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山頂了望哨的觀察,南越大營中這次派出的隊伍大約有一千五百人左右,這可就不再是巡邏隊的編制了,而是真正的作戰部隊。但從規模上來看,他們大概仍然沒有將出現在東邊海岸的敵人當作一回事,或許認爲這不過是北越的小股部隊又一次的潛入騷擾而已。
而防禦陣地這邊,指揮部已經安排了北越協從軍的火槍部隊進入一線陣地。對付毫無準備的南越部隊,指揮部認爲裝備了火槍的協從軍已經足以勝任。當然,爲了以防萬一,指揮部還是在其後方調集了整整三個連的海漢民團作爲預備隊,如果協從軍的作戰狀況不佳,那麼預備隊就立刻上前接管陣地。而至於火炮部隊,目前還處於緊張的武器裝配之中,要稍後才能投入使用。
至於說指揮部向鄭柏討來的一千多長矛兵,在陣地戰當中暫時還不會被派上用場,哈魯恭把這批人都安排到了後方,讓他們在附近砍伐樹木,準備在灘頭建起更完備的營地。雙方聯軍加上民夫一共有三千多人擠在這麼一塊並不開闊的區域中,要是營地沒安排妥當,勢必將會給後續的作戰指揮造成混亂。
南越這支部隊在進入到目視距離之後,也被一夜之間出現在這裡的這條防線給驚呆了。但這次的南越指揮官沒有再犯錯誤,震驚之餘立刻便派人回營報信,並要求更多的援兵。根據他們與北越多次的作戰經驗來看,這條寬不及百丈,高不過五尺的防線,恐怕不會像看上去那麼容易攻克。
更重要的是,在那道矮矮的寨牆後面,已經打出了“鄭”字旗號,說明這支有如天降的部隊就是來自於北邊的對手。而且對方花費了極大的力氣在這裡修築工事,顯然沒打算亮個相就撤,雙方接下來少不了要在這裡打上一場了。
“都沉住氣,不要慌,一切按照你們平時的訓練來做就可以了!”穆夏柏在北越協從軍的陣中向他們訓話道:“你們接受了最好的訓練,有最好的武器,對付這些原始的部隊會像砍瓜切菜一樣輕鬆!我對你們的唯一要求,就是聽從命令!指揮官下令之前,任何人不得隨意開火!”
穆夏柏和馮安楠從駐崖辦調到塗山訓練營之後,就在營中擔任了教官職務,北越受訓部隊當中的軍官,大體上都是他們親自帶出來的人。雖說相處時間不長也沒有確認過的師徒名分,並且雙方也分屬不同的利益陣營,但同在軍中生活了幾個月,還是有一些戰友情誼在的。作爲穆夏柏來說,他也很希望北越這支受訓部隊能夠在這次的戰鬥中展現出自己的水平,打出比較好的戰果——這不但是對軍事顧問們工作的肯定,同時也會讓北越政權今後對穿越集團的軍援有更多的信任和依賴。
穆夏柏訓完話之後,將鄭廷叫到身邊:“小鄭將軍,接下來的應敵作戰就交給你指揮了!”
鄭廷面色有些惴惴不安,但還是挺胸應道:“穆教官,請貴方爲我軍掠陣!”
南越的這支軍隊並沒有在外圍停留太長的時間,也沒有打算繼續等待大營派來的援軍,其指揮官便下達了進攻的命令。不過在海漢一方看來,這次進攻恐怕更多的只是試探性質而已——前出朝防禦線行進的敵軍不過三百來人,顯然是打算先稱稱對手的斤兩再作打算。
“列陣!”鄭廷打起精神,向麾下部隊下達了指令。
北越受訓部隊共計一千餘人,其中火槍兵的編制是五個方陣,每個作戰方陣192人,作戰時分爲八排進行輪轉式射擊,保持24支槍的持續火力輸出。而此時佈置到陣地上的是其中三個方陣,在作戰時的齊射可以達到每分鐘千發的火力輸出,指揮部認爲這樣的火力水平,就算面前的這支南越部隊直接發起全軍突擊,也只有送菜的下場。
南越這支先頭部隊都是以刀盾兵爲主,並沒有急於衝鋒,而是緩步行進,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前方可能出現的弓箭攻擊。不過他們從五百米距離上一直行進到兩百米,幾乎都能看到對面寨牆後密密麻麻的人頭了,卻一直沒有遭受對方的攻擊,這讓這些南越兵也很是有些不安,猜不到對方在玩什麼花樣。
這時後方傳來了急促的鼓聲,這是催促他們前進的信號。這些南越兵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咬着牙加快步伐衝向對面的防禦陣地。
“舉槍!”
鄭廷一聲令下,從防禦牆的三個方向上伸出了密密麻麻的槍管,指向對面衝過來的南越兵。鄭廷並沒有急於下達開火的命令,而是直到對方奔入了百米以內,才用力一揮手中的指揮刀:“開火!”
隨着噼噼啪啪一陣轟響,防禦牆牆頭上騰起了一片煙霧,開火完畢的北越兵立刻舉槍從隊列中退下,將位置讓給了後排補充上來的人。
衝在最前面的南越兵幾乎是在瞬間就倒下了十幾人,但這個時候南越兵中的絕大部分人都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仍然沒有停下衝鋒的腳步。
“開火!”
第二排上前北越兵也完成了射擊,將衝鋒中的南越部隊又擊倒數人。儘管火繩槍的擊發率只有八成到九成之間,但這個擊發率已經足以給毫無準備的南越兵造成沉重打擊。他們手中的木製盾牌在這個距離上根本擋不住火槍彈丸的轟擊,而倒黴的帶隊軍官在第一輪的射擊中便不幸中彈倒地,讓這支衝鋒隊成了沒頭蒼蠅。
這個時候已經有人發現對面北越軍所使用的武器並非他們在這之前慣常所見到的弓箭,而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火槍——這槍聲、這煙霧,可不正是火槍兵開槍之後的景象嗎?
沒等他們回過神來,第三排射擊的子彈已經在空中飛行。雖然穿越集團出口給北越的火槍都是經過性能閹割的猴版,但在百米之內的精準度和殺傷力還是相當強的,只要保持了一定的火力密度和射擊頻率,少量步兵基本不可能完成一次成功的百米衝鋒。
當完成首輪八排射擊的時候,用時才僅僅半分鐘多一點,而對面的衝鋒隊此時已經處於潰退狀態,在後面僥倖活下來的南越兵已經後隊變前隊,也顧不得什麼軍令了,拼命地往回逃竄。
防禦牆後面的北越兵也因爲這樣的戰果而興奮起來,對着敵軍的後背又進行了一輪射擊。最終能夠成功逃出火槍兵有效射程的人,大概只有原本人馬的一半多點。在這一波試探性的攻勢當中,上百名南越兵被放倒在防禦牆外面僅僅數十米的地方。
隨着敵軍的退卻,防禦牆後面也衝出去三十多名北越步兵。他們倒不是要去追殺敗退的敵人,而是出來對陣地前方這些死傷的敵軍補刀砍首級。北越軍中的記功方式仍然是傳統的首級記功,這次只耗時片刻就一口氣就砍下上百顆首級,在近期的雙方交戰中絕對算是佼佼者了。
對於北越軍這種“野蠻”的做法,指揮部是抱着不支持不反對的態度。出於比較實際的考慮,指揮部也並沒有打算要接受南越的傷員,那對自身有限的醫療力量來說無疑是一種“浪費”。而且說不定打到後面,指揮部也需要向北越方面討要一些首級,帶回去送給羅升東、魏平之流充充軍功。
首次的接觸戰以北越方面的大獲全勝結束,根據出營砍首級的步兵隊點算,剛纔的交戰中共殺敵一百二十五人,另外還俘獲十七人——這些俘虜都是非常輕微的傷勢,稍重一點不能走動的都被就地補刀了。如果不是北越現在需要大量人口交付給穿越集團作爲軍援交換條件,這些俘虜多半也不會有活下來的機會。
而北越方面出現的唯一一名傷兵,是因爲過於緊張而重複裝填彈藥導致了炸膛,直接把自己炸了個滿臉開花,一隻手也廢掉了。不過這樣的小插曲很快就被首戰獲勝的欣喜拋在了腦後,一比一百多的傷亡率難道還能有什麼不滿?
“打得不錯。”目睹了整個過程的穆夏柏對鄭廷的指揮和北越軍的表現都給予了肯定,但他的心裡還是有一些沒有說出來的潛臺詞——百米之內的距離上打了兩千發子彈,在對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才放倒一百多人,看來火槍兵的作戰效果還是比較有限的。
當然如果把這樣的戰果僅僅歸罪於火槍兵這種編制顯然是比較偏頗的,北越軍首次使用火槍進行作戰,他們所使用的火繩槍在擊發率、裝填速度和精準度等方面的缺陷,以及對手的及時後撤,都對最後的戰果起到了一定的影響作用。如果是作戰經驗更加豐富的軍隊,這個戰績肯定還能有所上升。
而南越軍吃了這麼一個悶虧之後,便沒有再冒然挑戰了,而是立刻派出了第二撥報信的軍士返回大營。
“基地,基地,這裡是瞭望哨二號,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馬蜂窩已經被捅破了!”羅傑在南邊小山頂的一顆樹上潛伏着,一邊用望遠鏡居高臨下觀察南越軍大營中的情況,一邊通過電臺向山下的指揮部進行報告。
北越軍在大營東南方向的海岸大舉登陸修築防禦工事,並且有數量不明的火槍部隊出現,這兩個消息傳到南越軍大營之後,立刻就引起了強烈反應。
按照在此之前的戰局走勢,南越軍的將領認爲五日之內拿下山嶺防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爲此他們已經在研究打穿山嶺防線之後如何繼續向北行軍的問題。但不曾想看似已經沒什麼反抗能力的北越軍居然來了一招暗渡陳倉,在己方側後登陸,而且還安營紮寨似乎要大幹一場的模樣。最讓他們感到困惑的是,北越軍怎麼也會突然就擁有了一支火槍部隊?
南越方面爲了成立一支火槍部隊已經秘密籌劃了兩年,成軍也有半年的時間,直到前兩個月的反攻才亮出了獠牙,打得北越軍連連潰退。照說在這種情況下,北越軍要是有類似的部隊,早就應該在爭江一線投入戰鬥了,爲什麼要讓此地的守軍苦苦撐了一個月,直到現在才現身?
南越軍不是沒在北邊安插眼線探子,但從未獲知過北越軍中有火器部隊的消息,他們唯一所知的信息,就是數日前北邊似乎又來了兩三千人的援軍。但放在南越眼中,這麼點援軍已經難以影響到戰爭的進程——當然這種看法是排除了火槍部隊的可能性在外。
而這支北越軍所出現的位置也並不生僻,按照南越軍事前的查探所知,那片海灘面積並不算大,不可能容下大量的部隊登陸,充其量也就幾千人而已。但不管怎樣,南越軍都絕不能坐視有一支北越的武裝力量從背後威脅到自己,否則即便是打下了山嶺防線,也沒有辦法安心繼續往北邊進軍。簡單的權衡之後,南越軍中的將領便決定先拔掉背後這顆釘子,再考慮攻打山嶺防線的事情。
既然北越軍中有火槍兵的存在,深知火槍部隊厲害的南越將領便決定不能再小打小鬧,而是得大動干戈直接把這個據點給端掉才行。於是南越軍營中立刻開始調動隊伍,弄得一片雞飛狗跳。
而海漢軍這邊的防禦陣地上也沒有閒着,除了後方正在緊鑼密鼓搭建的營地之外,幾百名民夫正配合炮兵,將從船上卸下來的數十門火炮裝配到炮架上。
這次的炮兵指揮是由顏楚傑親自擔綱,但火炮在進駐陣地之前,卻在裝配上遇到了小小的麻煩。
陸軍所使用的火炮爲了便於運輸,都採用了可拆卸式的底座,炮身和車架是可以分拆開來,以便於裝船運輸,必要時也可以不用移動式車架,將炮身直接安裝到臨時搭建的炮臺上進行射擊。但登陸時負責卸船的北越民夫顯然不太明白海漢的貨物裝卸程序,將卸下的火炮零配件都混合堆放到了一起,而海漢民團的自用版跟出口北越的猴版在規格上是有些小小的差異,於是炮兵們不得不花時間從灘頭上堆積如山的物資中先將規格不同的火炮配件區分開來,再進行裝配。
這麼一分一裝,就多耽擱了至少半個小時的時間,這對於指揮部所制定的作戰計劃而言簡直就是事故級別。顏楚傑將北越方面負責指揮民夫的軍官罵了個狗血淋頭,最後不得不趁着作戰間隙,帶了指揮部的幾個人親自上陣,指揮民夫裝配火炮。
而相比於其他人的忙碌,已經在此之前出夠風頭的特戰連此時卻陷入了無所事事的狀況。按照原本的安排,特戰連所擔負的任務基本都是以敵後偵察、奇襲作戰爲主,至於陣地攻防戰這樣的差事,指揮部並不打算交給錢天敦的連隊來做,畢竟列陣作戰並非他們的特長。
於是在正式的戰鬥開始之後,特戰連立刻便被指揮部從火線上撤了下來,給他們的最新命令就是“休整待命”。
“連長!”
“什麼事?”錢天敦看着手上的地圖,不用擡頭便能聽出是高橋南在招呼自己。
“安南人的戰鬥力遠不如我們,指揮部爲何讓他們在一線作戰,卻安排我們休息?”高橋南對於指揮部的安排似乎有些不滿:“不是應該由我們來展示海漢的武力嗎?我認爲由我們出戰南越軍纔是最好的選擇!對於指揮部的安排,連長難道沒有其他想法?”
“高橋班長,作爲軍人,服從命令就是天職,指揮部的命令,所有海漢軍人都必須遵守,包括你我在內。”錢天敦很認真地對高橋南道:“就算你不理解,也必須遵照命令行事!在我們海漢軍中,不會有什麼下克上之類的做法,如果你有類似的想法,最好也給我早點收起來!你現在的身份是海漢軍人,不是日本的幕府武士,搞清楚自己要效忠的對象!”
“是!”高橋南趕緊應道:“我會爲執委會效忠一生,請連長千萬不要懷疑我的忠誠!”
錢天敦見他態度還算端正,這才稍稍放鬆了語氣道:“在指揮部安排的作戰計劃當中,我們的任務是在敵後作戰,這裡並不是我們的陣地。前幾天我們乘船南下去偵察的那些地區,纔是接下來的目標。”
高橋南眼睛一亮道:“就是說我們還會有別的作戰任務?”
“當然。”錢天敦點點頭道:“我們這趟出來可不是抓幾個舌頭,消滅一兩支巡邏隊就算完事。我們接下來要完成的作戰任務,會直接影響到之後的戰局走勢。不過得等到這裡的陣地能穩固下來,我們才能脫身去做別的事情。不要着急,先看看南越軍的作戰方式,對我們後面的行動也會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