華夏元年,5月27日,大冶。
大冶城前身是唐時始置的“青山場院”,依山而建,集中了大量礦冶,盛產銅、鐵、銀等諸般金屬,並有對應的加工業。該地既有礦業,又直面宋軍,所以這幾年來李恆將其作爲重點進行經營,駐屯了近萬兵將,不但防守縣城,還在周邊山口險要設防,可是……
李恆站在大冶城頭,看着東南方的山道——那邊正有一夥元軍潰退回來,而後面有宋兵整齊地壓着——怒而驚地說道:“守好了東湖,宋軍卻從南邊過來了,昂吉兒在做什麼?!”
昂吉兒是他手下一名將領,同是西夏祖籍,南方通向永興縣的山路間有一座“龕山寨”阻隔兩地,李恆就是委派他去鎮守。龕山寨險要,昂吉兒一向善戰,李恆本以爲不會有失,把主力送去東邊防止宋軍自江入大冶湖攻來。但沒想到,東邊臨水處還沒什麼事,南邊山間險關竟然先破了!
李恆派出一隊騎兵,接引南方歸來的潰兵入城,昂吉兒正在其中,剛入城就被帶上了城頭。
李恆怒問:“怎麼回事,龕山寨怎麼會失守的?”
昂吉兒形狀狼狽,身上只着一件青白色的罩衣,外甲都丟了,頭上還有一道血痕。他往李恆面前一跪,臉色陰沉,嘶啞地說道:“屬下無能,但事出有因,是吳大仲反了!”
“什麼?”李恆尚未表示,他身邊的陳天祥先失聲叫了出來,走上一步,對昂吉兒問道:“吳大仲?百戶吳大仲?他怎能反!”
昂吉兒擡起頭來,眼冒怒火看着他:“沒錯,就是吳大仲那個吃裡扒外的!陳總管,你真是招安了一個好人啊!”
陳天祥乃是元國大儒陳祜之弟,少時習武ꓹ 後從文,四年前隨大軍南下ꓹ 協助李恆處理民政。
大冶盛產金屬礦產及器材,而隔壁江西近年來搞“維新”,對這些東西需求很大ꓹ 因此民間多有往江西出售資源的,建立了千絲萬縷的聯繫。再加上大冶多礦工、工匠ꓹ 民間好武,家家戶戶都有兵械ꓹ 因此李恆對民間形勢很是擔憂ꓹ 去年一度推行“鐵禁”,禁止民間自行開礦冶鐵,也禁止私藏兵器。可這反而激起了民亂,一時羣情激憤,幾乎要亂了根基。後來,是這個陳天祥出面與民間名望人士談判,取消鐵禁ꓹ 承認民間持械自保的權力,纔將禍亂平息下去。
這“吳大仲”ꓹ 就是當時帶頭鬧事的民間名望人士之一。當時陳天祥正是從他下手ꓹ 以百戶之職拉攏ꓹ 分化了大冶民間力量ꓹ 最終瓦解亂局,爲此他還頗爲自得。但沒想到ꓹ 今日竟是吳大仲帶頭造反ꓹ 配合宋軍取了龕山寨!
昂吉兒早就對陳天祥不服ꓹ 如今更是把失敗的黑鍋甩到了他頭上,說他識人不明方有此禍。陳天祥自然不會接鍋ꓹ 反過來指責起他防備疏忽。
他倆吵了起來,越來越上頭,面紅耳赤,斯文掃地。
李恆煩了,怒道:“別吵了!現在宋軍都入關了,之前的對錯先放一邊,想辦法禦敵吧!”
他舉起望遠鏡,看了看從山道過來的宋軍,粗粗點了點數,發現也就兩三千,便道:“宋軍立足未穩,正是主動出擊的好時候。我親領城中三個千人隊,再傳令水軍千戶王守信撥一隊人出來,自東襲擾宋軍後路,必滅之!”
……
中江軍從南路來了三個步兵營、一個炮兵營,還有一個當地的州軍營,總共差不多是一個旅的兵力。他們抵達山口後沒有繼續前往大冶城,而是擇地下營,等待其它方向的友軍。
然而我不就山山來就我,正當他們忙碌下營的時候,大冶元軍卻出城主動來攻了。
中江軍參謀趙時賞聞訊一愣,然後笑了出來:“好,元軍自不量力,那就讓他們看看我軍的厲害!列陣!……炮營也別閒着,先轟他們一陣子!”
(中江軍的參謀與華夏軍的參謀不同,意爲“幕府參謀”,是輔助文天祥行政治軍的左膀右臂,派駐到軍旅之中之時是有最高指揮權的。)
步兵尚要整隊,但之前炮兵營已經在營地外圍佈置了炮陣,這時正好對着接近的元軍打起了炮。
中江軍裝備的野戰炮是一種名爲“迅羽將軍”的青銅滑膛炮,由玉帶區生產,採用了華夏度量衡,88mm口徑,15倍徑,炮重360kg,以宋軍的標準來評價算是相當輕巧了。該炮發射2.5kg炮彈,雖然威力比龍吟炮差了一截,但一般也夠用了。
炮兵三個連在營地周圍呈三角佈置,現在有兩個連直面元軍,略一準備就把炮彈打了過去。這些炮兵也是多年訓練過的,一開始打空了幾輪,但隨着元軍越來越近,準頭也上去了。
炮彈呼嘯着落入元軍隊列中,砸斷了不少腿腳……不過元軍隊列單薄,中了也打不死幾個人。而且元軍那邊也帶了野戰炮出來,由快馬拖出來到位後就地扔下沙袋佈置炮位,與中江軍對轟,雖然打不破土牆,但還是干擾了炮擊。不僅如此,還有一羣輕騎在左右騷擾,雖然翻不了山打不過來,但也是挺煩人的。
最終,元軍頂着炮擊,成功接近了山口。不過此時中江軍也列好了隊,與元軍針鋒相對。雙方的炮兵爲免誤傷友軍,停止了炮擊,看着步兵們逐漸接近。
兩軍隊形差不多,都是長而窄的短縱深隊形,不過元軍是三行陣,而宋軍只有兩行,所以雖然後者人數更少,戰線長度卻差不多。
中江軍着統一的綠白色的制服,胸口的位置還有一面銀亮的護心鏡,隊形整齊,頗具精銳之形。而元兵的服色則要斑雜得多,基本是各穿各的,只在外面披一件表示身份的青黑色號衣,相形見絀。
帶領元軍的李恆見到這狀況,大出意料。他本以爲對方立足未穩,遭遇突然襲擊會驚慌失措,正好乘機攻取,可現在一看……不好對付啊!
“算算時間,王守信也該到了,且先等他一會兒,前後夾擊,可保無虞。”李恆自忖道。
於是他乾脆命令己方步兵停止不動,讓中江軍自己送上來,拖延時間等待友軍到來。
正好,中江軍自己也沒有出山口太遠的意思,在離元軍三百米的位置上停了下來,與對面大眼瞪小眼。
李恆見狀暗自慶幸:“好,就這樣,只要稍待片刻……噫!”
中江軍大陣雖然停下,但卻並不是沒有動作。在元兵的衆目睽睽之下,他們稍加整隊,就前蹲後站,舉槍上肩,做出了射擊姿勢,然後就是——
“砰砰砰……砰砰!”
無數火光閃起,硝煙升騰,鉛彈紛至沓來……這麼遠的距離上,本應中不了多少,然而出乎李恆及所有還活着的元兵的意外,這輪鉛彈就像長了眼睛一樣,準而又準地落入元軍陣線中,瞬間就有上百的傷亡出現了!
“怎麼會這樣?”李恆目瞪口呆,然後立刻意識到了不對,“難道中江軍用的竟是線膛槍?”
華夏方面,仍然把膛線作爲一項重要軍事機密保護着,報紙上可以公開討論蒸汽機電報,卻不能出現膛線等字眼。畢竟這項技術對於火器的改善是明顯的,難度卻不高,因此要儘可能避免擴散。但是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四年前文天祥開始將線膛槍用於軍中,這麼多年來,至少臨近的李恆等人是知悉它的特性了。
然而,他仍然有些誤解……
突然出現的傷亡之後,李恆立刻反應了過來:“快,擊鼓,全軍發進!他們的槍半天才能擺弄一發,衝上去我們就勝了!”
他自己也曾想辦法弄了幾把線膛槍入手,就他看來,這種武器雖然精準卻也不是無敵的,在精準的同時裝填也很麻煩,算下來並不適合大軍裝備。現在,對面已經齊射過,只要趁他們裝填的機會衝上去,自己就勝了!
戰鼓響起,元軍兩側的騎兵發動了衝鋒,長長的步兵陣線也開始前進,先是整齊而慢,然後加快卻散亂起來。但這不要緊,只要衝上前去,就能——
咦,不對啊?
戰場彼端,本應費力將鉛彈砸進槍管裡的宋兵卻只是拿着通條往裡面輕鬆搗了搗,就再次裝上火帽,擡槍瞄準——然後真的打響了!
“砰砰……”
隨着又一輪硝煙和槍響,元兵再次倒下了一大片,又以衝得最快的騎兵爲甚!
而且這噩夢並未結束,兩輪射擊宋兵的射擊開始散亂,沒法保持有序的齊射,只能由各營自己指揮。但這反而解放束縛增加了射速,準確的鉛彈以更高的頻率跨越更短的距離飛來,元兵很快就產生了更大的傷亡。
射擊一直持續到硝煙遮蔽了戰線,隨着鼓聲的停歇,宋軍裝填完最後一發彈藥,就持槍停止射擊待命。而元軍早在之前便已經停止擊鼓轉而鳴金退兵了。
趙時賞摸着一杆裝飾精美的火槍,它與中江軍使用的本質上是同一個型號,只不過精挑細選,再着工匠額外裝飾。在剛纔,他就親自開了一槍,撂倒了一名衝到近前的騎兵。
“果然有奇效啊。”
玉帶區生產的滑膛槍統一爲15mm口徑,威力一般,但是交付中江軍後,幕府親自經營的加工廠會爲其拉上膛線,威力大變。不僅如此,它們還配上了先進的中空擴張彈頭,大大簡化了裝填流程。因此,雖然中江軍的制式裝備外表上看着還是普通火槍,但本質上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片刻之後,硝煙散去,露出了慘烈的戰場,近處屍橫遍野,遠處倉皇奔逃。
中江軍初戰大捷,上下無不歡呼雀躍。便有一名軍官上前,向趙時賞請示道:“參謀,我軍是否要乘勝追擊?”
趙時賞看看戰場左右仍在徘徊的元軍騎兵,又看看遠處城頭的火炮,搖頭道:“窮寇莫追,逐退即可。待到其餘各部抵達,他們插翅也難逃了!”
正巧,此時後方有傳令兵騎馬匆匆奔至,報曰:“後方有元軍出沒,近千人,已至五里外!”
趙時賞先是一愣,然後笑了出來:“怪不得李恆如此託大,原來是有奇兵呢!還好我軍利銃在手,早早打完了這場!”然後,他向後一轉,大手一揮道:“走,去會會他們!”
……
李恆退回大冶城中後,匆忙命人閉城固守。正當他們焦頭爛額之時,從北方敗退回來的劉用世等人也抵達了城中。雙方一交換信息,知道已遭遇南北夾擊,頓時更加慌亂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東方的長江防區,中江軍也擊敗了元軍的防禦,將小型戰船開進了大冶湖中,向西夾逼過來。
更糟得是,隨着中江軍的包圍越來越嚴密,大冶城內和周邊的平民也鬧起了事——這可了不得了,大冶“平民”可大多是礦工和工人,組織度雖不如軍隊也遠勝一般百姓,再加上手上多有武器,甚至還有自制的盔甲,一鬧起來就成了燎原之勢。
眼看內外交困,李恆也沒法再在大冶城中待下去了,趕緊趁着中江軍沒圍死之前率部向西逃了出去,奔往北方的壽昌軍。
如此一來,中江軍就完成了對整個興國軍的收復——這不僅是多了一處戰略險地,更是獲得了一處珍貴的資源區!
事後,文天祥親自來到大冶視察,犒賞有功將士,慰勞民間義士,欣喜地道:“有了萍鄉的煤,再加上大冶的鐵,鍊鐵業可以大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