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
興國候,統御營前部左軍,掛龍虎將軍印,忠貞營總兵李過面對堅固的荊州城牆嘆息不已。
這是一隻明軍。
李過現在手中掌握的,是此時漢族最精銳的軍隊。軍中飄揚的官軍戰旗勾起他很多回憶,過往的歷史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殺官造反,揭竿而起是因爲窮人活不下去了。朱明宗室和世襲勳貴在人民身上吸血,無處不在的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李過曾發誓,要給窮人殺出一個朗朗乾坤,再造天下。
征戰十幾年,李過是最堅定的起義軍,哪怕在最困難的時刻,他也從未考慮過像八大王一樣接受招安。勝利女神的裙裾曾經離李過那麼近,但建虜毀了這一切。大部分順軍投降了建虜,只剩下李過高一功寥寥數部。
論打仗,李過暫時是漢人第一。他曾經在延安把阿濟格統領的真虜大軍幹趴下一個多月,到目前爲止無人能做到。
多爾袞原本攻打李自成的計劃是多鐸橫在潼關前,阿濟格從北線繞路,進長城打李自成的後背。結果沒想到,阿濟格這位建虜最能打仗的親王,在李過身上載了大跟頭。因爲瓦窯堡之戰不利,阿濟格以擊潰順軍主力,招降順軍十餘萬,征服兩省的大功勞,回北京後卻被弟弟多爾袞削掉親王爵。
李過不知道,後世的滿清差點刪光了瓦窯堡之戰的記錄。還是唐通這個憨包在啓本中透露出來,李自成先撤離西安後,李過才撤離延安。
阿濟格攻延安,途經瓦窯堡,全軍被埋伏在此的李過打散,被迫屯在魯家和潘陵兩地一個多月,直到多鐸攻下潼關才解救了阿濟格。
如今,在明朝最艱難的時刻,李過率領漢族最強大的軍隊加入了明軍。其實李過可以輕易佔據湖廣,甚至兩廣。明朝政府軍都集中在福建和浙江,湖廣和兩廣三省就像脫光衣服的婦人一樣擺在在李過面前。
高夫人的話言猶在耳,“爲將則身既許國,須愛民,聽主將節制,有死無貳。”
現在李過打出了他曾經最痛恨的旗幟,這不是因爲他變了,變得喜歡這個王朝。只是因爲“明”字成爲了一個符號,這個字的含義已經遠遠超越了李過曾經奮鬥一生要推翻的那個腐壞的封建王朝。
貴州人何騰蛟點驗忠貞營。李過部有兩萬,加郝搖旗田見秀等部,整個忠貞營有精兵三萬。爲了供養這隻軍隊,何騰蛟向福建請餉本折月供六萬餘兩。湖廣一省湊不出這麼多錢,何騰蛟只能一邊刮地皮,一邊向福建求援。爲了給忠貞營湊錢,湖廣連生童入學都要交錢充軍餉。何騰蛟還在衡州鑄錢,數百萬緡質量奇差的隆武通寶就此流入市場。
儘管軍餉沒有給足,李過還是從嶽州義無反顧地率軍北上,渡過長江圍打重鎮荊州。
只是荊州城牆實在太堅固,缺乏攻城炮等重武器的忠貞營在建虜炮火下損失慘重。
“父親,”李來亨勸慰道,“這次打不下荊州沒關係,韃虜也跑不掉,我們改日再戰。”
李過看着荊州城牆,似有些不捨,不過他決斷很快,“走,我們回嶽州。整頓過下次再打。”
…………
雲臺山,北上艦隊,旗艦羅浮號。
收拾高進忠是很簡單的事情,山海關水師總兵張鵬翼威名在外,高傑部的名聲更是能止小兒夜啼。
羅浮號等艦先用一排炮彈驅散海岸上的潰兵,張鵬翼等人輕鬆登陸,這邊是補給充足的三千多明軍精銳,那邊是七千多在飢餓中苦捱的潰卒。
高進忠有幾門紅夷炮和不少佛朗機,都裝在船上,島上並無炮臺。隨着張鵬翼和邢夫人軍隊前進,島上不屬於高進忠的明軍立即閃到一邊,高進忠不知張鵬翼來幹嘛的,有些莫名。他的兵很快就被如狼似虎的高傑餘部震懾住了。
只是在抓拿高進忠本人時,有些親信妄圖反抗,很快就被邢夫人的兵砍翻撂倒。其他基本無人抵抗。
各家正在島上整頓收編潰兵,這需要一些時間。守序只派出衛隊隨同登陸,他本人留在了船上。
大副敲響艦長艙門,守序停下手中的筆。紙上是一座鍋爐、豎直的汽缸和一個巨大的槓桿組成的機械,草圖尚未完成。
“什麼事?”
“雲臺山瞭望哨打來旗語,海上有船隊。”
船隊?守序很是詫異,現在還有誰的船隊會出現在雲臺山。
離開座位,守序在羅浮號船首甲板舉起望遠鏡。按照雲臺山上瞭望員指示的方向,羅浮號的位置看不見。
望遠鏡在手中轉了幾圈,守序命令道:“讓湞江號前出偵察,詳細報告。”
“遵命,閣下。”
湞江號接到命令出發,很快便回來與羅浮號接舷。
恩佐幾步走過跳板,臉上帶着一絲興奮之色,“閣下,前面發現韃靼人的大船隊。”
“什麼?”守序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你確定嗎?”
“黃色鑲紅邊的龍旗,主將應該來自鑲黃旗。”
守序走到海圖桌邊,“位置,距離,航速。”
“敵艦在我軍西偏北1個羅經點,距離6海里,航速不到3節,應該是從海州過來的。”
參謀根據恩佐的報告,在海圖上標記敵我艦隊的相對位置。
“敵艦隊有多少船。”
“數量超過一百艘,具體無法數清。”
守序命令羅浮號的艦長,“通知哈里斯上旗艦,把各位明將也請來。”
這次北上,守序讓哈里斯指揮加列船分隊,不在羅浮號上。
盟友們都登上了羅浮號,守序面帶微笑,“各位將軍,海上發現一隻建虜大船隊。”
消息得到確認,明軍諸將一陣竊竊私語。
張鵬翼道:“建虜有多少人?”
守序表示無法得到肯定的數字,“只能從船隻數量上判斷,不會少於6000人。”
這下明軍將領們的議論聲更大了。
張鵬翼臉上有些發光,“是真虜還是叛逆?”
守序:“可能都有。至少我的人看到了鑲黃旗的旗幟。”
黃五常興奮地拍了桌子,“地上打不過韃虜,海上怕他們幹嘛,100多艘船,我們打了。”
張鵬翼也止不住地笑,他從山海關一路被打到崇明島,真是憋壞了。
“邢夫人?”守序向女士致意。
邢夫人雖然是個女流,卻是打仗的內行,不過她這次就沒發表意見了,“我的兵都是陸師,不會海戰,請各位將軍決斷。”
都沒意見,守序便下令全軍分爲四部分。因爲船速不同,很難統一編隊。戰船中4艘縱帆護衛艦通報艦由守序親領;哈里斯的加列船編組一隊;張鵬翼統一指揮所有的明軍水師。邢夫人、楊羹卿和袁安節等不會打海戰的部隊留在島上壓制潰兵。
沒有人問如果海戰打不贏怎麼辦。
“邢夫人,告訴島上的所有士兵,如果有小股建虜流竄上岸,無論出身哪個部分,一顆首級,我額外出十兩銀子的獎勵。”
……
金城7艘戰艦,出戰的明軍大小戰船有40餘艘。
哈里斯率加列船出海後向北航行,守序給他的任務是利用加列船短時間內的快速繞過敵艦北翼,插入他們與大陸之間。
雖然守序覺得打贏沒問題,不過沒有船堅炮利的巡航艦,也不能太浪。出海後,四艘縱帆船暫與明軍一起,正面迎敵。
風向東南偏南,各戰艦收起上桅橫帆,只以斜桁帆控制。
眼前是上百艘敵船,浩浩蕩蕩,最前面的少數船上裝有佛朗機,其他則是搜刮而來,各種式樣不同的民用沙船。
聯軍的戰船擋在他們與雲臺山可登陸的沙灘之間,除非敵軍想攀爬險峻的山峰,或是遠遠就擱淺,否則必須正面交戰。守序給張鵬翼的旗艦派了兩名通信官,負責互相之間的聯絡。
敵我雙方早就可以目視確認,建虜的船隊卻沒有調頭的意思,依然直撲過來。
縱帆船的吃水比較淺,在雲臺山西面部分海域也能航行。守序等敵軍的沙船脫離水最淺的航道,命令各艦隨同旗艦轉向。斜斜切過敵艦外層艦列,18門舷側艦炮依次鳴響。
4磅和6磅的實心彈只能給巡航艦撓癢,卻能輕易擊碎沙船杉木松木製造的船板。重量較輕的艦炮和炮彈射速也很快,每一枚命中的炮彈都能給敵軍造成重大損失。當第一次迎風換舷後,守序身後有3艘敵船癱在海面上,有一艘已經開始起火。
炮擊的效果不是很好,命中率偏低。
羅浮號艦長:“閣下,敵軍後面的船隊連回旋炮都沒有。”
“嗯,所以呢?”
“既然他們沒有自衛能力,也許我們可以靠再近一些,用葡萄彈洗甲板。”
葡萄彈的彈丸體積比霰彈大,數量略少,用網兜將彈丸裝捆成一束,很像是一串葡萄。
守序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我們試試。”
這一次,羅浮號逼近至敵船20米的區域,同向行駛射擊時間窗口更長。守序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見頂盔摜甲的巴牙喇護軍,張開清弓射來重箭,也有建州兵劈里啪啦打響鳥銃。搖晃的艙面甲板讓這些旱鴨子很不適應,很偶爾才能取得命中,除了在帆面上擊穿幾個小洞,毫無威脅。
羅浮號側舷5門艦炮依次射出葡萄彈,血肉橫飛,不管是武藝多強的巴牙喇,在葡萄彈面前都是碎肉。苦練幾十年的騎術,箭術,刀盾術,無數次血戰中倖存的作戰經驗,在這種時候都是浮雲。有人舉起盾牌,結果更慘,被橫飛的木刺和碎片扎進肉裡,一時沒死透的還趴在船上哀嚎。
守序拍拍艦長的肩膀,“主意不錯,我們帶了多少葡萄彈和霰彈?”
艦長沉默了一會,“閣下,肯定不夠打那麼多敵船。”
守序想了想,“那這樣,先不管有後膛炮的敵船。右舷艦炮主要裝葡萄彈和霰彈,左舷艦炮主裝實心彈,搭配少量鏈彈。與敵艦相向行駛時用葡萄彈和霰彈洗甲板,同向行駛射擊時間窗口更長,用實心彈。”
守序這也是第一次與大隊戎克船進行海戰,所有人都在積累經驗。其他戰艦見旗艦的射擊效果不錯,很快也都更換了彈種。又是一次斜切,7艘敵船上血肉橫飛。
第三次換舷。
這次節奏最好,10艘敵船被命中,未必會擊沉,但人員損失慘重。
第四次換舷。
建州的船隊中有些船衝出了隊列,試圖撞擊。戎克船的操縱性本就不好,沙船更是其中最差的船種。衝向南翼的沙船還是逆風,他們的動作彷彿慢動作一般。
羅浮號輕調駛帆杆,略打舵,繞過敵船船頭,沒有射擊。跟進的西礁號對着這艘船的船尾一頓炮彈,輕易擊毀了沙船的升降舵,宣佈這艘船完蛋。
此時明軍已與建州交火,敵船隊北側那半還保有相當的戰鬥力。明軍船少,但操船結陣熟練,守序見張鵬翼暫時不會有事,便從敵船隊尾駛過,由南至北依次擊毀14艘敵船的船舵。戎克船的船舵實在太脆弱了,用葡萄彈就足以傷害到約束船舵的上下金和勒舵索。
哈里斯的加列船正高速衝過來,守序將敵船後方交給他,帶縱帆船擋住敵艦北翼。爲避免敵船借順風撞擊,把距離稍微拉開了一些,用實心彈射擊。加列船直接衝進了敵軍船隊,船首炮船尾炮,側舷迴旋炮四面射擊,聲勢驚人。
掃過敵艦北翼後,守序命令,“解散編隊,各艦自由射擊,支援友軍,注意,避免接舷戰。”
這是一組複雜的信號,金城海軍花了四年時間,將守序搞出來的海軍旗語完善,現在可以傳遞較爲複雜的命令。
張鵬翼在建虜的衝擊之下,並不落下風,只是他的人比較少,還是付出了一些損失。
有了四艘炮船加入,明軍立即擋住建州的攻擊,向敵人的船隊反推回去。張鵬翼沒有刻意避免接舷戰,炮船用霰彈洗過甲板後,三兩艘明軍船隻就靠了上去,開炮開槍投擲引火物和火箭,然後接舷。
等哈里斯的加列船從敵船隊左翼穿出時,建州的船隊全被打散。首先跑的是綠旗兵的戰船,明顯他們對逃跑這項業務更熟練。
守序懶得去追,這裡還有好多八旗大爺呢。等八旗的船隊也開始逃跑時,全軍追了上去。向北順風跑的那些船交給部分明軍,守序盯住調頭向海岸行駛,最大的一坨船隊。
像削蘋果一樣,一層層削掉建州的船隊,六十多艘敵船或沉或燒,露出了中央的敵主將座船,鑲黃旗的梅勒額真旗,又是一個副都統。
“慢慢來,不着急,先用鏈彈和實心彈削他。”
這是艘五桅沙船,很大,很笨重,也許坐船的人比較舒服,但拿來打仗就是垃圾,唯一的好處就是稍微耐打一點。
6磅炮很難打沉敵船,羅浮號圍着削了三輪,船上一片狼藉,一具升降帆的絞車被打飛進海里。主桅帆繩索被打斷,失去約束的硬帆桁重重砸在甲板上,把兩個人壓在下面,應該是沒救了。
船上竟然還有人在射擊,人數不少,用聽不懂的鳥語大聲叫喚。羅浮號換了一輪霰彈過去,先全部轟趴下,又補刀一輪。
守序等了一會,見艙面上沒人了。把林出勇拉過來,“帶40個人接舷,那個梅勒額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出勇帶着衛隊和水手中挑選出來的登船隊,提着彎刀登船斧和手榴彈,或是走跳板或是直接用繩索蕩過去,登上敵船。打開艙門,先點着兩顆手榴彈扔進去。
“好習慣,”守序對此表示讚許。
出勇帶人下去,艙裡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
守序心想,要是有更多的燧發手槍就好了,狹窄的船艙裡,手槍更好用。
不久,出勇提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回船。
“主公,這是韃虜的關防和身份證明。”
鑲黃旗蒙古一等梅勒額真加半個前程,錫拉巴牙喇。
此時,海上已經沒有建州的戰船,或沉或燒或俘。
羅浮號艦長:“友軍在做什麼?”
守序掃了一眼,“打撈屍體。”
“閣下,他們撈屍體做什麼?”
“割腦袋。”
……
羅浮號撈起了一些在海里泡的半死的韃靼人。
還不待守序向問什麼,亂七八糟聽不懂的話就噴了出來。林出勇走上去,割斷他們的脖子。
守序聳聳肩,“不着急,上岸了再問。”
明軍在海中契而不捨地打撈,最後割掉2200首級,有綠旗兵有真虜。
活捉了100多真虜,300多綠旗兵。
守序找來一個加勒比老兄弟,“親愛的安德烈奧西,你的手藝沒忘吧?”
這是一個托爾圖加出來的烤肉者海盜。
安德烈奧西拔出匕首,用舌尖輕輕拭過,“放心吧,船長。我保證他們會把所有知道的都說出來。”
工具很簡單,打溼的繩索,還有煤團。
安德烈奧西有些遺憾,“船上現在只有煤,沒有木炭,烤起來味道不好。”
……
俘虜的慘叫在山谷間嚎叫。
成堆的人頭扔在在島上的明軍面前,老兵都能區分哪個是真韃哪個是綠旗兵。
“萬勝!“不知是哪部明軍起的頭,歡呼聲震徹雲霄。
守序把蒙古鑲黃旗梅勒額真旗鋪開卷好,旗幟有一些破損,不影響辨認。這是他收藏的第二面韃靼人軍旗。
……
安德烈奧西有些遺憾地向守序報告,“船長,我們可能放跑了一條大魚。”
“那是什麼?”
“俘虜說,跑掉的那些船裡有個大官。”
一旁的翻譯補充道,“大人,建虜說建州漕運總督王文奎跑掉了。”
漢奸總督沒什麼稀罕的,守序在乎的是打死多少人,“我們到底消滅了多少韃靼人?”
中國翻譯的聲音都在顫抖,“大人,駐紮淮安府的正白旗固山額真準塔把一半的甲兵和全部牛錄額真交給錫拉巴牙喇,來雲臺山解決高進忠,一共2600真虜,我們消滅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