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問題一直都是困擾海漢開發海外殖民地的重要因素之一,特別是距離海南島數千裡之遙的東北亞地區,根本就指望不了能從海漢國內遷來多少移民,只能就近尋找人口來源。從山東引入移民自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隨着這兩年山東形勢逐漸趨於穩定,被海漢招募到的難民數量也日漸稀少,想再現前兩年那樣只要有糧食就有難民蜂擁而至尋求生路的場景是不太容易了。而且山東官府對海漢慣常採用的移民手段已經十分提防,普通民衆就算是逃難,想要穿州過府去到海漢控制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只有那些花錢在官府買了通行路書的商人,才能順利進出福山縣。這樣一來,海漢能從山東獲取的移民數量自然大爲減少,想要滿足遼東的需求就很難了。
而除了山東之外,那麼大概也只有遼東敵後的區域內纔有大量身份模糊的漢人了。之所以說這些人身份模糊,是因爲遼東已經是淪陷區,這些漢人目前在後金統治下大部分都是屬於奴隸一級,而大明又沒有能力將他們解救出來。如果海漢能夠利用武力在後金統治區打開突破口,將淪陷區的漢人解救接應出來,那麼這些人大概並不會介意自己今後改換身份效忠這個來自南方的漢人政權,大明也不易以此爲藉口向海漢發難。
當然了,要實現這個計劃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能行的,必須要有軍方的配合才能推動實施,後金軍可不會眼睜睜看着海漢爲所欲爲,在自己的佔領區內掠奪人口。就算何禮等人不懂軍事,也知道此事或將伴隨着今後一系列的小規模戰爭,用打仗的方式掠奪人口,這倒是與那金賊的行事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後金本來就缺乏人口,因此每年南侵打草谷都要從大明擄走許多人口,帶回遼東充作奴隸勞力。而海漢顯然也是打算依葫蘆畫瓢,你是怎麼把人弄進來的,我就怎麼把人弄走。論打仗,海漢是不怵對手的,而且正好軍方大概也希望能夠有一個合理的藉口,讓遼東一直保持某種程度的戰爭狀態,以便能在東北亞地區得到一處長期可用的實戰練兵場。
這裡面當然還將包含有很多海漢內部的政治博弈,畢竟對於海漢現有的遼東攻略來說,繼續與後金交戰並不是必選項,哪怕目的是爲了獲取人口,海漢執委會也未必見得能同意軍方繼續在遼東地區保持對後金的高壓態勢。因爲這樣的做法勢必會需要海漢在遼東長期保持大規模駐軍,而由此計劃所引發戰爭的軍費和物資消耗更是難以預計,文武兩個陣營圍繞這計劃外的軍費開支肯定是要再展開一番博弈的。
但這個層面的博弈別說劉尚,就算是他上司於小寶,甚至眼下他所效力的沙喜也插不了手,而且以劉尚能夠接觸到的情報層級,也很難想象到海漢高層會在這種問題上產生多大的分歧。劉尚所得到的信息,只是來自於沙喜和軍方將領們磋商之後得出的一個初步計劃,即便真要實施,那至少也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了。但眼下沙喜希望能讓這些南方商人安心在遼東投資,所以便授意劉尚向他們透露這個其實並未最終確定的計劃,以便讓他們對人力問題能夠放寬心。
不得不說沙喜過去幾年的工作經歷使得他在處理這類問題上的經驗十分豐富,提前便預料到了南方商人們可能會擔憂或質疑的一些問題,然後有針對性地做了準備工作。果然劉尚這麼一說之後,何禮等人也覺得此事似乎具有比較大的可行性,畢竟海漢已經從後金手中奪回了金州的大部分地區,今後要想在北方再開幾處口子,讓那些有些逃離後金統治的漢人投奔到南邊來,應該也不會比打下現有這塊地方難度更大了。
東江移民區的存在,讓南方商人們意識到東江鎮的性質或許不會再是孤懸海外的一支大明官方武裝了,儘管名義上還保留着這個名號,但實際上東江鎮軍民都已經開始按照海漢的安排行事,而且目前極度依賴海漢供應的物資才能維持生存,根本就沒法脫離這種建立在寄生關係之上的控制。
何禮等人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這種狀況意味着什麼,東江鎮的存在是讓大明在名義上收復了這片地區,但今後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認海漢對此地的實際控制。多過得幾年待海漢將這裡又經營成一處鐵桶陣,那大明就更沒有將地皮討回去的可能了。
而此地的控制權一直掌握在海漢手中,對於他們這些有願望在遼東的投資的商人們來說,其實算是一個不錯的利好消息,畢竟海漢以武立國,以商興國,商業信譽方面還是很有保證的,至少比大明很多朝令夕改的地方要好得多。在海漢國經營種植園的大明商人有不少都是簽約十年以上,籤二三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也比比皆是,想來今後遼東這邊的情況也應該差不多。
劉尚帶領的隊伍花了半天時間參觀東江移民區,期間主要是由金平對本地的建設狀況進行說明。偶爾商人們提問中出現了一些敏感的話題,劉尚便會主動將話頭接過去作答。沙喜在此之前對他的叮囑,他可都是一一記在心中,如果這次參觀行程能夠搞定這批南方商人,那麼他個人的履歷表上又會增加一項功勞了,而這對於他今後的仕途升遷肯定將會起到正面推動作用。
在完成了對這裡的考察參觀之後,隊伍便繼續乘車向東北方向進發。因爲這支隊伍全部都是使用馬車作爲交通工具,因此在路線的安排上就特地繞過了旅順東北邊的山區,直接沿遼東半島渤海海岸線行進。
“從這裡到前線大概還有七八十里,今晚我們會在驛站停下來休息。各位當下還有什麼問題,也可以提出來。”劉尚在馬車上向衆人介紹了目前的位置,同時準備繼續爲這些投資商答疑解難。
“劉大人,在下想問一下,這旅順港與前線相隔如此之遠,難道平日往前線輸送物資也都是走這條路線嗎?”當下便有人問出了自己感興趣的問題。
劉尚應道:“軍用物資大部分直接從海上運去前線附近卸貨,你們看到在旅順港停泊的船隻,基本上都是運送民用物資。至於我們爲什麼走陸路不走海路,那當然是要照顧各位的需求,讓各位能夠親眼看到遼東大陸上的原始風貌,對這邊是否值得投資作出一個準確的判斷。”
劉尚的語氣十分陳懇,乍一聽似乎也的確是這麼回事。但如果仔細琢磨,這參觀行程完全是由海漢安排,帶着南方商人去哪裡看也都是早就定好的行程,換句話說南方商人在這邊所能看到的,其實都是海漢有意要安排他們去看的場景而已。
又有人問道:“若是金賊從海上繞過貴軍防線,直接入侵後方,豈不是很容易就能得逞了?”
劉尚笑着搖頭道:“老兄太想當然了!敵軍目前根本就沒有從海路大規模投送部隊的能力,他們連能夠裝載百人的船都湊不出來幾艘,又何來入侵後方一說。再說要是被我海漢海軍發現其船隊,不出兩日就會被統統擊沉。如今金人剩下爲數不多的船都縮在內河裡不敢出海,不用擔心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何禮聽了只是暗自好笑,他肯定不會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如果海漢人連這麼粗淺的軍事問題都沒做好應對措施,那怎麼可能從南海一路向北一直打到遼東,迄今還能保持不敗的戰績。如果真能繞過防線偷襲後方,只怕金人早就已經試過了,哪會有耐心給海漢留下發展時間。
何禮雖然沒有來過遼東,但也已經在旅順堡看過遼東的地圖,那上面清楚標註出了目前的佔領區和北方的那道防線位置。在他看來,後金畢竟是以騎兵作戰見長,翻盤機會應該還是在陸地上,而海漢軍能否守住北方那道防線,大概就是商人們對本地是否值得投資的最重要評判依據了。
當晚車隊宿營於海岸附近的一處驛站,這地方過去便是金州衛所轄的一處驛站,後金佔領之後就處於荒廢狀態,不過海漢拿下這個地區之後,又將這處驛站清理出來重新投入了使用。雖然海漢有電報這種即時性的信息傳輸工具,但其實還是有很多文書資料和檔案需要人力傳送。而旅順堡與金州地峽之間的路程有一百多裡地,途中設立這麼一處提供食宿更換馬匹的驛站的確是有必要的。
在與後金交戰多次之後,海漢在遼東地區的馬匹保有量,特別是戰馬的數量,甚至已經超過了之前整個海漢國內的戰馬總數。而就連這種小小的驛站,居然也養着七八匹馬,足見本地馬匹資源的確是挺充足的。
這驛站目前仍然是由軍方代管,所以在這裡負責接待的也都是部隊後勤部門的人員,劉尚不敢拿自己的身份出來擺架子,特地讓隨行的軍官出面去辦理入住手續。
這荒郊野外的驛站,住宿條件其實連旅順堡都還比不了,不過這方圓數裡內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就只能先在這邊將就一晚。至於食物就更簡單了,米粥鹹菜,或者麪條,願意加錢的還可以買個鹹蛋。
對於這些天裡吃過了各種名目接風宴的商人們來說,這樣的內容實在沒有什麼吸引力,囫圇吃了一點便各自回房休息了。今天一大早就從旅順堡出發,雖說是坐馬車,但路上顛了大半天之後也着實疲勞了,人困馬乏就能很準確地形容出目前這支車隊的狀態。說不定明天出發的時候,這拉車的馱馬就得用驛站的馬先代幾天了。
入夜之後,驛站外的原野中隱隱傳來各種飛禽走獸的叫聲,這種原始風味倒是習慣了養尊處優的商人們許久沒有體驗過的感覺。間或中間夾着幾聲狼嚎,讓躺在牀上的外來客們頗有些心驚肉跳。不過劉尚已經向他們保證過,絕對不會有猛獸能衝擊這處驛站,他們也只能勉強信了。
驛站外圍是用高達兩米的鐵絲網圈起來,其外面還有一圈壕溝,再加上驛站哨兵的監控和打擊,野獸一般很難接近驛站,就更不用說突破這裡的鐵網防禦了。剛建成防禦工事的時候還有不知死活的狼羣曾經發動過沖擊,不過最後也只是丟下二十多具屍體悻悻退走,充分展示了海漢後勤部隊的可怕戰鬥力。
雖然野獸很可怕,但衆人終究抵不過疲憊,很快便各自沉沉睡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果然都沒有任何一隻野獸攻破了驛站的外圍屏障。
衆人吃早飯期間,車隊果然更換了幾匹體力下降嚴重的馱馬,先將其寄養在驛站內,然後繼續往金州地峽方向前進。進入到當初海漢與後金交戰的平原地區之後,便是方圓數裡內一片荒蕪景象,既沒有人也沒有房舍,這片地方看樣子至少能開墾出萬畝良田,現在所缺的大概就是他們這些投資商的加盟了。
在距離防線大概還有五里地的中軍大營所在地,本地的最高指揮官錢天敦專門抽出時間接見了這幫商人。而他親自出面的原因,自然也是爲了招商引資背書,以獲得南方商人的更多信任。
錢天敦錢大帥的名聲,這些南方商人倒是都聽過,畢竟當初海漢打舟山島的戰役,據說便是這位錢大帥的部隊執行的。而此人會出現在遼東地界,可想而知便是在此坐鎮指揮了海漢軍伐遼的戰役。
“……各位遠來是客,照道理說接下來的行程我應該親自作陪纔對,但因爲工作原因,就只能請我的副手,特戰營的高橋南營長代勞了!”錢天敦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便先行告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