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8章
曾曉文領命而去,不多時又有手下來報,稱目前在芝罘島上避難的三名本地官員想要求見陳一鑫。
陳一鑫對這幾人其實已經沒有太大興趣,只是因爲他們最近這兩三年還算比較配合海漢,默默接受了被架空的現實,所以纔會在這次對方提出避難的時候,安排了他們舉家到芝罘島的軍事基地住下。本打算過些日子就安排他們去南方定居,但這三人看樣子似乎還有別的心思。
如果沒有他的命令,這三人肯定沒法再離開芝罘島,說是避難,其實處境跟軟禁也差不多了。陳一鑫略微考慮了一下,還是同意了他們的要求,讓人安排馬車去將這三人從芝罘島接到馬家莊來。
“三位急着要見我,不知道是有什麼大事?”陳一鑫故意在大事兩字上加重了語氣,意思是提醒他們最好不要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耽誤自己的時間。
知縣張普成算是這三人中的領頭人物,便開口應道:“陳將軍公務繁忙,我等本不該叨擾,但看到近期本縣上下都在爲了救濟難民而奔忙,我等身爲父母官卻一直在芝罘島上袖手旁觀,實在不合情理。所以想跟陳將軍討個差事,讓我等也能發揮一點作用。”
張普成這番話聽起來似乎頗爲誠懇,但陳一鑫卻知道事情沒他說的這麼簡單。
這三人當初見形勢不妙,認爲大量難民的涌入會導致福山縣的社會秩序崩塌,就算躲在縣城也無濟於事,所以才主動請求海漢收容他們避難。這樣就算福山縣最後亂成一鍋粥,他們身處芝罘島上,就不用擔心自己和家人的人身安全問題了。
但這三人在芝罘島待了這麼多天之後,倒也沒見本地局勢有什麼明顯的變化,只聽說福山縣的難民營是一口氣建了好幾十個,進入本地的難民都已得到了安置。
再後來接連不斷有大型船隊抵達芝罘港,然後開始從本地轉運難民,他們在芝罘島上倒也能看到個大概情形。眼看着數以千計的難民通過海運被送走,他們也明白了海漢處理這次難民危機的真正手段。如果海漢能夠一直保持這樣的轉運規模,那麼想必涌入福山縣的難民數量應該不會導致本地崩盤了。
這本來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但對他們來說卻未必。在向海漢提出避難申請的時候,他們實際上便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官位,做好了今後投靠海漢去海外定居的準備。但如果本地的形勢並沒有惡化到他們預計的程度,那他們這樣做未免就得不償失了。
雖然他們的官職都很低微,不過是一個知縣,一個把總,還有一個連品級都沒有的捕頭,而且似乎也看不到今後升遷的可能性了,但芝麻官也是官,如果可以在官位上繼續混日子,那又何必要背井離鄉去海外生活。而且他們自己也很清楚,離開福山縣之後,他們對海漢可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屆時現在能享受的所有特殊優待都會中終止,而他們也將就此失去收入來源,必須得另尋生計才行。
不過好就好在他們現在還沒離開福山縣,尚有挽回的可能,只要厚着臉皮求一求陳一鑫,再放他們回縣衙“履行職責”,那麼臨陣脫逃這事應該也能糊弄過去。等這場亂子慢慢平息之後,他們仍可以繼續享受以前的安逸生活。
當然了,這些打算都得先讓陳一鑫點頭才行,而陳一鑫聽完張普成的話,便已經意識到了他們的企圖,面無表情地問道:“據我所知,三位當初請求上島的時候,是連家當都全部搬了過來,應該也沒打算要再回縣城了吧?”
這三人中捕頭韓勤地位最低,但也是他最能放低身段,賠笑着應道:“將軍莫怪,我等當初的確是有上島避難的打算,但如今時局有變,我等順應形勢,理應爲救助難民再出一份力纔是。”
韓勤就差沒把“我變卦了”幾個字說出來了,陳一鑫當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這種事他若是點頭太快,就未免顯得太好說話了。
“那韓捕頭倒是說說,你們幾位打算怎麼個出力法?”陳一鑫將身體靠在椅背上,眼神在三人臉上輪流掃過,似乎是在審視他們是不是有反悔的資格。
關於怎麼做,這三人倒是已經在島上仔細商量過了。當下黃曲開口道:“前些日子將軍在芝罘島款待各地來避難的富人,當時也曾安排在下與張知縣出面,效果似乎也還不錯。在下以爲若是能讓我等在本地難民面前多多現身,以縣衙的名義勸說難民們好好與貴國合作,或許能爲將軍減輕一些壓力。”
這三人爲了能夠讓陳一鑫點頭,也是徹底豁出去了。他們若是以官府的名義公開露面安撫難民,而且勸說難民接受海漢的安排,這從某種角度來說其實已經無異於叛國。不過亂世之中活命纔是第一要務,大概也沒有難民會抱怨官府替他們找了一條活路。
陳一鑫微微頷首道:“接着說。”
黃曲見陳一鑫面色平靜,心知自己剛纔所說的話是對了他的心意,便趕緊接着說道:“這些難民都是從山東其他州府逃難過來,並不瞭解本地狀況,大概也很難對貴國提供的救助保持信任。若是由我等出面勸說,百姓肯定更願意相信我們。此外我們三人合計了一下,願一同捐出白銀千兩,作爲賑濟難民之用。”
白銀千兩的確不是小數目了,不過這幾年他們三人從海漢這邊收到的各種明裡暗裡的補貼可着實不少,要掏這筆錢倒也不至於太肉疼,主要是爲了向陳一鑫表明一下自己的誠意而已。
陳一鑫聽完沒有作聲,這三人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候着,良久才投聽陳一鑫開口道:“捐錢就不必了,三位既然有幫助難民的心思,那多做些實事就好。我希望各位接下來能把本地的難民營都走一圈,瞭解民衆所需,打消他們的疑慮不安,幫助他們好好活下去。”
陳一鑫知道這三人願意聽從海漢的安排,很大程度其實就是看在錢的份上,否則但凡有點骨氣,也早就辭官不做了。這幾人既然如此看重錢財,那如果真收了他們所謂的捐款,心裡必然會對此有個疙瘩。再說這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今後要在福山縣繼續留用這幾個人,那也還得繼續給他們發額外的餉銀,也不差這一千兩了。
再說他們真要是能按照承諾去做,好好勸說難民接受海漢的安排,乘船前往海外接受安置,那所能發揮的作用就遠遠超出一千兩銀子的價值了。
三人一聽陳一鑫終於是鬆了口,頓時心口的大石頭落了地。他們最擔心的便是因爲自己的反悔而惹惱了陳一鑫,兩頭的好處都撈不着。不過現在看來他們的判斷還算準確,海漢人的確很需要將這些難民轉運到海外,只要他們能幫助海漢完成這件事,那麼陳一鑫就不會跟他們計較這段時間態度的反覆。
三人忙不迭地答應下來,紛紛表示一定會好好完成陳一鑫交付的任務。
陳一鑫心裡對這三人卻沒什麼好感,心知他們不過是在爲了利益反覆橫跳而已,這種人收錢辦事尚可,但絕不可給予他們太多的信賴。
陳一鑫道:“你們在這裡稍坐片刻,我去安排人跟你們接洽後續的事務。”
三人知道陳一鑫公務繁忙,能抽時間接見他們已是不易,連忙起身恭送陳一鑫離開。
不多時這會客室又進來一人,朝他們三人拱手招呼道:“三位大人,好久不見了。”
三人一見,來者倒的確是老熟人,連忙起身見禮。
目前福山縣的難民事務主要是由劉尚在管理,既然這三人願意出力幫海漢安撫難民,那具體的安排自然就被交到了劉尚手裡。當年劉尚在福山縣當差的時候,倒也跟這幾個本地官員都打過交道,雖然談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也的確算是老相識了。
“三位剛纔跟陳將軍商談的事情,便由在下來作安排,三位可有什麼意見?”劉尚手頭也是隨時都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所以他並沒有花什麼時間來與這三人慢慢寒暄,直接就切入了正題。
這三人剛與陳一鑫談完,好不容易纔爭取來的機會,哪能有什麼意見,當下都很客氣地表示願意聽從劉尚的安排。
劉尚見狀也不客氣,便開始給三人分派任務:“黃把總和韓捕頭可以分別去進入本縣的兩處官道,我海漢軍在官道上設有關卡,請兩位到那裡去亮明身份,不管是哄是嚇,總之要讓進入本縣的難民聽從我方安排。”
劉尚繼續說道:“張知縣貴爲本縣父母官,如能出面安撫難民營中的百姓,勸說他們到海外定居,想必會有不錯的效果。不過如今本縣的難民營已經多達數十個,張知縣恐怕要多多受累了。”
要是排斥這些安排,那他們對海漢真就沒有價值可言了,三人這時候已沒有挑肥揀瘦的餘地,劉尚佈置什麼任務也只能先應承下來。
劉尚見他們沒有表示異議,當下更是不客氣了:“事不宜遲,我這便安排馬車送三位去各自負責的地方,沒問題吧?”
張普成倒是還記掛着別的事情,連忙插了一句:“劉大人,那我等的家眷,是否能繼續待在島上?”
劉尚笑道:“如今全山東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芝罘島,讓家眷待在島上,三位也好安心做事不是?放心吧,三位只管好好辦事,其他事情都交由我方安排就是。過兩天我會在外面放出消息,這段時間三位都是在難民營幫忙安置百姓,所以纔沒有在縣城內開衙辦公。”
三人沒想到劉尚安排得如此周到,竟然是把他們這段時間從縣城消失的理由都想好了。雖然這種理由未必見得有多強的說服力,但起碼能讓他們以一種比較合理的方式回到公衆視野當中,不會讓人認爲他們已經叛逃出國。
當然劉尚這話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過兩天再放出消息,便是要看他們接下來的表現如何。要是沒有達到海漢的要求,那或許到時候放出來的消息就會有所變化了。這也就意味着他們今後是否還能在福山縣立足,大約就得看海漢的臉色行事了。
不過三人本來就已經做好了離開福山縣的打算,如今能撈一點算一點,留在福山縣當個被供起來的土地爺,總好過遠走海外從零開始。
既然已經爭取到了表現的機會,三人也不能再含糊,劉尚要求他們馬上開工,那就只能拼一把了。
當下劉尚便安排了兩輛馬車,先將韓勤和黃曲二人分別載去了兩處進入福山縣的官道,讓他們去應付涌入本地的難民。而張普成則是由劉尚親自陪同,前往馬家莊附近的難民營開始實踐。
海漢設在這兩條路上的關卡主要是先將那些不願接受安排的難民排除在外,不讓他們入境變成本地的不安定因素。這種安排當然會引起很多難民的不滿,因爲他們來這裡的主要原因是知道此地有專門接收難民的機構,會給難民提供食物和住處,但到了這裡之後卻發現這種救助條件是有門檻的,需要“自願”接受前往海外定居的安排才能成爲被救助的對象。
同意這個條件就會通過關卡進入福山縣,然後被成批安置到某個難民營中。而不同意這個條件的民衆往往會聚集在關卡附近,這類人聚沙成塔多了之後,便會形成治安隱患。
當然了,在缺衣少食的環境下,難民們很難堅持太長時間,所以也還是不免有很多人因爲飢餓病患而倒斃在官道附近。海漢爲此還要專門派人收斂屍體,避免來到本地的難民因此而對本地的接收難民政策有所懷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