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莊馬氏在福山縣算是勢力頗大的地方氏族,產業自然也不少,除了馬家莊周圍數裡的土地之外,如今與海漢合作經營商貿事務,在登州萊州都購置了不少房產,用於儲藏貨物、開設商鋪等。這些土地、房產如要變現,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解決的事,而且拿着變現後的大量錢財去到南方是否安全,該如何投資置產,安置族人,這對馬家來說都是必須要提前考慮好的事。
陳一鑫雖然在海漢國身份頗高,但他終究只是在外征戰的帶兵大將,這類安置移民的事務,他也很難直接插手操作。因此馬家對於南遷一事,一直都還是舉棋不定,持觀望態度。
這中間的原由,馬玉玲雖未細說,但陳一鑫也已經想到了。陳一鑫沉默片刻才道:“你知道高雄港在哪裡嗎?”
陳一鑫突然提及這不相干的地理知識,讓馬玉玲微微有些錯愕,但她這些日子早已習慣了陳一鑫不定時地抽問,依然還是點點頭道:“高雄港在臺灣島南部,是……三年前開始修建的一處港口。”
“記性不錯。”陳一鑫對於馬玉玲的回答給予了表揚,然後才提及正事:“我有一個好朋友,如今就在高雄港當民政官,如果馬氏一族願意遷去當地,我可以讓他在各方面儘量予以照顧,購產置地也可以提供方便。”
陳一鑫所說的“好朋友”,自然便是目前在高雄港主事的厲鬥。兩人年紀相仿,從穿越初期便結爲好友,後來又一起在大萬山島、香港島、澎湖等地共事,甘苦都共同經歷過許多,友情自然頗深。雖然近兩年兩人幾乎沒有見面的機會,但還是通過書信保持着聯絡。陳一鑫在山東這邊舉行婚禮的時候,厲鬥雖然因爲路途遙遠沒能趕來參加,但卻以私人名義送了整整一船高雄當地的土特產到山東來,這樣的手筆讓本地的幾位大佬也頗爲讚歎。
如果陳一鑫想要將老丈人的家族安排去南方定居,那麼目前由厲鬥執政的高雄地區無疑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當地仍處於開發期,對於漢人移民的需求非常大,在移民安置的待遇方面也較海南島更爲寬鬆,如入籍、置產、購地等等方面,門檻都要低得多。如果是像馬家莊這樣舉族南遷的情況,厲斗大可放寬移民安置條款,讓他們在當地自行組建一個新的村落。不管是經營種植園還是集體農場,要不了幾年時間,馬家必定便會成爲當地的大宗族之一。
不過陳一鑫也並不急於要促成此事,畢竟現在海漢在山東本地的貿易事務有相當一部分都交給馬家在代理,要是馬家人全搬去南方,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找到合適的替代者。他現在只是通過馬玉玲向馬家提供一種選擇,以表明自己對此事也很上心的態度。
馬玉玲道:“如果我與家人都遷去南方,那你呢?”
陳一鑫心道原來你是在這兒等我,當下勸道:“我當然是要回南方去,但現在有任務在身,總不能說走就走,再怎麼也得先將山東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再說。”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陳一鑫內心卻很清楚,這僅僅只是一個藉口而已。海漢在東北亞地區所謀甚大,山東基地僅僅只是最初的立足點而已。今後數年內海漢都將以此爲根基,向周邊擴展控制區,而軍方在此過程中所將起到的作用極大,他又怎肯輕易捨棄這些建功立業的機會?就算有嬌妻美眷,就算中間有過動搖,陳一鑫也還是無法徹底捨棄自己的事業心。
在處理完今天這起武裝衝突之後,陳一鑫確認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對帶兵打仗的渴望並沒有因爲這幾個月的太平日子而消減,開槍殺敵的那種暢快感覺,也遠遠不是每日伏案處理政務所能替代。他是軍人,他的舞臺應該是在戰場之上,而非管委會二樓的那間辦公室。
至於這樣會不會影響到今後的家庭和睦,陳一鑫覺得自己有很好的榜樣在前,錢天敦的妻子羅舞丹如今也隨夫遷來了山東,就住在芝罘島上。雖然芝罘島的生活條件遠不及三亞這樣的地區,但如果能與家人愛人生活在一起,那稍微簡陋一點的環境又有什麼打緊?更何況像他們這樣的海漢高官,要論生活質量遠勝這個時代的士紳地主,就算是在山東這種遠離海漢本土的地方,他們的生活水平也已經是別人羨慕的對象了。
陳一鑫久在軍中,習慣了鐵血生活,自然不會有太多的兒女情長,能夠在生活方面給予馬玉玲和她家人一些力所能及的照顧,就已經算是他所能做到的極致了。雖然留在軍中或許會讓嚮往太平日子的馬玉玲稍感失望,但他認爲自己可以通過其他方面的表現來彌補對方——只要他願意多花些心思,不管今後在哪裡定居,要讓馬玉玲過上錦衣玉食的貴婦生活也並非難事。
馬家莊刺殺事件在當地只掀起了小小的波瀾,卻並沒有出現大的風浪,從事前幾天本地便進入軍事管制狀態,馬家莊的民衆都被暫時禁足,以免軍方的動作提前走漏風聲。而鄭艾等人真正動手所耗費的時間不過片刻工夫,馬家莊裡只聽到一陣零散的槍聲,事情便已宣告結束,並沒有出現民衆所擔心的持續戰鬥。而官方對外所發佈的消息,也僅僅只是聲稱抓獲了幾名試圖偷渡去芝罘島的不法之徒,根本就沒提及刺殺的內幕。
而在此過程中抓獲的活口,被打死的武裝人員,以及鐵平江這個當事人,全部在馬家莊解除禁閉之前就已由軍方押送去了芝罘島。
鐵平江作爲這個圈套的誘餌之一,要自行掌握好脫離鄭艾車隊的時機,無疑是最爲兇險的差事。但這對他來說是難得的戴罪立功機會,自然是要拿命去搏一把才行。不過他的運氣大概是在此之前就消耗殆盡了,在脫離戰場的時候竟然被鄭艾指揮的弓手接連射中兩箭,一腿一腰,傷勢頗重。能不能活下去,還得看芝罘島上的摩根是否能施展醫術將他救下來了。
但就算鐵平江能僥倖活下來,以他之前所犯之事,也肯定沒辦法再在軍中繼續服役了。不過他這次平亂有功,功過相抵之後,安安穩穩拿個退伍專業的資格倒是沒太大問題。當然了,在此之前從鄭艾手裡所收的那些好處,鐵平江早就已經分文不留上繳了,否則軍事法庭可沒那麼容易就放過了他。
而陳一鑫的初步審理彙報也同時送抵了芝罘島指揮部,確認了主使者的名字之後,錢天敦嘆了口氣道:“我不犯人,人要犯我,這姓廖的還真是沒完沒了啊!”
“要不我跑趟登州,給城裡的老爺們提個醒?”接話的人是王湯姆。他當然不會從陸路去登州拜訪,而是帶着自己指揮的北方艦隊去展示一下武力,震懾登州城裡那些心思不安定的人。
錢天敦搖搖頭道:“你昨天才從海上回來,還是先歇歇腳再說吧。再說這事鬧大了,也未必見得對我們有什麼實際的好處。”
王湯姆前些天去了趟皮島,給當地送去糧食補給,順便帶回了四百多名面黃肌瘦的移民。這些人基本上都是過去生活在東北地區的漢人,隨明軍一同退到皮島上,然後便再無下一步的退路了。如果不是海漢從去年年底開始向皮島提供補給,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早就餓死在皮島上了。而分批離開皮島,按照海漢的安排以移民身份南遷安置,這大概已經是他們所能得到的最好出路了。
海漢與皮島之間的合作是一拍即合,拿人口換糧食,對於皮島當局來說無疑是解決島上饑荒問題最爲有效的解決方案。何況海漢向他們的提供的援助不僅僅只是糧食,還有軍事裝備和聯合抵禦後金的盟約。
皮島都督沈世魁深知這個機會不容錯過,將這個救命稻草抓得非常緊,哪怕是把他的手砍下來也絕對不會再鬆開。他將侄子沈志祥以軍事觀察員的身份派到海漢軍中常駐,甚至在上一個冬天還跟着海漢艦隊南下去了浙江舟山,考察海漢海外基地的建設狀況,以此來作爲參照,爲皮島的將來構建發展規劃。
作爲軍事盟友,皮島能夠給海漢提供的便是數千名訓練有素的明軍士兵,以及編制基本完整的軍隊體系。當然了,沈世魁肯定不會將指揮權拱手交給海漢,他想要的只是合作,而不是合併。
雙方自去年冬天開始,已經在遼東海域實施了數次聯合行動,對後金在沿海地區駐紮的部隊,特別是海上武裝進行有針對性的打擊。雖然這種行動的頻率不高,但效果卻很明顯,在經歷了幾次海上掃蕩之後,後金已經將其有限的海上武裝部隊撤到內河,或是乾脆就縮回到遼東半島以西的渤海灣中去了。
前幾年因爲尚可喜叛逃而失去控制權的長山羣島,也在兩軍合作的努力之下,重新回到了漢人的控制區內。當然了,作爲事前議定的利益交換條件,其中部分島嶼的控制權,已經被劃歸到了海漢名下。這樣一來,海漢從遼東地區吸納漢人移民的便利性又增加了不少,目前由海漢控制的廣鹿島上生活的千餘名漢人移民,幾乎都是近一年來從遼東半島接引出來的難民。
不過海漢在這一地區的戰略目標從來都不只是那幾個小島而已,遼東半島南端的旅順、大連地區,纔是海漢最想拿下的區域。後金海上武裝力量較爲薄弱,所以海漢只要能守住了狹窄的金州地峽,那麼以南這數百平方公里的半島地區就可以劃爲安全區了。屆時這個控制區可要比海漢在福山縣的佔領區面積大多了,兩地相隔渤海海峽,南北呼應,對渤海和黃海海域都可以形成鉗制之勢,這纔是海漢真正想要達成的階段性目標。
當然僅依靠目前在山東的駐軍規模,軍方也不會冒然執行這種作戰計劃。後金軍在過去一年中雖然在海上交鋒中吃了不少虧,但卻一直在加大旅順、金州一帶的駐防兵力。海漢軍就算在戰鬥力方面不怵對手,但要將敵人消滅並佔領這些地區,兵力卻還遠遠不足。
在這種情況下,登州的明軍還在時不時地製造麻煩,這就讓錢天敦有些不快了。去年與明軍的幾次武裝衝突之後,海漢也沒有乘勝追擊,對登州城實施雷霆手段,就是不想與大明徹底撕破臉皮開戰。但很顯然登州官方在這件事情上並沒有體會到海漢的用心,依然還存有要將海漢逐出山東的念頭。
站在明軍的立場上,這麼做也沒什麼錯,只是個別官員實在有些不識時務。這些手段雖然沒有給海漢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失,但也難免像蒼蠅一樣,讓人見着心煩。
“還是先交給安全部慢慢審一審,確定他們沒有別的花樣,再考慮報復手段吧。”錢天敦決定還是先將此事放到一邊:“只是一個指揮僉事,手裡也沒多少兵力可用,暫時不用太忌憚他的存在。”
正四品的明軍軍官,在錢天敦眼中並不是什麼大人物。當然這大概也只有海漢軍的高官纔有這樣的底氣,要知道廖傑在登州的明軍指揮體系中可是官階最高的人物,在山東都司也是數得上號的干將。只是運氣不好撞上了海漢這個對手,處處受制,根本就無從發揮他的才幹。馬家莊的刺殺行動要是換個對象,或許就順利得手了,但撞到海漢就又成了一個失敗的案例。
只是此時的廖傑還不知道,錢天敦幾句話的工夫,自己可能已經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轉了一圈了。他還在等着福山縣的消息,以便考慮後續的措施。
祝各位讀者2018新年快樂!大家看書之餘,勿忘投票。新的一年,本書也會一如既往穩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