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小寶可沒有張千智那麼悠閒,當下根本沒空去注意自己下屬的狀況,他來這邊不只是走馬觀花地看看而已,而是要實地瞭解本地的農業開發和深加工產業的運作情況,並且蒐集執委會感興趣的關鍵數據,寫成總結報告交上去。張千智跟劉尚交談的時候,他正在聚精會神地聽取張廣對本地製糖和釀酒產業的介紹。如果他也注意到劉尚對蒸汽機的興趣,那多半會和張千智一起勸說劉尚放棄目前的行當,轉行去研究機械。
參觀完製糖和釀酒的作坊之後,衆人倒也沒有空手而歸,張廣早就讓人準備了禮物,於小寶帶這隊人見者有份,劉尚自然也是其中之一。這伴手禮都是土特產,一份白砂糖,一份三亞特釀,都用一模一樣的小玻璃瓶封裝,放在一個小巧錦盒中,雖然不算什麼貴重禮物,但這包裝的檔次着實不差,放到市面上肯定能賣出不錯的價錢。當然了,這樣的量產型禮包也並非爲於小寶這隊人專門準備的,崖城縣這邊的甘蔗產業起步之後,迎來送往的各種應酬也多了,這禮包便是專門做出來在這類場合使用。
劉尚雖然不會貪圖這點小利,不過也由此能感受到海漢在貿易方面的用心之處,連送禮都不忘順帶着推銷本地的土特產。
事實上崖城縣大面積種植的經濟作物遠不止甘蔗而已,油料作物、香料、茶、菸葉、橡膠樹、各種果樹等等,也有好幾千畝的種植面積,不過相較於已經成爲本地主打的甘蔗產業,其經營規模就顯得較爲零散了,而且有些農場的位置距離縣城也比較遠,如果要一一走訪完,至少要在本地再待個兩三天才行。
於小寶的行程安排可沒有這麼充裕的時間,他的任務是巡視地方而非遊山玩水,在大致瞭解本地的情況之後,便要啓程去下一站了。而一直讓劉尚心懸着的宣講活動,在本地並沒有相應的安排,這也讓他暗自鬆了一口氣。
參觀完這邊的甘蔗農場,便已經到了中午時分,衆人又回到縣城裡,張廣在城中的酒樓設宴招待。這頓飯也算是接風和送行一起辦了,酒菜極爲豐盛,不過於小寶卻沒鬆口讓隨從人員放開喝酒,只是一人敬了張廣一杯算是盡到禮儀。張廣心知他們忙完這邊的事還要接着上路,當下也不多勸酒,只讓衆人多多吃菜。
直到宴席結束,桌上的菜都換過兩輪了,這廚房還在一直不停地上菜,劉尚也是暗自感嘆這海漢官場的奢靡之風絲毫不亞於大明。不過這在張廣、於小寶等人看來卻再正常不過,海漢人對吃穿住行的舒適極爲講究,特別是吃喝方面絕對不會遷就,烹飪也一直是海漢職業培訓中的重點項目,受重視程度甚至不亞於蒸汽機這類高級專業。這迎來送往不好好吃一頓,簡直就跟見面沒打招呼一樣不合理,由此也就自上而下慢慢形成了海漢獨有的社交文化。
當然了,這種由穿越者帶來的習慣主要還是因爲他們原來的時空已經有了比較豐富的物質生活,可以說只要有錢就能頓頓吃到山珍海味,到了這邊掌權之後,自然也把這個習慣延續下來。而這個時空中的大多數人還是在爲溫飽而掙扎,對於吃喝的要求就遠比海漢人低多了,哪怕是官場宴請,論吃喝也絕對沒有海漢這麼講究。再加之這場宴席是有張廣親自張羅,檔次自然是按着首長宴席的標準來,酒樓老闆爲了拍張廣馬屁,自然是不計成本要做好這個酒席了。
不過這樣的餐飲文化也直接導致了海漢上層官員的體重普遍超標,像張廣這種穿越初期還可以輕鬆上樹架電線的身手,如今八年過去,體重比當初已經增加了將近一半,別說上樹,連上馬都有點吃力了。於小寶等人倒是正處長身體的時候,加之外勤任務也多,吃得多消化得也徹底,倒是還沒怎麼長胖。
不過這等場面在劉尚這種新人眼中,那就顯得十分鋪張了。當然從另外一種角度去理解,也可以視作海漢有錢任性的一種表現。
張廣命人撤了宴席,上了茶水,又與衆人聊了一盞茶的工夫,於小寶這纔開口告辭。張廣送到縣城北門,於小寶無論如何便不讓他出城相送了,這要是傳出去不免會有蔑視尊長之嫌。衆人從北門外的碼頭乘船返回水寨,然後換乘來時的帆船離港繼續上路。
於小寶和張千智上船之後就進到艙中整理崖城縣的資料去了,這倒是讓劉尚舒了一口氣,只要張千智在他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出現,他就總覺得對方的目光是盯在自己身上,這種感覺讓他一直如坐鍼氈。劉尚現在也不確定張千智到底是不是發現了自己哪裡不對,跑肯定是不能跑的,他也不可能在當下從海漢人眼皮子底下溜走,只有硬着頭皮撐着,盡力掩飾身份,不要露出任何引人注目的破綻。
至於下一站目的地,於小寶在出發之前已經宣佈過了,是位於海南島東南角的鶯歌海縣。這地方在海漢人到來之前並不出名,甚至連常駐人口都極少,但如今說到這個地方,就連第一次來海南島的劉尚也聽說過名頭,原因便是鶯歌海縣有一處傳說是天下第一的大鹽場。
當然對於這個傳言,劉尚並不完全相信,據他所知長江以北的淮安府鹽城縣,那裡幾乎整個縣都是鹽戶,而且大明一縣人口要比海漢同等行政單位所轄人口多得多,而鹽城縣的鹽場已經運作幾百年,這鶯歌海縣的鹽場從開建到現在纔不到十年而已,照理說海鹽產量自然也應該是大明居於上風。
但劉尚也知道海漢的吹噓基本都是建立在事實基礎之上,並不是那種毫無根據的吹牛皮,既然號稱天下第一,那想必生產規模也是相當驚人了。而近年來兩廣地區的鹽業市場幾乎都被海漢的低價精鹽所佔領,這鶯歌海鹽場應該也是功不可沒了。
劉尚所不知的是,鶯歌海鹽場出產的海鹽可不僅僅只是佔領兩廣地區而已,就連海對面的安南也沒能逃過海漢的商業攻勢,如今安南市面上的官鹽有超過八成是由海漢供貨,可以說已經變相壟斷了安南國的鹽業。當然壟斷安南鹽業的原因相對比較複雜,除了與海漢之間特殊的國際關係之外,還涉及到安南達官顯貴在這些壟斷行業中的巨大利益,這賺的錢也不全是流入到海漢手中,一部分其實最終是進入到了安南當權者的口袋裡。
從崖城縣到鶯歌海的航程不到三十海里,一路順風順水,又是趕在了天黑之前抵達了目的地。不過劉尚所乘的這艘船在進入鶯歌海港灣的時候卻遇上了航道擁堵,原本就極爲狹窄的航道被進出這裡的運鹽貨船堵了個結實,於是他們也只能跟在後面排隊入場。
結果這一等就等了許久,駛入鶯歌海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劉尚本想看看這鶯歌海的風光,但此時入港就只能看到岸上星星點點的燈火,只能把這個念頭留到明天來完成了。
下船之後先找地方吃飯,劉尚發現這裡的飯店硬件檔次似乎要比先前去過的崖城好不少,但轉念一想便也瞭然,這糖商酒商,終歸還是沒有鹽商有錢,這地方接待的外來客人一多半都是有實力做跨國貿易的鹽商,消費能力自然無需質疑,若是條件差了,恐怕這些鹽商老爺們還不願意住下來呢!
劉尚這番猜測倒是正好蒙對了本地的狀況,鶯歌海縣境內耕地極少,主要產業便是製鹽與捕魚,而外銷產品則是以食鹽爲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天天都會有鹽商出入此地,甚至有不少大鹽商索性便在本地簽下長期租賃地皮的協議,自己修建了商棧以便於囤貨。以鹽商的消費水平,要拉動本地的服務業發展並不困難,所以這裡的第三產業在質量上並不比三亞這種大型海港城市差多少,物價也是與三亞基本持平的。
不過劉尚等人並沒有打算在這裡住下,僅僅只是吃飯而已,因爲本地專門爲公務來往此地的人員建有免費入住的招待所,於小寶當然也不好再單獨列一筆住宿開銷出來。但目前這個時間已經過了招待所供應晚飯的時候,他們這一行人也只能選擇在外面解決了。
得益於位置緊鄰漁業資源豐富的北部灣,鶯歌海附近海域的海鮮品種極爲豐富,而本地飯館的招牌菜幾乎全是海里撈起來的食材,衆人繼中午的酒宴之後再次大快朵頤。劉尚一邊吃一邊心想這趟出巡的差事未免也太幸福了,光是這一路上胡吃海塞,就已經是常人難以享受到的待遇了,就是不知道以後進入宣傳部當差之後,是否還能經常接到這麼好的差事。
不過劉尚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自己來海漢的任務是要設法潛伏到官府裡獲取更多的機密情報,而不是以官方人員身份去貪圖物質上的享受。他自恃一向意志堅定,怎地這才離開三亞沒兩天,自己的心態竟然開始搖擺不定了,當即便在心中暗暗自省一把,然後又夾了一隻碩大的白灼蝦到自己碗中——多消耗一些海漢官方的財政,那應該也算是作了一點微小的工作吧。
吃完飯結了賬,這一頓竟然反而比昨天在崖城水寨吃晚飯要便宜,大概也是因爲這一頓幾乎全是點的海鮮。畢竟海鮮在本地的價格甚至比蔬菜還便宜,這地方因爲土地鹽鹼化嚴重,幾乎種不出蔬菜,所以蔬菜瓜果也都得靠從外面運入,價格自然也是居高不下。
劉尚摸了摸自己吃得圓滾滾的肚子,心道這海漢人果然會享受,要是自己在海南島上再住個三年五載,怕不是得長成一個大胖子。他在席間觀察衆人,見這些大大小小的海漢官員對此似乎都習以爲常,要說心裡沒點羨慕是不可能的。於小寶和張千智這樣的高官且不提,其他這些技術官僚的收入也要比大明的七品知縣高多了,待遇又這麼好,也就難怪很多人削尖腦袋要往衙門裡鑽了。
招待所距離吃飯的地方不遠,很快便到了,劉尚發現這裡的住宿條件居然比昨天花錢的地方還更好一些,而且住的全是單間,想來也是與本地的經濟水平有關。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劉尚早早便醒來,沒有再讓同伴來叫他。
劉尚推開窗戶向外望去,接下來這一刻他險些飈出髒話來,只見遠處的原野上一片白茫茫,彷彿是大雪之後的銀裝素裹一般。一瞬間他甚至以爲自己已經夜行千里到了北地,但轉念一想這才六月間,就算北地也絕對不會有下雪的天氣,自己身處南海,又怎麼可能看到雪景。這一下他才總算反應過來,遠處所看到的白色原野並非雪地,而是本地的鹽田。
劉尚仔細望去,目力所及之處,幾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遠處的鹽田有幾百幾千畝。他以前雖然見過海邊製鹽的鹽場,但絕無這麼大的規模,不知北地號稱全縣鹽戶的鹽城縣是否也是這般景象。這鶯歌海鹽場被海漢人自封爲天下第一鹽場,的確是有些底氣在的。
事實上鶯歌海鹽場在穿越者來此之前的那個時空中,不但是海南最大的鹽場,也是中國南方最大的海鹽生產地,這裡的海水濃度僅次於死海和紅海,是世界上最鹹海區之一。穿越者選擇這裡建設鹽場,是有着充分的科學依據,近八年的開發建設再加上超越時代的製鹽技術,不管從鹽田面積,年產量還是技術含量來說,鶯歌海鹽場稱作天下第一都是毫無爭議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