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蘭島中央是高聳的山脈,高處海拔達兩千米以上,是再顯著不過的地標了。
當日追雲號的水手觀察到錫蘭山後,軍官們根據之前測量的經緯度、航海里程和與錫蘭山的夾角計算出了當前的位置,又向西南轉向,避開近海危險處,繼續航行了一夜後,於小寒27日上午到達了錫蘭島南部港口僧加剌(後世斯里蘭卡加勒港附近)。
僧加剌港是個天然港灣,口向西南開,東部是高山,西部有個向南伸出的半島。港灣入口很大,但是由於東部有不少暗灘和珊瑚礁,難以通行,所以只能從靠近西部半島的方向進入,港口設施也是建立在這個半島上。
從狹窄的水道小心翼翼地進入港灣的時候,韓鬆看着西邊的半島不禁發出了感想:若是在這裡建立一處炮臺,整個海灣不就被鎖住了?
實際上,他的想法和後世葡萄牙殖民者不謀而合。他們來到此地之後,就是在這個半島尖端建設了一處棱堡,控制住了這個港口。這個棱堡直到後世都是加勒當地一處著名的旅遊景點。
僧加剌港面積不大,不過也有不少人氣,遠洋艦隊甚至在這裡遇到了不少中國老鄉。但確實如同汪然所說,這裡周圍大都是山地,供養不了太多人口,所以可供貿易的商品不多,艦隊在這裡停留了一天,便跟着老鄉們一起,北上去了更爲著名的港口高郎步(科倫坡)。
高郎步是個河港,不愧是整個錫蘭最大的港口,明顯要比僧加剌繁華太多了。開來河(凱勒尼河)上可謂千帆雲集,其中有大量的中式貨船——這不僅是因爲來往的唐商多,還是因爲對於中國人來說極爲重要的兩個節日立春和元旦即將到來,所以他們都安心地停留了下來,準備在異國他鄉度過佳節。(舊曆法中,元旦是農曆正月初一)
今年是癸亥年,明年就是新的甲子年了,而在這干支輪替之際,陰陽曆也發生了奇妙的交匯:作爲節氣之始的立春就在癸亥的臘月二十九,隔了一天就是甲子年的元旦了。
所以說,這段時間,可謂“三新”之時:年新、節新、甲子新,對於華夏子民來說是多少年都遇不到一次的重大交節。而海商們又正好是有錢的,因此即使在海外,也舉辦了盛大的慶祝儀式,一連好幾天,夜夜煙花盛開,日日舞龍舞獅,把高郎步城弄得好不熱鬧,簡直就像回了家一樣。
還好,錫蘭獅子國是佛教國度,與唐人信仰相通,所以容忍並歡迎他們這麼做(其中唐商大肆對臨近的寺廟進行供奉也起到了很大作用)。要是換了西邊的某些地方,現在他們早就上火刑架了……
遠洋艦隊自然也熱情地參與到了這場盛典之中。
他們泊入港中後,在臨近的港區租住了一處院落,準備在此修整並交易一段時間。
商務口的人去附近拜訪唐商和本地坐商,後勤口的人買來各種雞鴨魚肉,做出節慶菜品,請船員和一些本地僱工們一連吃了好幾天流水宴。
水兵們從船艙中就地取材,把硝石、硫磺和木炭配置成低威力的助興火藥,又從當地買來彩紙,製造出了不少禮炮和鞭炮,一時不停地燃放起來。
在這樣歡樂的節慶氣氛下,船員們忘記了前不久航行的苦悶和上級的欺壓,終日樂呵呵的,相互道喜相慶,感情逐日加深。自然,也免不了的,在夜深人靜之時,被牽動了思鄉之情。看那潸然淚下的樣子,要不是知道他們不過出航了三個月,還以爲已經離家好幾年了呢!
……
1264年,甲子,南宋祥興二年,蒙古至元元年,東海商社登陸第十年。
陽曆一月(立春)三日,陰曆一月一日。
錫蘭,高郎步,開來般若寺。
兩個班的海軍陸戰隊排成整齊的兩行,在開來般若寺的門口左右列起隊來。
在他們身後,一連串本地僱工擡着紅紙包裹的大包小包,虔誠地進入了寺廟宏偉的大院中。
狄柳蔭和章愷在幾個在本地坐港的唐商的陪伴下,也進入了寺院中,在對迎接的僧侶合十行了一禮後,命人將禮物打了開來。
這些大大小小的禮包中,最大的是一座半人高的觀音坐像,體積並不算太大,但珍貴的是用白瓷燒製而成,在錫蘭尤爲令人驚歎。其餘的是幾尊大大小小用黃銅鑄成的羅漢像,雖然只是銅的,但看上去金光閃閃,並不比真正的金像賣相差上多少。
僧侶們見到這些華貴的供奉,立刻臉上堆滿了笑,對着狄柳蔭等人不斷說起了祝福的話語。狄柳蔭也笑呵呵地回禮,然後在僧侶的指引下去拜了寺中供奉的佛像,又收下了他們回贈的幾件護身符和木雕念珠,一時間賓主盡歡。
開來般若寺是高郎步最大的寺廟之一,深處開來河上游,位於半山坡上。由於選址巧妙,訪客走到山路的特定位置時,恰好可以看到寺廟與東方的佛山重疊的景象,某些天氣還能看到佛光照耀,因此流傳出了大量神話和傳說,爲周邊居民所敬重。
狄柳蔭今天供奉的禮物,是上船的時候就帶來的。這倒不是特地爲開來般若寺準備的,而是因爲他早就知道錫蘭是個佛國,佛教在居民生活中佔據了相當重要的地位,甚至比世俗政權還要重要,所以提前備好了禮物,等到了就找個地方送過去,再順手宣揚一下,好博取當地人的好感。這次來了高郎步,他覺得當地條件不錯,以後可能會常來,於是就跟剛認識的唐商打聽到了這個般若寺,把東西送了過來。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有般若寺的“護身符”,以後他們在當地開展活動就輕鬆多了。
事情辦完,他們順路遊覽了一下般若寺附近的風光,便啓程回城了。
在城中艦隊租住的小院中,韓鬆等人已經在準備宴席了。船隊裡的廚師們風風火火地烹製着各種菜餚,水手們一部分在麻利地佈置桌椅,另一部分無事可做在旁邊聊天。甚至還有人搭了個戲臺,贏平唱了首歌過後,潘學忠上去講起了葷段子……
等到狄柳蔭他們回來,門口就燃放起了鞭炮,慶祝新年。
狄柳蔭聽着噼啪的爆響,看着滿地的紅紙,感慨道:“又是一年一月一日……”
他身邊的章愷糾正道:“不,是一月三日了。”
狄柳蔭一愣,然後更感慨地說道:“對啊,是一月三日了。”
值此三新之際,宋朝百姓的日常生活和我們的歷史也發生了一次重大轉折,那就是一套新的歷法正式開始實施了!
這套曆法,便是《新明歷》,也就是“新修大明曆”。這個“大明”不是後面那個大明朝的“大明”,而是太陽的另一種稱呼,顧名思義,這部新曆也就是一部純粹的太陽曆。
這套《新明歷》,由秦九韶主持編著,以沈括曾經提出的“節氣歷”爲基礎,摒棄了擬合月相的陰曆置月法,而以節氣週期置月。其中,立春日爲一月一日,驚蟄爲二月一日……小寒爲十二月一日。
由於擺脫了月相的束縛,這套曆法非常簡單明瞭,沒有不可捉摸的大小月變化。除一月外,恆定爲單月31天、雙月30天,而一月比較特殊,常年30天,閏年多一天。置閏規則也非常簡單:每四年增加一閏日,甲子當年即是閏年,也就是逢子、辰、申置閏,每雙甲子不閏。這樣,在120年中設置29個閏日,平均週期365.2417天,比標準迴歸年略短,約兩千年會產生一日的誤差——這比後世通行公曆的精度略差,甚至還不如當今一些先進的歷法,但是勝在置閏規則簡單,至於兩千年一日的誤差也不算什麼,大不了兩千年後再欽定新增一個閏日唄?
這套曆法簡單、明瞭、先進,但在傳統觀念中,無疑是離經叛道之舉,若是平時推行,一定會招致巨大的反對聲浪。但是,它的推行者是宋世祖。
宋世祖生前念念不忘的事情有三:一是生個兒子;二是收復東京;三是封禪泰山;四就是推行新曆、革故鼎新了。
前三件事,他都沒法做到了,所以就對唯一能做到的第四件事特別上心,在臨終時仍然念念不忘,甚至可以說正是因爲臨終了才特別念念不忘。而且今年正是三新之交,是多麼有紀念意義的一年啊,所以他把改歷的事寫到了遺詔裡,強烈要求推行。
中華傳統,死者爲大,更別說是死皇帝了,還是一個以“祖”爲廟號的皇帝。所以遺詔一下,命令一出,上上下下,愣是沒有敢反對的,這事就這麼做成了。
而且宋世祖也沒把事情做絕,沒有要求廢止舊曆,只是要求兩歷並行:傳統節日,只要不是與節氣相關的,都按舊曆進行,各種祭祀也按舊曆來;只有農事、科舉、朝廷事務,才按新曆進行;目前仍是一團亂麻的舊曆重修工作也在繼續進行,而且有了新曆爲骨幹,修訂難度其實是下降了。
而東海人早就在開始試着制定一套純粹的太陽曆了,這套《新明歷》的出臺,其實他們也是給了秦九韶不少“靈感”的。所以他們也是這套曆法最堅定的鼓吹者之一(另一個是賈似道),身體力行地一轉年就開始實施了。這甚至騙到了不少旁觀者,還以爲他們對宋世祖忠心耿耿呢!
而這套在歷史上從未砸起過水花的歷法的橫空出世,也預示着歷史完全拐入了新的軌道,以後的未來,已經不能參考舊有的歷法來記錄了。
這是全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