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辦完手續之後重新回到管委會的辦公室,常德高讓劉尚坐着等一會兒,拿了他的相關手續資料去人事處做存檔登記,然後又帶回來一疊表格,讓劉尚一一進行填寫。其實這些資料與先前在戶籍科填寫的內容大同小異,也是以個人信息爲主,不過職業方面的內容就詳細了很多,比如入職者過去的職業背景,所擅長的技能和領域,有何個人作品或事蹟,甚至是對於“宣傳工作”的個人認知,都要以文字的方式作下記錄。
饒是劉尚小心謹慎,面對這麼多需要填寫的內容也不免有些發暈,他並不完全清楚這些個人資料是要送給誰看,歸檔何處,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海漢安全部肯定會有專人審覈像他這樣直接被徵召進衙門任職的外來人員。如果自己在填寫這些資料的時候出現任何紕漏,都有可能會被專業人員抓住小辮子,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應付。
來三亞之前就曾聽說過海漢對民衆的管理十分精細,劉尚先前還沒什麼切身感受,如今辦理入籍手續要當海漢人了,他才發現傳言不虛,光是這資料登記的詳細程度,就遠非大明官府的戶籍管理可比。劉尚對於這一領域事務的瞭解程度要遠勝過常人,他很清楚這種強化管理可不僅僅只是多登記幾分紙面上的資料就算完事,由此給相關部門所增加的工作量也會十分可觀,審查、建檔、整理、存放,後續一系列的環節都是得有專門的人員來負責處理,而因此所增加的人手和費用也都是不可忽視的。
劉尚相信海漢的這些手段並非表面功夫,而是實實在在根據這些登記資料在對治下人員,特別是在官府**職的這些人進行嚴格的篩選和監控。而且他也能大致預計到這絕非最後的考驗,自己不太可能在辦完手續之後就立刻正式入職,必定還會有一個爲期數日的考察期。
果不其然,劉尚填完這些登記表之後,常德高便開口說道:“雖然你以前是說書爲生,對如何在民衆間宣傳也有一定的實踐經驗,但我們要用的可不是爲錢工作的說書先生,而是能夠宣傳愛國思想的專業人員。所以在你入職之前,會有十到十五天的培訓期,具體視你在培訓中的表現而定。在此期間會有講師教授給你今後所需要的專業知識,這對你入職之後的工作非常重要,一定要好好學習!”
劉尚雖不知這所謂培訓的內容究竟是什麼,但他見常德高說得十分慎重,當下也趕緊滿口答應下來。反正這個行當的事務也得花些時間去鑽研,有專業人士來傳授,那倒是可以省下不少的精力和時間了。他也很想深入瞭解一下,海漢在宣傳領域到底是有些什麼厲害手段,能管教住數以十萬計的移民爲其效忠。
關於海漢這個國家是如何在短短數年間崛起於南海之濱,外界一直也是衆說紛紜。普遍比較統一的觀點,基本認爲是因爲海漢擁有難以匹敵的強大武力,並且有極強的經濟實力來支撐軍隊的南征北戰,通過軍事手段來實現領土和人口的不斷擴張。海漢在軍事和經濟方面的優勢,當然便是外界最容易觀察到的長處,但隨着對海漢瞭解的不斷深入,也有很多新的觀點被提出來,比如海漢是如何在短期內實現了吞併數十萬人口,並且迄今仍在不斷大量引入移民人口,卻沒有因爲融合問題而產生大亂,僅僅引用軍事和經濟方面的觀點就無法對此有一個清楚明白的解釋了。
難道是執委會式的政體更先進?當然不會有任何人敢於發表這種大逆不道的觀點。不過繞着彎表達看法的方式也不是沒有,越來越多研究海漢問題的專業人士認爲,過去被忽略最爲嚴重的,其實是海漢執委會的統治手法,其中也就包括了海漢在宣傳領域的施政措施。
大明的官府在這個領域的工作手段不多,衙門外和城門口張貼的各種告示大概就是最主要的手段了,此外對輿論和出版物的監督也極爲粗糙,更多時候是規定哪些東西“不能做、不可說”,而非主動的宣傳和引導。在這方面與海漢相比,官府的施政手段幾乎只能用“原始”來形容了。
根據劉尚來到三亞之後的體會,海漢對於宣傳的重視是自上而下的,特地設立宣傳部這個由執委會直接管理的部門,就足以看出海漢統治階層對這項工作的重視程度。而宣傳部的具體工作手段,在劉尚看來可以說是無孔不入,從登上前往三亞的船開始,就有專門的人員在船上向首次去往海漢國的新移民介紹海漢國的風土人情,法規制度,移民政策等等,讓新移民在途中就能對自己的目的地有一個大致的瞭解。
抵達三亞之後,更是可以感受到宣傳手段的多樣化,隨處可見的標語、旗幟,庶民也能接觸到的報紙和各種街頭宣講活動,甚至會對他這樣的說書先生進行徵召,各種手段不一而足,無不在宣傳海漢的富足與強大。而以三亞爲中心的海漢統治區物質豐富,社會安寧,身處在這樣的一種環境當中,的確很容易就會被不斷洗腦的輿論宣傳培養出一種身爲海漢國民的優越感。而大明東南沿海地區的民間似乎也受此影響明顯,每年都仍有大量平民選擇渡海到海南島來投靠海漢人。
儘管大明不太可能效仿海漢成立這麼一個專門主抓宣傳工作的衙門,但劉尚個人還是對海漢在這個領域的工作手段很有興趣,這也是他選擇僞裝成說書先生進入三亞潛伏的原因之一。劉尚認爲即便海漢在軍事和經濟領域的優勢很難被擊敗,但如果能找到其在國內統治手段中的漏洞,那麼就可以設法制定一些更有針對性的措施來抑制海漢的發展。特別是對其維持統治起到重要輔助作用的宣傳領域,要找到方法破解掉海漢官府對民衆的洗腦手段,就必須要先對這個領域有足夠透徹的瞭解才行。
安排完這事之後,常德高才帶着劉尚去見了宣傳科的科長洪敬文。洪科長的辦公室就是在常德高辦公室的隔壁,不過作爲三亞港區宣傳工作的主管官員,他的辦公室不是常德高這邊的四人間,而是單獨使用。
劉尚一見這位仁兄似乎比常德高的年紀也差不多,看樣貌也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不過或許是官位的作用,氣質的確是要比常德高更爲沉穩,安靜地聽完了常德高的介紹之後,只是簡單勉勵了劉尚幾句,然後便讓常德高帶他去辦培訓手續。
“洪科長和常幹事都是年輕有爲啊!劉某已年過而立,卻還一事無成,想來真是慚愧!”從洪敬文的辦公室出來之後,劉尚也假意感慨了幾句。海漢官員的年輕程度着實令他很吃驚,就是與常德高同一間辦公室的另外幾人,看起來也都歲數不大。他知道海漢有自己的一套科舉選拔人才制度,但這些人如此年輕就能爲官,也足見海漢高層對其能力的信任。當然了,如果換個角度來看,這大概也是因爲海漢立國時間尚短,根本沒有足夠的專業官僚來出任這些職位,只能大量任用由他們培訓出來的年輕人。
常德高應道:“你這話太客氣了,不過洪科長的履歷可的確是比不了。他比我早來三亞兩年,以前是跟青年團的於主任,安全部的張主任一起受訓,專業能力比我強多了。那時候可是首長們親自授課,說起來算是首長們的親傳弟子了,以後的發展肯定比我強多了。”
劉尚不知道常德高所說的於主任、張主任是何方神聖,但聽他這麼一說也是不明覺厲,看來這洪科長的資歷的確頗深,大概要算是海漢年輕官員中的佼佼者了。
劉尚試探着問道:“那洪科長……便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了?”
常德高解釋道:“說到這個,我先給你解釋下我們宣傳部的結構。我們宣傳部雖然是獨立單位,但具體到地方上,還是接受管委會的行政管理,三亞港區這塊地方的宣傳工作,就是由洪科長負責。他可以說是我的頂頭上司,至於你嘛,那還得看培訓之後的工作分配情況,如果分回到這裡,當然也是一樣了。”
劉尚繼續問道:“那我們宣傳科有幾個人啊?”
“算上洪科長一共十個人。”常德高繼續說明道:“別看我們人不多,但任務可不輕,這三亞港區每天的流動人口就有好幾千,整個港區的人口常年都在三萬以上。這裡每一處人口密集場所,都是我們的工作區域,你在外面看到的每一條標語、每一幅旗幟,每一張貼在路邊通告欄上的告示、報紙,總之你在三亞港所有看到的聽到的宣傳內容,那都是由我們負責的。對了,還有像你這樣在茶館酒樓裡表演說書的手藝人,那也是我們要監管的對象。”
劉尚聽得有些迷糊,這初聽起來似乎權限很大,什麼都管,但仔細一琢磨,又好像管的全是細碎的小事,也沒說及什麼具體的措施。這宣傳部到底是怎麼運轉的,他聽了之後仍然沒有一個比較清晰的概念。
不過常德高接着便說道:“你初來乍到,現在給你講工作,你也不明白該怎麼進行,所以要先安排你去接受幾天培訓……這會兒時間也不早了,你先跟我去吃飯,下午我們再去培訓中心那邊辦手續。”
劉尚一聽便逮着這機會請常德高出去下館子,常德高卻擺擺手道:“不用破費,我們這兒的工作人員都管飯,你跟我來便是了。”
常德高帶着他下了樓,沒出大門而是直接往北穿過一個走廊,劉尚便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原來在這辦公樓的背後,還有一個專門給員工提供伙食的食堂。雖然面積不大就擺了六張松木條桌,但足夠坐下三四十號人,對於辦公樓的員工來說已經基本夠用了。常德高取了一個木製托盤給他,讓他有樣學樣跟在自己後面就行。
員工午餐兩葷兩素,再加一小碗紫菜湯,飯不限量,全都由食堂員工盛放到托盤裡,末了在這餐檯盡頭抽一雙筷子,就可以端着回到桌前就餐了。劉尚還從未試過這樣的就餐方式,也是大感新奇。他腦子靈活,很快就注意到這種安排的好處,所有人能吃到的菜式都是一樣的,只需排隊領取即可,食堂的運轉效率極高,而員工也無需自帶碗筷,吃完之後把餐具放到旁邊的回收處就可以走人了,自有食堂員工進行整理清洗。
海漢這些機關食堂的伙食一向保持着極高的水準,執委會甚至會有不定期的巡訪突擊抽查,以確保食堂伙食的質量不會因爲某些大廚的逐漸慵懶而變成路邊攤水平。劉尚吃了兩口,便大覺與平時吃到的飯菜不同,味道更爲鮮美可口,不覺便向常德高提出了這個疑問。
常德高道:“你舌頭倒是靈敏,這麼快就吃出不同了。我告訴你吧,機關食堂所用的食材全都是特供,除非是去到三亞數得着的幾家高檔酒樓,否則一般市面上的飯館是肯定比不過的。再說這做法,你在外面飯館吃飯,哪會有廚子捨得在菜裡給你用上多種調味香料,這可都是不小的成本。我叫你不出去吃,就是因爲我們這食堂比外面吃得更好,又不用花錢,你看多划算。”
劉尚心道海漢人這些小恩小惠看似平常,但着眼於細處,的確收買人心的效果極佳,在這種環境裡當差,也難怪很多人從此就死心塌地給海漢賣命了。不過由此所增加的運營成本,應該也不是小數目,如果海漢人的衙門都是如此運作,那也只能說一聲有錢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