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3年,10月28日,大雪,真臘。
雖然已經到了大雪時節,但是東南亞卻毫無寒意,甚至可以打個赤膊,如果你不怕蚊子的話。
損管長徐三義憋着氣檢查完逐日號的船底之後,從水面一躍而出,爬到了旁邊的小船上,然後拿起一桶淡水,簡單衝了一下,就對着船上的蘇吹喊道:“快給我把衣服取來!”
換了平時,船上都是大老爺們,赤身裸體也沒什麼,但現在情況特殊,岸邊有好幾個番婦正笑着朝這邊看呢!這些番婦不着上衣,只用布圍了下體,一邊看這邊還一邊笑,真是毫無禮義廉恥……
不等徐三義穿完衣服,甲板上的艦長贏平就迫不及待地扒着船舷朝下面問道:“少尉,下面情況怎麼樣?”
徐三義剛套上上衣,趕緊回道:“報告艦長,水下船體無礙!就是底漆的損耗比預想得快了些!”
贏平心裡一咯噔,難道這熱帶海域就這麼邪乎?“是腐蝕了嗎?用不用上漆?”
徐三義搖頭道:“還沒到時候,不過我看這情況,再有兩個月的話就得重新上漆了。”
烈焰級使用了很不環保的紅丹船底漆,對於海洋生物的殺滅作用是很好的,到現在已經在海水裡泡了一個月了,船體也沒有明顯的附着物,是個好消息。但是即使沒有附着物,船底漆也是會不斷損耗脫落的,而紅丹並不會改善這一點,所以依然需要定時補漆。船中攜帶了備用漆,材料倒不是問題,只是需要一個合適的船塢,而這不是到處都有的。
後面的李濤也走到了舷邊,嘆了口氣:“我就說單靠底漆肯定不夠用吧,還是得上銅皮……上面還是太摳啊!算了,船體沒損壞就行,趕緊上來吧。旗艦來信號了,前路已經探好,我們進那條河裡面去,北邊有個小港,正好也讓淡水把海蛆殺一下。”
說着,船上拋下繩索,徐三義和蘇吹先是把繩索固定在小船上,然後直接手腳麻利地順着繩索攀了上去。之後,船上的水手轉動動力中心的絞盤,將小船吊了上來,放置在主桅和艉桅之間的甲板上固定了起來。
艦隊又再次拔錨,在寒露號的引領下,進入了北邊那條大河。
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真臘國沿海,大約是後世越南胡志明市南邊的海域。他們被風暴吹到這裡,測量了經緯度之後,見錯過了賓特羅,本來是打算直接繼續航程,一直到馬六甲再休整的。沒想到駛到近海偵察了一下,發現岸邊居然有不少人煙,派人去連猜帶比劃打聽了一會兒,得知北邊有一個河港,便決定去看看。
這年頭,港口大多都是河港,真正建在海邊的港口只是少數,畢竟現在的帆船並不需要太深的水就可停泊,而內河的避風條件、人口承載力和貿易網絡都要強於海邊。
從地圖上看,這條大河應該就是後世的同奈河,彎彎曲曲的,但這反倒有利於逆風通行。艦隊慢慢地逆流而上,兩岸放眼望去全是蔥蔥綠綠的森林,偶爾能見到一些小村落,大多是用木柵欄圍了幾間高腳屋,周圍再開墾出一片農田。裡面的村民見了大船過來,立刻呼喊着引人到岸邊圍觀了起來,又叫又跳的,還有人跪下做拜伏狀,真是有趣。
這還是東海人第一次深入熱帶叢林,爲防瘧疾,各船都點起了艾草驅蚊。或許是這招起了作用,或許是現在冬季算是此地較涼爽的時候,總之效果還不錯,蚊子並不太多。
艦隊溯行了數個小時,等到太陽快落山了,終於見到了一處三岔口——西邊又有一條大河匯入同奈河,在那邊有一處“大規模”的城寨,同樣是以木柵爲牆,在河邊建了幾處簡易的木棧橋,上面停了一些船隻,其中大部分是小型內河船,但也有幾艘中式大海船——看到這些船,韓鬆等人鬆了一口氣,這裡應當就是土人所說的河港了。
艦隊趕緊趁天黑前停了過去,然後狄柳蔭親自帶人下去打探消息,順便活動活動腿腳。
出乎他意料的是,碼頭上活動的,不管是搬運貨物還是擺攤做生意,大多都是女性。她們大部分跟海邊見到的那些一樣袒露上身,引發了船上觀望的水手們一片大呼小叫……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基本都又黑又瘦小,和男人也差不多。
附近也有男性,但大多聚集在遠處的樹下坐着,見了船來也沒人來招呼,不知道在做什麼。
這看的狄柳蔭是一頭霧水,轉頭喊了陳阿貴下來,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發現了幾名不一樣的女性——太不一樣了,她們是穿上衣的!趕緊走上前去,看能不能搭上話。
沒想到,一見面還沒說話,那幾名女性就立刻伏地朝他們跪了下來,還口稱“備世”什麼的,把狄柳蔭嚇了一跳,也不知道該不該去扶她們。
不過很快,他們的尷尬就解除了。一個一身短打扮,頭上纏着花布,但至少上下兩件都穿齊了的男子在幾名女性的引領下趕了過來,一見到狄柳蔭等人,就用半生不熟的官話呼喊道:“來客可是唐人?有失遠迎,失禮了!”
華人在海外稱“唐人”的習慣,從現在就開始了。狄柳蔭鬆了一口氣,又聽出對方有幾分溫州口音,趕緊迴應道:“正是,我等從大宋而來!這位仁兄可是溫州人士?”
此人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狄柳蔭面前,做了個揖道:“客商可去過溫州?那邊可好?在下正是溫州人士,名喚薛如光,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狄柳蔭自我介紹了一下,又說道:“我們來時亦從溫州過,那裡亦如往日一般繁盛,而且新皇登基,聽說要升府了。薛兄在此地是做何營生的?”
薛如光看着前面巨大的烈焰級,臉上盡是驚奇,他說道:“噫,大宋又有新皇了?真是滄海桑田啊。此事說來話長……”
確實說來話長,狄柳蔭又不敢貿然進入城寨,便喊人回船上搬了桌椅下來,又買了些水果,坐下來一邊吃一邊談。
原來,這薛如光是溫州海商,說起來遭遇和東海人差不多,都是因爲風暴而漂流至此。但他的運氣要差多了,整隻船都沉了,只有他和少數幾個水手逃到了這裡。不過後來幸運的是,他來此地後被當地一個豪強看中,把女兒嫁給了他,又因他腦子活躍,漸漸把家業也交給他打理,於是他現在就樂不思蜀,在此紮根不想回去了。
“嚯,這麼說來,狄兄的東海國曾與蒙韃戰過?失敬失敬!”
“哪裡哪裡……對了,薛兄,我們想在此貿易,不知當地有何規矩?”
“倒也沒甚麻煩的規矩,說起來和中原也不差,都是你情我願,兩相交易。只是細微處不大一樣,度量衡有異、行市也多變化。嗯,狄兄這六艘大船,貨物想必不少,既然如此,我建議你納個小妾,由她來打理……”
“啥,納妾?!做生意怎麼跟納妾扯上關係呢?”
“哈哈,狄兄有所不知。真臘此地,男人基本不做事,農活、生產、商賈諸事,都由女子去做。你雖看她們袒胸露乳的,但也有男女之防,你以一男子身,去和她們談生意,多半是談不成的,不如納個小妾,由她去談。放心,本地番女雖黑了點,但一旦入了你的門,便會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大可放心。而且她們出身本地,對行市瞭解得還多了些,貿易不易吃虧。”
狄柳蔭感覺世界觀都被洗刷了,還能這樣?但仔細想想,好像後世東南亞一些地方還真有這樣的風俗,事情都由女子做,男子只管打老婆……
“等等,那本地男子什麼都不做,要他們有何用?”
薛如光玩味地笑了一下:“確實沒什麼用,所以蕃女都想着出與唐人爲妾啊!唐人身高膚白,待女子又和善,不比蕃子強多了?狄兄,這後邊可有不少女子看着你們呢……不過蕃子也不是一丁點用都沒有,至少國主征戰的時候,男子是要持戈爲兵的。”
狄柳蔭尬笑了一下,又想起一事,問道:“此地屬真臘,但也離占城不遠吧?據說真臘與占城是世仇,若兩國起了兵災,這裡不會被波及到嗎?”
薛如光擺擺手:“沒事,都幾十年沒動刀兵了。而且打來打去都是國主的事,不管此地歸了真臘還是占城,總歸不會妨礙到民人活計的。”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狄柳蔭大概弄清了此地的情況。這裡被真臘人稱作“王之森”,唐人一般叫“雉棍”,指的是當地盛產的一種類似棉花的作物。這麼看來,此地就是後世的胡志明市,也就是西貢的前身了。
此時的真臘,也就是後世的柬埔寨,統治中心在吳哥地區,地處內陸遠離海岸,要走湄公河上溯很長一段距離才能到達。吳哥地區相當富裕,後世著名的吳哥窟就建在那裡,市場很大,但是距離太遠,除非是專門跑真臘貿易的商人,一般不會往那邊跑。而雉棍這裡由於距海較近,周邊人口也還算多,所以就成了一個不錯的貿易備選地,往來商船有漸漸增多的趨勢。
這倒是個有潛力的好地方,狄柳蔭默默記了下來。但是要納妾才能貿易什麼的,實在是不能接受,就算他能接受,他的正牌夫人也接受不了啊!
(注:本章內容參考了元朝人周達觀所著的《真臘風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