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廣辦周邊區域的興盛繁榮,自然是有助於推廣執委會一直以來所倡導的海漢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但遇到目前執委會下命令的這種特殊狀況,就讓駐廣辦十分爲難了。
執委會真要在海南島撕破臉開打,那駐廣辦這邊肯定要先撤,否則風聲一旦傳到廣州,第一個倒黴的就是駐廣辦這幫人。儘管目前這裡也常駐了大約一個連的武裝人員,有一定的安全護衛能力,但如果廣東城裡的大官安心要端掉駐廣辦以儆效尤,那這點人手恐怕還沒法阻止大明的軍隊採取行動。退一萬步講,就算駐紮廣州的軍力護得住幹部們的安全,執委會大概也不會願意用穿越者的性命去冒這個風險。
執委會是一片好心,然而駐廣辦想要執行這個命令卻難度極大。別說整體撤離廣州,就算有一點風吹草動,馬上就能影響到廣州的商圈。去年開發香港島的時候,執委會一紙調令將遊益漢從駐廣辦調去了香港,然而這個正常的人事調動消息在傳出去之後,被某些人解讀爲“海漢可能會放棄廣州附近的船運生意”。原因無他,就是因爲遊益漢是駐廣辦的貨運主管,所有廣州至三亞間的貨物運輸業務一直都是由他在負責管理。而這樣的小道消息在市井間傳播得極快,直到兩家爲駐廣辦做事的力工行會找上門來問詢,駐廣辦才反應過來並開始闢謠。
如果駐廣辦要在開戰前撤離廣州,毫無疑問對於海漢的名聲將會形成很大的衝擊,更有可能影響到衆多依附於駐廣辦謀生的民衆對海漢的信心。這對於剛升官不久,懷着一腔熱情準備在廣東大幹一場的馬力科來說,的確是一件很難接受的事情。
“老馬,執委會的命令,最終還是得執行,現在距離行動應該還有一段準備期,我看還是抓緊時間好好盤算一下,想想到時候用什麼合理的理由安排大家離開廣州。”虞堯看過電文之後,在旁邊勸慰道。
“離開容易,回來難啊!”馬力科嘆道:“我們花了兩年多時間才把駐廣辦經營到現在的地步,要是一走,這地方就會被廣州官府給接管了,到時候想再要回來就難了!”
虞堯笑道:“老馬,你現在可是廣東大區的首席行政官了,老盯着駐廣辦這個小攤子可不行。等我們再回來的時候,你覺得駐廣辦還會侷限在珠江北岸邊上這百十來畝地嗎?”
“話雖如此,但是……哎,算了,我得安排時間去一趟番禺,那邊估計比駐廣辦更麻煩!”馬力科聽了虞堯的勸說,總算是稍稍放鬆了一點。
番禺的情況正如馬力科所預料的一樣,要遠比人員不算太多的駐廣辦更爲麻煩。李家莊移民營地的人口常年保持在千人以上,遇到船期緊張或者偶有自然災害發生的時期,人口高峰可達三四千人之多。這其中的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乘船前往瓊州島的移民,屬於海漢自己的人手只有兩三百人。
但如果要安排撤離,運力就將是很大的問題,這麼多人員和物資,至少要安排二十艘大船纔有可能全部運走,這涉及的可就不是海運部一家的事情了,商務、民政、軍方等多個部門都得動員起來配合行動才行。
此外,番禺這邊還有一個很難解決的問題,就是李家莊的存在。作爲跟海漢合作時間最長,關係最爲密切的夥伴,李家肯定是海漢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的對象。如果李繼峰點頭,那麼海漢將李家所有的人員的全部送去瓊州島定居也不是什麼問題。但李家名下的生意已經經營了兩百多年,“福瑞豐”分號更是遍佈廣東各地,要放棄這麼好的經營狀況,不管是李繼峰還是海漢,恐怕都會覺得相當可惜。更何況李家莊上有不少七老八十的老人,未必肯在這個歲數還背井離鄉出去避難。
番禺移民營地的主管沙喜現在拿着大本營發來的電文,就有一點不知如何是好。按照安全部所制定的保密等級,這封電文的內容只能在穿越者內部進行傳閱,連歸化民幹部都不能告知,自然也不能提前透露給李家人知道。但如果不讓李家知道內情,又如何能讓他們去提前準備撤離行動?
沙喜看完電文之後就差點跳腳,如果不是顧忌到辦公地點內外都有不少歸化民,他真的很想罵一罵執委會,一拍腦門就把命令給下了,也不考慮一下這命令執行起來是否具備可行性。
“沙喜,急着把我叫回來有事?”蕭良風塵僕僕地走進來問道。他一早就去了移民營地,去處理幾件移民之間的民事糾紛,得到沙喜的通知後就匆匆趕了回來。
“你先看看這個,大本營發來的電文。”沙喜一臉陰沉地將電文遞給了蕭良。
“這……”蕭良看了電文內容之後也一時無語,本地的狀況他是很瞭解的,大本營這命令想要執行的確是有很大的難度。移民營地加上李家莊的人口起碼有兩三千了,這麼大的家當,哪是短時間內說搬就馬上能搬完的。
“領導張張嘴,下面跑斷腿啊!”沙喜感嘆道:“執委會這命令倒是下的簡單,可就沒人想想怎麼執行得下去!”
蕭良對此也顯得很是無奈:“但不撤也不是辦法,真要把海南島收了,廣東這邊的官府肯定要跳腳啊!到時候我們在廣東的產業就是首當其衝,不過好在廣東這邊水師力量有限,只要出了珠江口,大概就拿我們沒法了。”
抱怨歸抱怨,但事情總還是得去做的。其實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執委會作出這麼大的決定,肯定也是權衡了利弊得失才得出的結論。海漢在廣東的利益和關係網勢必會因此遭受到很大的衝擊,但相比於獲得整個海南島作爲未來建立政權的領土,顯然執委會認爲後者能給穿越集團的發展帶來更大的好處。而當海漢與大明的關係由附庸變成了國與國之後,很多事情處理起來就不用再那麼畏首畏腳,反而會變得簡單一些。
至於說大明會不會因此就封閉了海漢的貿易渠道,執委會認爲大明應該會採取相關的措施,但效果肯定很有限,因爲現在的雙邊貿易已經涉及到大明權貴階層的利益,禁貿就等於禁了這些人的一條大財路,即便朝廷向廣東下了這樣的命令,也很難在地方上得到貫徹和執行。
退一萬步說,廣東官府如果真打算照做,那麼海漢也可以憑着堅船利炮硬打出幾處通商口岸。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會形態,或許會提早幾百年出現在這片大陸上,所不同的是這次採取武力解決方式的將不會是西方列強,而是同根同宗,卻具有更加先進社會形態的海漢政權。
當然如果要嚴格來說,其實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形態已經有了操作的實例,就是海漢在安南所採取的統治手段。不過安南朝廷由於經濟和軍事領域對海漢都有極大的依賴性,因此對於海漢的殖民主義並沒有採取強硬的抵抗手段,反而是予以諸多的配合。而整個安南國的對外海上貿易,現在幾乎有九成都是被海漢所掌控,軍方的年輕軍官大多出自海漢的訓練營,掌權的家族也幾乎都與海漢有着深度的貿易合作,這些都爲海漢加強對安南的政治、經濟、文化滲透提供了更爲便利的條件。
而執委會想要將這一套已經在安南取得了成功的模式,逐步搬到大明這個對象身上去實施。當然了,安南與大明的狀況有着諸多不同,想要在大明這個龐然大物身上割肉,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海南島的全境佔領,正是執委會這一套發展方案中的第一步。
雖然現在的海漢已經並不畏懼跟大明開戰打上幾場,但如果能夠儘可能地減小損失,執委會還是會爲此而去儘量爭取。而在開戰前提早撤離駐廣東的辦事機構和人員,也正是爲了達成這樣的目的。儘管操作起來不會太容易,但相比於執委會目前所籌劃的另一件事來說,其實這些倒反而算是簡單的了。
“今天已經是爲了這個事召開第三次討論會了,希望各位能夠多拿出一點可行的辦法來討論。今年的行動最遲會在十月開始發動,所以我們頂多就還有四個月左右的準備時間,希望各位都能意識到這一點。”陶東來環視在座的衆人沉聲說道。
執委會專門多次召開會議所討論的議題,就是如何找到一個合理的開戰藉口。
以現在海漢民團所具備的戰鬥力,要打下海南島北部依然屬於大明統治下的幾座城市,並不會有特別大的困難,無非就是多花一些軍費而已,而這部分的花銷完全可以從戰後的各種收穫中得到彌補,單純算經濟賬肯定是有賺頭的。
但如果毫無理由地直接對大明宣戰,海漢在道義上就處在了很不利的位置。畢竟海南島這地方一直是大明國土,海漢只是個外來戶,雖說最終拳頭大才是硬道理,但鵲巢鳩佔這種名聲終歸是不太好聽的,也不利於海漢在今後宣傳自己高大上的正義形象。
毫無疑問,海漢在本地民衆心目中的形象還是相當不錯的,整個南部地區,特別是三亞周邊,民間幾乎快要將穿越者們奉爲神明瞭。而在政治影響力不那麼強的北部,海漢也一直都是以樂善好施的良心富商面目出現在世人面前。執委會並不希望這些正面形象在頃刻間崩塌,就算要開戰,至少也得師出有名。
然而這個理由卻並不是那麼好找,海漢在島上的發展,其實並未受到大明官府的過多幹涉。這當然也與大明在瓊州島上的統治基礎並不是特別牢固有一定的原因,特別是像黎苗地區的事務,地方官府根本就沒有多少插手的機會。而對於海漢的不斷擴張,島上各地的官府也極少採取敵對態度,更多的是收完好處之後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你海漢人不豎旗造反,那我就安心收錢裝透明。
地方官府的這種綏靖態度,反倒是讓海漢很難找到動手的藉口。按照本來的規劃,如果花上五到八年的時間,慢慢用各種滲透方式來逐步控制全島的各個城市,然後以和平的方式來吞併這些地區,也是一種可行的方案,然而現在羽翼提前豐滿,上上下下都不願意再花上幾年的寶貴時間來慢騰騰地搞和平演變了。
何夕和王湯姆環島一圈的考察,最後得出的結論還是北邊的幾個城市不太可能和平交接,仍然需要靠武力手段奪取。鑑於對手的實力有限,這仗怎麼打倒不是最大的問題,反倒是以什麼理由開打,成爲了困擾執委會的煩惱。
前兩次的會議並沒有討論出一個具體的結果,雖然執委們各抒己見,但說實話沒有什麼可行性比較強的方案被提出來。主要是“佔據大義”這個出發點的難度太大,這可不是佔下一個崖城或者整個崖州的問題,而是要佔領這三萬多平方公里土地,什麼失蹤幾個人口,或者是損失幾宗貨物之類的小打小鬧理由,根本不足以搬上臺面來當作開戰的藉口。
這次會議跟前兩次其實也差不多,衆人亂哄哄地議論一番之後,也還是沒有討論出一個像樣的方案。陶東來環顧在場的人,見只有老成持重的袁若修老爺子一直沒開口,便擡手示意衆人先停下:“袁老爺子,今天您一直都沒發話,有什麼高見不妨指點一下我們。”
袁若修緩緩地說道:“其實我也沒想出什麼具體的辦法,不過倒是有個思路。”
“老爺子請講!”陶東來連忙應道。
“大家說來說去,其實原因就一個,就是我們不好撕破臉跟大明動手嘛!”袁若修緩緩地說道:“既然我們不方便動手,那不妨另外找一家來當這個惡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