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力懸殊的現實面前,平戶藩軍即便是擁有主場之利,也還是難以阻擋海漢軍的推進。特戰團甚至都沒有在戰鬥中投入火炮,僅適用步槍便很快擊退了試圖在通往平戶城區的官道上實施阻擊的對手。
意識到無法達成目的,平戶藩軍在丟下了二十多具屍體之後便悻悻撤退了。田川介沒有爲難前線的指揮官,因爲他自己也在距離交戰地點不遠的地方觀看了戰鬥過程。
雖然在戰前就對雙方的實力差距有一定的預計,但現實仍然要比田川介的想象更爲殘酷,他發現自己麾下的人馬在海漢軍面前幾乎毫無發揮的機會,就連對其造成有效殺傷都極爲不易。
想當初他聽那些來自十八芝的人員描述海漢軍的強大還有些半信半疑,多少有點懷疑這些人是在爲自己曾經的失敗找理由,但真正在戰場上與海漢人交手之後,才明白過去所聽到的種種傳聞所言非虛,別說戰勝對方,就連延緩對方的進攻速度都難以做到。
而戰前所制定的那些作戰計劃,包括出動水軍打擊對方海上補給線,現在看來似乎也都不太可能得以實現了。田川介在平戶港看了兩天炮戰,已經很明確地認識到了海漢海軍的實力,他只能暗自祈禱水軍在行動時小心一些,不要撞上了對手的主力部隊。
但這種祈禱似乎也未能收到成效,上午收到水軍艦隊出現在平戶海峽以北的消息,就已經讓田川介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因爲這並非他向韋志下達的作戰指令,顯然是韋志察覺到平戶港處境不妙,試圖要做點什麼來改變局勢。
而看到那兩艘在這兩天中一直沒有出戰的大型戰艦竟然一反常態,以極快的航速衝出海峽前去迎戰水軍艦隊,田川介更是不免憂心忡忡,擔心水軍是否能招架得住這種大傢伙的攻擊。他的擔心在下午就變成了現實,幾艘隸屬於平戶水軍的安宅船被海漢戰船夾在中間,從平戶港外的海面上招搖過市,很顯然是被對手俘獲之後故意拉出來展示以打擊己方軍心。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在被俘獲的幾艘船裡沒有新近建造的中式戰船,這至少能讓田川介對水軍繼續抱有一絲希望,或許在此之後會有更好的戰機留給水軍發揮。
但不管是海上還是岸上,平戶藩目前的戰況都不甚理想,或者說得更嚴重一點,用節節敗退來形容也不爲過。儘管家臣們向田川介聲稱在戰鬥中也成功射殺了不少海漢兵,但他並不是太相信這些缺乏證據支持的戰報。
根據某些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有人在薄香灣附近目睹海漢軍處決了田川小次郎,這個消息也是讓田川介大受打擊。他手底下能帶兵打仗的高級軍官並不多,死一個就少一個。而且像田川小次郎這樣的忠犬部下,他很可能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再去培養新的了。
位於大野村的敵軍開始向北推進,這就意味着對方即將向平戶城區發動進攻。田川介心知自己只剩一晚時間來部署最後的防線,下令徵募城區所有青壯,開始在南線挖掘塹壕,構築臨時防線。
平戶城作爲本地最主要的防禦工事,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急於洗白自己的藩主給一把火燒掉了,在那之後爲了得到幕府的信任,歷任藩主也都沒有再重建平戶城這樣的城堡工事,更不用說圍繞整個平戶城區的城牆了。不管是爲了避免幕府猜忌也好,爲了省錢也好,總之如今的平戶並沒有像樣的防禦工事,而臨時修築的防線在強大的外敵面前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平戶城區是平戶島上最主要的人口聚居區,佔到了島上長住人口的七成以上,但這幾千人口並未讓修築工事的進程加快,田川介所需面對的麻煩遠遠不只是來自外部而已。
事實上在海漢打過來之前,田川介便已經下令徵募民夫,在平戶港修築岸防炮臺的同時,還要在城區南端修建一道防線,以防禦敵軍可能從南邊發起的登陸進攻。但徵募到的民夫僅僅只勉強能滿足港口工地的需求,而城區外的防線就一直只是紙面計劃,直到海漢人都打到福江島了,城南防線才終於開始動工了。
但施工進程至今依然並不順利,究其原因,還是城區民衆的複雜構成讓相關的安排難以順暢實施。
居住在平戶城區的民衆並不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恰恰相反的是,大部分定居在此的民衆都是外來戶,尤其以從事商業相關的人員爲主。因爲平戶所獨具有的特殊貿易環境,這裡彙集了來自日本國內各地的商人和船員,而這些人可不是能被呼來喝去隨便指使的農民,他們口袋裡有錢,有各種人脈關係,最重要的是有農民所不具備的見識眼光。
平戶藩想要指使這些人幹活並不容易,哪怕是以外敵入侵的戰時狀態爲理由,也還是難以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去城南的工地上刨土。
這些人也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稱此次入侵平戶的敵軍海漢人是針對現任藩主及其手下的漢人頭目,而並非要洗劫平戶藩,只要不參與抵抗就不會在戰爭結束後遭到清算。
基於這樣的言論,如果協助官方修築防禦工事,那麼顯然也會被視爲參與了抵抗,而這對於原本就不是平戶本地人的外來戶來說,似乎就成了完全沒有必要承擔的風險。
至於敵人的實力如何,平戶港連續兩天的炮戰或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號稱日本第一的平戶水軍從頭到尾都沒敢露面,只有前些天臨時修築的岸防炮臺在苦苦支撐。而從南邊逃回來的人越來越多,據說已經有數千敵軍在南方登陸,而藩軍對此也沒有什麼有效的退敵之策。
有一些駐留平戶打外國商人知道海漢軍的厲害,於是變本加厲地在平戶民間傳揚此戰必敗的言論,這就更是讓那些打算觀望形勢的民衆不願加入到抵抗行動當中。
而對於平戶藩官方來說,要強行徵募這些不願出力的人也有一定的難度。如今平戶與長崎之間的競爭日趨激烈,幕府正使用各種辦法將商貿從業者從平戶拉去長崎,在這種環境下如果平戶官方大面積地開罪了商人和航海業者,那在戰後也必將遭受由此所帶來的惡果。
一旦失去了從業者的支持,平戶的貿易地位會大受打擊,可能會進一步加劇戰敗的後果。如果會因此造成平戶外貿規模的大幅衰減,那當然也不是平戶官方願意見到的結果。
這樣一來,官方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兩難的境地中。不強徵民夫,工地上的勞動力肯定不夠用,就難以在敵軍攻打城區之前修築起足夠多的防禦工事。強徵民夫,就無法避免會得罪大批外來人員,從而影響到平戶的貿易地位。無論選擇哪一種做法,由此所帶來的後果都有可能是毀滅性的。
但最終田川介還是選擇了先自保,至於因此所將造成的不良影響,那也等戰後再說。如果戰敗後連統治者都不是自己了,平戶今後的貿易環境如何,也已經不關田川氏的事了,沒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心慈手軟。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組織修築工事,工地上的士氣可想而知,被強徵而來的人大多不願意出力,而一些老實幹活的人看到有很多人在故意怠工,自然也不願被區別對待。
於是城南的工地上雖然看着有兩三千人在勞作,但施工效率卻極其低下,工程進展遠遠無法達到官方的預期。甚至還有一些商人私下花錢買太平,給負責徵募民夫的人塞好處,將自己忽略不計;或是躲在家中,花重金僱人替自己出工,總之想盡各種手段,逃避這種戰時勞役。
田川介即便知道這些情況,也只能無視其存在,他眼下已經沒有時間去查辦那些貓膩了。敵軍可能在天明之後就將發動攻勢,實在沒有必要再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分心了。
儘管知道平戶港也將面臨很大的防禦壓力,田川介還是下令讓盧元龍從港口調了數門火炮到城南部署。如果不在城南防線上安排幾門大殺器,田川介很擔心這條防線到時候根本就扛不住對方的一輪攻勢。
就算不能憑此退敵,至少也能延緩對方的攻勢,爲平戶藩組織反擊爭取更多的時間。當然了,所謂反擊,也只是在戰前所制定的作戰方案,而如今的戰局走勢跟戰前的預計有較大的出入,當時所制定的方案也多半行不通了。
田川介自己雖然抱有必死之心,但他也知道沒辦法強迫手下的軍官和士兵都和自己一樣,這種時候能夠刺激士氣的東西,大概也只有重賞了。他向部下們宣佈,從藩庫取出白銀二十萬兩,天明之前就發放到所有參戰人員手上。就算是臨時徵來的農兵,每人也有十兩銀子的獎賞。
而在戰事中表現出衆,或是有斬殺敵軍戰績的人員,則會有機會得到更爲豐厚的獎勵。田川介爲海漢軍的人頭標出了一百兩白銀的重金懸賞,如果是軍官,則這個獎勵數目還將會翻着番往上漲。
在這樣的刺激之下,低落的士氣總算是恢復了一些。藩軍中也不乏亡命之徒,眼見有重賞可拿,哪管對手是誰,領完銀子便鼓譟起來,要待天明之後殺個痛快。
天色微亮,海漢軍便開始拔營,緩緩向北推進。而東海艦隊則是繼續遵循前兩天的活動路線,自大野村附近的錨地沿平戶海峽北上前往平戶港。
負責西海岸的福建水師,今天的任務仍是守住薄香灣。許裕拙雖然也有心要去平戶港那邊露露臉,但怎奈聯軍的運兵船和補給船有相當一部分都停泊在薄香灣裡,畢竟要在平戶再找一處這樣便於後勤船隻停靠的錨地也不太容易,而福建水師也只能繼續擔任保鏢,確保平戶水軍不會有機會偷襲己方的後勤船隻。
不過許裕拙吃了昨天的教訓,提前分了一半的戰船埋伏到海灣之外。如果平戶水軍再像昨天那樣試探偵察,他就算抓不到敵軍的主力,至少也要把對手派來偵察的船給留下。
然而這個時候的韋志已經帶着平戶水軍剩下的人馬去到了平戶海峽東北大約五十多裡處的馬渡島。因爲昨天石村翔太率領的艦隊折戟沉沙,韋志擔心的山大島的基地已經暴露,會被敵軍上門抄家,所以便連夜轉移到了更遠的地方。
但這樣一來,韋志雖然保證了水軍艦隊的安全,卻也就難以再掌握平戶海峽戰局變化的時效性。如果要派船在平戶海峽附近偵察,那就必須要保持相當遠的距離——據今天從戰場上死裡逃生的那批人所說,石村翔太所率艦隊是被海漢戰艦從好幾裡的距離上一點一點追近然後逐艘點名。
而如果觀察點離平戶海峽太遠,也就難以起到偵察的作用,只能等平戶城那邊發出求救的煙火信號才能出擊了。但這種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使用的通信方式不僅是自己能從遠處的海上觀察到,離得更近的海漢人當然也能看到,等自己率領水軍衝進平戶海峽,恐怕對手也已經像對付石村翔太的艦隊那樣,早就做好了交戰的準備。
所以對韋志來說,他現在也十分糾結。如果率剩下的水軍艦隊去平戶海峽與對手決一死戰,後果毫無疑問將會是全軍覆沒。但如果保存實力,或許這支水軍便是日後田川七左衛門東山再起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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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並不是怕死,而是擔心自己把手頭這點人馬拉出去拼完之後,躲在九州的田川七左衛門在戰後會面臨無人可用的窘境。到時候先不說海漢人會不會繼續抓捕他,恐怕會有不少野心家從九州鑽出來,搶奪平戶藩的統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