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正山面色沉穩地應道:“隊長放心,屬下處理這種毛賊不在話下,多拿一副手銬進去就行。各位同僚在外面等着便是,待我將他們拿住了,再通知你們。”
鄭高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雖然心裡還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讓人又取了一副手銬給他,口中叮囑道:“若是勢頭不對,趕緊退出來,莫要拿自己性命去拼!”
韓正山點點頭道:“屬下記得了!”
韓正山一手舉着直徑約莫尺半的藤盾,一手擎着警棍,由大門慢慢步入倉庫中。這木警棍手持處刻有防滑木紋,底端固定有牛皮繩,套在手腕上就可避免打鬥中脫手飛出,雖然長度不過兩尺,但份量不輕,手上稍稍加力就足以敲斷骨頭。韓正山以前所使的武器是單刀,這警棍雖是鈍器,但他自認刀法熟練,用這警棍一樣能用出劈、刺、架等招數,對付毛賊已經足夠了。
這倉庫內部空間頗大,進深足有十幾丈,而白天的採光就靠房頂上的數塊明瓦,裡面的能見度比較低,這也是鄭高不願帶隊進來抓捕嫌犯的原因之一。要是被那兩人躲在暗處偷襲,鄭高可不敢說自己一定能護得手下的周全。
衆人在倉庫大門外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韓正山慢慢悠悠地從大門出來了,身後跟着垂頭喪氣的兩名嫌犯,手腕上均是戴着韓正山帶進去的手銬。這兩人灰頭土臉,其中一人額頭上還有老大一個青包,看樣子是在韓正山手下吃了些苦頭。
“幸不辱命,兩名嫌犯都已抓獲,請隊長查驗!”韓正山臉不紅氣不粗,身上也沒見有打鬥留下的傷痕或污跡,看樣子拿下這兩人並沒有讓他費太多的事。
“你可以啊!”鄭高重重拍了拍韓正山肩頭,這下是真的對韓正山刮目相看了,上崗第一天就能有這樣英勇的表現,這個新人絕對算是勝利港派出所近兩年的實習人員中最厲害的一個。
韓正山倒是沒太多得意的神情,態度依然很謙恭:“這都是鄭隊長您指揮有方,屬下只是稍稍出點力而已,不敢居功。”
“行了,你也別跟我謙虛了,大家都看在眼裡的。”鄭高笑道:“等回去之後,我也會如實向所長稟明狀況,給你請功!”
出了這樁突發事件,巡邏也就此提前結束,鄭高帶隊押着這兩名犯人返回派出所,辦理收押手續。這兩人從田獨礦場苦役營放出來還不到半月,因爲沒什麼維生的技能,又不願出賣勞力賺辛苦錢,所以才重操舊業,指望靠盜竊來換取收入。只可惜他們運氣不夠好,第一趟買賣就撞上了巡警隊,這下子從哪兒來又得回哪兒去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事是韓正山出面處理,要是真讓鄭高召來了步兵隊,軍方出面可就不會手下留情了,直接將他們擊斃在倉庫裡都是有可能的。
韓正山的亮眼表現在勝利港派出所也引起了小小的轟動,許多人都爭相打聽這個“新人”的來歷。黃同陽也對他的表現頗感意外,不過他所知的情況要比下面的人多得多,清楚上面把韓正山分來這裡實習是因爲即將把他送去南海某地當治安官,在此之前對其進行突擊培訓,以滿足下一個崗位的職能需要。
雖然韓正山有功夫在身,但黃同陽並不希望他在實習期間出什麼事,否則自己也很難向上頭交差。所以韓正山第一天的巡邏結束之後,黃同陽便對他的工作安排進行了重新調整,不再擔任出外巡邏的任務。
韓正山自己倒是無所謂,抓捕兩名蟊賊對他來說只是牛刀小試,而巡邏這種技術含量不高的活,他做起來也沒多少成就感可言,體驗一下也就夠了。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更希望能夠留在派出所裡待幾天,好好觀察一下海漢的治安機構到底是怎麼運作的,與大明的做法又有哪些異同之處。
關於自己今後的工作去向和安排,韓正山已經有了大致的瞭解,要去一個陌生環境獨當一面,他更多考慮的是自己做事的方式方法是否能與海漢的制度相配合。如果這一點做得不夠好,那麼他這個地方治安官能做多久也就不太好說了。而他最大的短板所在,正是融入海漢社會體系的時間太短,對於海漢警察機構的運作機制不夠了解,這便是需要在實習期內儘快彌補的缺陷。
因爲韓正山在本地還沒有固定的住處,所以黃同陽便安排他暫時住在派出所的值班宿舍裡。這宿舍就在派出所辦公區的一角,狹小的屋子裡就擺着四張雙人牀和一個大衣櫃,供值守夜班的警察輪換消息,住宿條件跟韓正山先前待過的移民營和培訓基地差不多,也是簡陋到無法更精簡的地步。不過韓正山自己倒是無所謂,這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至少在衙門裡睡覺也睡安穩點,不會再做那種一覺醒來又要去敲石子的噩夢。
第二天開始,黃同陽便讓韓正山留在所內,協助處理內勤事務。派出所的職能除了處理治安事件之外,還有管理國民戶籍、特種行業,宣傳法制,預防災害等等,還要協助民政、商務、外交等部門對進出勝利港的外籍人員實施登記管理,從某種角度來說內勤的工作量甚至還超過了負責外勤的巡警。
處理這些案牘文書的工作,對韓正山來說就不免有些頭大,他所擅長的並非文職,而是在外面破案拿人。只看了幾份卷宗下來,腦子便有些昏昏沉沉了。
黃同陽巡視到他這裡,便伸手在他面前桌上敲了兩下,韓正山一下清醒過來,連忙起身應道:“屬下適才有些走神,還請所長莫怪。”
黃同陽道:“看你不像玩筆桿子的人,不過你既然是要被分去外地當治安官,這些文書工作終究也是要接觸的,就算不用你親自做,至少也得懂這中間該如何操作。其中道理,不需我細說了吧?”
“是是是,屬下明白!”韓正山自己也曾是在衙門裡獨當一面的人物,自然明白這其中道理。很多事的確不需要當頭的親自操作,但如果當頭的不明白其中的門道,就很容易被旁人欺上瞞下玩出貓膩來。加之這警察部門又是特權機關,裡裡外外有別樣心思的人肯定少不了,韓正山想要當好地方治安官,就不能不多個心眼,早些把該掌握的東西全都學會。
韓正山得了提醒之後,態度便重新端正起來,一旦將精神投入到工作當中,他也逐漸從這些看似繁瑣沉悶的文書中更多地瞭解到了海漢社會的狀況,而這些比較深入具體的信息又往往是僅靠巡邏難以獲知的。一個管理者需要掌握的信息,幾乎都體現在這些文檔案牘裡了,韓正山所需要做的,便是學會如何從中將真正對自己有價值的部分提取出來。
這內外事務都接觸過之後,韓正山也不得不佩服海漢這些衙門的運轉效率的確是要高過大明官府,比如前一天經他手抓捕回來的兩名盜竊犯,第二天就已經整理好了口供卷宗,提交到法院等判決了。按黃同陽所說,這種案子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一般遞上去當天就會宣判,而且作爲慣犯,必定刑期會加重,只怕至少也是五年起步了。
而類似這樣要由勝利港派出所過手的治安案件,每天都有數起,處理的方式也與此大同小異,犯事的只要不是海漢國民,幾乎都是在最短時間內走完流程,等法院一下判決書,立刻就從號子裡提人送去苦役營了。韓正山也由此明白爲何海漢苦役營能常年保持着規模頗大的囚犯編制,都跟這抓得快判得也快的運轉機制有關。
在此之後韓正山還有幸見識了一個奇景,幾名明軍士兵押着個明人裝扮的男子來了派出所,說此人乃是海漢警方近期通緝的人犯,在港口尋找船隻出逃時正好被他們逮了個正着。
海漢警方張貼在港區的通緝告示,韓正山也在巡邏期間見到過,多半都是在本地犯下重罪的在逃人員,而且往往懸賞頗豐,一般都是流通券百元以上,對普通人來說絕對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不過令韓正山感到震驚的並非有人抓住了通緝犯,而是這傢伙居然是由幾名明軍抓來的,這海漢國國都,怎麼會有明軍公開活動?
黃同陽適時向他解釋了這個奇特現象:“這是崖城水寨和榆林巡檢司的聯合執法隊,你可以把他們理解爲我們派出所的編外力量。”
“可是……這裡不是……海漢國嗎?”韓正山結結巴巴地問道。他實在不太明白海漢在已經佔領瓊州島全島的情況之下,爲何還會讓這些大明官方機構繼續運作。
“是海漢國沒錯,但我們特地保留了大明的一些機構,以便於處理和應對一些特殊情況。”黃同陽繼續說明道:“你看,每年從大明來到三亞,由此進入海漢的移民多達數萬,這些人往往並沒有把海漢視作單獨一國,甚至以爲這裡還是大明領地,對於我們的管理措施,他們當中可能會有一部分人不會服從,所以這種時候就需要有一些他們耳熟能詳的機構來出面維持秩序了。”
黃同陽這麼一說,韓正山腦子裡這道彎便很快轉過來了,敢情這些人只是穿着明軍的制服,打着明軍和地方巡檢司的旗號,在爲海漢做事。但類似這樣爲海漢效力的大明機構,是隻有瓊州島上纔有,還是說已經成爲了海漢控制區的一種慣用套路,這對韓正山而言真是一個細思極恐的問題。
韓正山好奇地又問了一句:“那這些人……是明人還是海漢人?”
黃同陽沉默片刻才道:“你已經是自己人了,我就給你交個底吧,榆林巡檢司的頭頭魏平,崖城水寨參將羅升東,從六七年前就開始爲海漢效力,去年已經正式入籍海漢了。他們都把家從崖城搬到了三亞這邊,你若有興趣,改天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韓正山聽得倒吸一口冷氣,這些地方上的武官本該當起爲大明守土之責,但他們顯然是選擇了另外一條路。若是地方上都是這種人,那也就難怪海漢能不聲不響地吞掉瓊州島了。
現實與韓正山所想的其實也差不多,那些冥頑不化,一心要跟海漢作對到底的地方官員,要嘛丟官去職,要嘛就不知所蹤,甚至是死於非命,早在前幾年就已經被陸續清理乾淨了。而類似魏平、羅升東這類早期投靠海漢的官員,如今早就在三亞混得風生水起,各自手中都有不少賺錢買賣,哪裡還會將曾經的身份放在心上。若是有人以爲這裡的巡檢司和明軍是大明派駐在此,出於某種不利於海漢的目的去向他們尋求幫助,那就完全是自投羅網了。
“這套路真是防不勝防啊!”韓正山明白了海漢的這套把戲之後,也只能感嘆自己見識太少,完全想不到居然還能有這樣的操作。
這天韓正山正在謄寫一份卷宗之時,黃同陽通知他去一趟警察司,說是那邊有高官要召見他。韓正山奇道:“好端端怎地突然要召見我?莫不是上次抓那兩名竊賊,還要當面給我嘉獎?”
黃同陽笑道:“恐怕不是這事,應該是你的工作安排下來了,所以上頭要找你當面談話了。”
韓正山聽了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他雖然也希望能早日獨當一面,但想想這麼快就要終止實習,心裡對於自己是否能夠勝任今後的工作崗位也仍有一絲疑慮。不過黃同陽倒是很看好他:“想當初我從部隊退伍轉業回來,還不是就在學習班學了幾天就直接上崗就任了。你以前在衙門裡做過事,加上這些天的實習,當個治安官綽綽有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