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5年,7月31日,鯨海。
“哈哈,全帆左轉二,左滿舵……我來!”
技術驗證船E-004上,艦長金庭興奮地從舵手手上奪過舵輪,逆時針一連轉了好幾圈。
在舵輪、前桅海翼帆和後桅向右後方伸出的一面弧形帆的共同作用下,E-004輕靈地向西南方轉了個向,在突然出現的一陣北風之中驟然加速。
“9,10,11……12!13節!哈哈……這船纔夠勁嘛!”
金庭看着船速表上不斷升高的指針,興奮地叫喊了起來。在他身後,除了緊緊跟着的另一艘技術驗證船E-005,參加鮭魚杯的其它船隻已經被遠遠甩在後面了。
這兩艘技術驗證船,船身修長,艏部如鋒利的尖刀一樣向前高高伸出,甲板上再無其它建築,從頭到尾都是一道流暢的弧線,正是東海造船業歷年來積累的各項技術的結晶,在“快”這一點上達到極致的新船型,也就是全新升級換代的新星級!
正如樑恩之前所猜想的,想在速度上取得突破,在技術上並沒有太大的阻礙,只是錢的問題。這兩艘技術驗證船的高速,實際上就全是錢堆出來的。
E-004的水線寬只有6米,長度卻高達30米,使用了一整根陰乾了五年的柞木作爲龍骨主體,而且由於艏部做成了尖銳的劈削狀,在加工上對龍骨的要求更高、損耗更多。同樣一根龍骨,幾乎都能用來做一艘五百噸的順風級了,而現在做成新星級,標準排水量卻只有二百噸出頭,浪費是驚人的。
更可怕是,它的船底是用銅皮覆蓋的!
到現在爲止,東海海軍的遠洋艦隊已經圓滿完成了兩次海外航行。根據這兩次經驗,整個南洋和西洋能在武力上對他們造成威脅的勢力幾乎沒有,他們所面對的最大的敵人,一是變幻莫測的大海,二是無處不在的瘧疾,三就是海中浮游生物對船底的腐蝕了。
去年,韓鬆等人率領的第一次遠洋艦隊回航後,闊馬造船廠的工人們在清理船底時,見到船隻從熱帶海域帶回來的在船板中歪歪扭扭白白長長的船蛆,不少人都噁心地吐了出來。他們回航時比出發時用時更長,有很大原因也是因爲這些浮游生物寄生在船底,嚴重拖慢了船速。這樣的潛在威脅,無疑大大縮短了船隻在海外的行動時間,削弱了東海商社對海外殖民地的控制力,所以海洋部痛定思痛,決定啓用下一代船底防腐技術,也就是給船包銅皮。
包銅皮,也是一種在歷史上的風帆時代被驗證行之有效的技術。顧名思義,就是把銅碾成薄而大的銅皮,然後固定在船底上。這樣,一來浮游生物失去了木頭憑依物,就難以寄生了,二來銅在水中會緩慢釋放出銅離子,這本身就是有毒的,會更有效地杜絕寄生。包覆了銅皮的船隻,就可以在熱帶海域一待好幾年而不用擔心寄生問題了。這不但省了心,還增強了海外戰略靈活度——能在外面待得時間久了,對修船廠的需求就少了。
同時它還有另一個好處,那就是銅表面比木材光滑得多,可以大大減少船體在水中的摩擦阻力。而低速條件下,摩擦阻力是船體在水中阻力的最大來源(10節以下,摩擦阻力佔比80%),因此包覆銅皮還有利於船體速度的提升。這也是新星級能達到如此高速的一個重要原因。
銅皮唯一的問題就是昂貴了,畢竟銅就是錢啊!整艘船報價4500元,比舊星火級幾乎高了兩倍,其中光銅皮的費用就有500。但是,考慮到減少的維護費用和延長的船隻壽命,以及更大的戰略價值,似乎也不怎麼貴了。等到在這兩艘船上實驗成功,就該回頭給幾艘烈焰級包上了。這在技術上倒是難度不大,畢竟銅皮就算用手工都能敲出來,更別說已經打了那麼多年鋼甲的工業部了。在歷史上,限制銅皮應用的主要因素是當時的人不知道電化學效應,用鐵釘去固定銅皮,結果在海水中鐵釘很快鏽蝕,銅皮脫落,後來改用銅釘就沒什麼問題了。
長龍骨、尖艏、包銅皮,這三個極費錢的特徵,極大的改善了新星級的水下阻力。在10節以前佔主導的摩擦阻力因銅皮而大減,之後興波阻力開始上升,但尖艏部又克服了這一點,使得航速在風向適宜的時候可以輕鬆達到12節,有時可以增加到13節——但也到此爲止了。
到達這個速度之後,由於艏部興波不能及時擴散,形成了波障(與飛機會面臨的音障是同一個道理),阻力會陡然大增,不是風帆這點動力能克服的。這個波障速度與艏部或整個船體形狀或別的什麼都沒關係,只與船長有關係。船越長,能達到的極限速度越高,所以新星級纔會拼着成本把船身做到30米這麼長——但還是不夠長,後世的飛剪船能達到16節的高速,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它的長度達到了50米乃至更長。
但是考慮到成本等各種因素,有更長的龍骨拿去做成烈焰級顯然更好,所以最後星火級還是停留在了這個長度上。
周正茂也曾經試着將它做得更窄看能不能超越波障。比如說之前的E-003就是一艘長寬比達到了6:1的實驗船,船長同樣是27米,而寬度卻連五米都不到,但它的極限速度卻並未有任何提升,反而操縱性和穩定性下降了。所以E-004又迴歸了更成熟的設計,長寬比等於5:1,E-005還要更寬些,但現在看來速度也更慢,E-004應該就是最終定型的款式了。
新星級仍然是雙桅+首斜桅佈局。首斜桅用了傳統的三角帆,前桅也是傳統的高而瘦的海翼帆,可以在大多數情況下提供充足的帆力。但是後桅的帆裝則做出了重大的改變,與傳統的單面帆截然不同,與其說是帆更像是扁平的燈籠,由細長鋼骨編織成流線型的籠體,再在外面附上帆布製成。一根桅杆上,這樣的籠體一前一後共有兩個,一個較爲粗短,固定於桅前,另一個較爲細長,固定於桅後,如此可通過轉動籠體,靈活地在氣流順向變換出機翼型的帆面,最大程度地利用升力。
這種新式帆與海翼帆的原理如出一轍,而且還要更進一步,更爲靈活,用風角度更大、追風更快,在同樣的桅杆上帆力更強,可以視爲海翼帆的升級版。但也不是沒有代價,顯而易見,它用了雙倍的帆骨和帆布,重量自然也要比同面積的舊式海翼帆大了不少。論起推重比,籠式帆並不佔優勢,所以無法完全取單面帆而代之,不過在小船上用用是正合適的。藉此所賜,新星級雖然更長了,但是操縱依然靈活,戧風角度更小,比舊星火級更上了一層。
根據海洋部的審美風格,現在的新星級終於是把艉樓給完全拿掉了,艦長室如同烈焰級一樣沉到了露天甲板下面,而露天甲板形成了一整道貫通的平面,看上去要爽利多了。
船隻改進後,武力其實是下降了的,畢竟甲板最寬處也只有6.5米——由於新船使用了當下很少採用的幹舷外飄設計,甲板寬度是要比水線略寬的,但也不如舊星火級7米的寬度——佈置不了長炮,而且高速航行的時候也沒法瞄準。
所以海洋部乾脆就準備給它裝備“鯊”式短重炮,而不是更常見的龍系列。這種短重炮雖然射程近、穿透力差,但對付小船卻效果拔羣,而且重量並不大,反倒短小靈活,正適合佈置在侷促甲板上。反正,本來星火級的作用也只是巡邏、剿匪、控制要道,以及在艦隊中通信、偵察、殲滅小型目標,短重炮也正合適,強敵還是留給烈焰級去解決吧。反倒是真裝備上了威力巨大的重炮的話……你是想打誰?
當然,E-004現在初出茅廬,短重炮還沒裝備上,只帶了幾門龍吟炮湊數,但這也無所謂,反正就算有強敵也追不上他們……
……
三天後,兩艘新星級已經將其他對手甩開了一日的航程。
“好了,”金庭測完緯度,對身邊一個准尉下令道:“蘇吹,去通知前面,我們調頭返回東隅島”
“是!”蘇吹疑惑地接了令,然後又問道:“艦長,我們這就停了?不乘勢直接去臨安嗎?”
金庭憤恨地搖了搖頭:“去什麼臨安啊,真當我們是去參加比賽的啊?要是頭籌被自己人拔了,壞了比賽的名聲,以後江南公司那些人不得罵死我們?我們也就是順路檢驗一下新船的性能,現在檢驗出來了,下一步還是老實回港寫報告去吧。”
……
又過了數日,鐵牛幫的船經過了博多,比賽爭分奪秒,本不欲長久停留,卻有一艘寧波公司的閃光級主動尋了上來:“可是去臨安的賽船?有一份急報,請幫忙送到京東商城,必有厚報!”
……
8月12日,臨安,京東商城,望海樓。
望海樓是江南工作組用了幾年時間建設起來的高樓,位於京東商城西北角,高達七層,是臨安城北的最高建築。
它的底部三層是磚石建築,面積較大,被用作江南工作組的辦公樓和旅社。在這之上,還有四層繼續搭建的木製建築,其中第四層面積還算大,畢竟是以磚樓的屋頂爲地板的,第五層就要稍小一些了。四五兩層被用作高端的茶樓、酒樓和青樓,雖然上下不便,但是由於視野良好,很快發展成了臨安東部一處高端場所。
而最上面的六、七兩層實際上只是兩間狹小的木塔,一次進不了幾個人,沒多大實際價值,只是爲了博個“七層高樓”的名頭。但這反而使得這裡成了稀缺資源和高端場所,來到這裡是要花大價錢預約的,就算什麼都不做呆上一個時辰也要28元的高價。但即便如此還是供不應求,而且最近接連適逢中秋以及錢塘江大潮等景觀,在這裡無論是觀景觀月還是觀潮都是絕佳的所在,所以預約幾乎都排到下個月去了。商城倒也沒多賺,畢竟這麼高的樓,是要有人專門伺候食水遺香上下的。
“來了,來了!”
第七層的“不勝寒”中,一個雍容華貴的紅袍中年男子眼中精光一閃,指着東北方錢塘江的方向喊了出來。
“來了?在哪?”
身邊幾個同樣一看就非富即貴的客人聞聲也站了起來,透過牆上的玻璃窗向東北看了過去——這面玻璃窗可不是過去的七彩碎片拼成的,而是用32片方形玻璃組成的幾乎有半人高的陣列,每片都是用南海白砂燒製出來的,顏色沒有泛綠而是接近透明,視覺效果顯著超出以往,當然價格也是。
果然,錢塘江上出現了幾艘海船,正掛滿着帆,乘着最後的東南風往這個方向趕來。
“哈哈,真來了啊……領頭的這是哪家?我看我猜對了沒?”
狄柳蔭笑呵呵地站了起來,將幾個望遠鏡分給了諸人,說道:“趙君你看中的‘芝連城’,好像還沒進入錢塘江中呢!不過無所謂,不管誰拔了頭籌,頭啖魚總歸是諸位的。”
前不久,東海國管理委員會剛剛完成了換屆。雖然發生過一點小插曲,管委會的權力被嚴重削弱,但是憑藉着抗蒙援李戰爭的勝利和遠洋探險成功這兩大“功績”,再加上有力的競爭對手都提前談妥了,所以史若雲最終還是順利連任了。
事後,管委會的組成並沒有太大調整,不過江南工作組的骨幹魏萬程被召了回去。他在江南已經工作了六年,從無到有在江南紮下了牢固的根基,爲東海商社打開了這個巨大的市場,並從中獲取了大量的利潤和資源,居功至偉——但也正是因此,爲防止藩鎮化,這麼一個重要崗位就需要定期輪替了。
當然,魏萬程回本土之後,並沒有打入冷宮,而是接管了重要的工作:作爲管委會和商務部的代表,參與到金融體系的工作之中。並且,他還是在四年之後接替郭陽成爲下任商務部長的熱門人選。
而狄柳蔭在成功完成遠洋航行之後,就接替魏萬程來到了江南工作組這個可以說在整個東海系統中也名列前茅的肥……重要崗位上。這個鮭魚杯,就是他搞出來的。
這年頭沒有電視直播,沒法實時跟蹤選手位置。不過主辦方早就算好了日子,派遣哨船蹲守在杭州灣口,一發現鮭魚旗的蹤影就回來報信。
昨天,哨船果然就如期看到了先頭一批選手的影子,然後就靠岸將消息快馬送到了臨安。狄柳蔭得知後,就將幾個相熟的大財主請到了這不勝寒閣上,共同觀賞比賽結果揭曉的盛況。他們就是這首屆鮭魚杯的“贊助商”,同時,也是出了大價錢購買首批鮭魚的大客戶——雖說幾天之後鮭魚價格就會明細回落,但不吃頭頓怎麼能顯得身份與衆不同呢?
狄柳蔭陪着他們看了一會兒,眼看着領頭的“鐵牛號”越來越近,沒多久就要到達終點了,便告辭道:“那我下去處理賽事了,諸位慢用。”
然後他便叫來升降梯,下樓去了,不急不慢趕到了碼頭邊。
等到鐵牛號一馬當先抵達碼頭,狄柳蔭便帶人適時鳴響了禮炮。
在漫天的綵帶中,趙牛兒等人笑呵呵地下了船,享受頭名的榮譽。
但是,令狄柳蔭意外的是,趙牛兒他們帶來的不僅有來自於東隅島的鮭魚,還有一份沿途捎來的急報。
他詫異地檢查過信件,將它拆了開來,然後就禁不住叫了出來:
“什麼,北條家這是在發什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