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序拿出了一攬子合作計劃,銀行是其中的核心內容。
沈廷揚很有錢。北京失守後,他投入巨資把船隊擴大了兩倍,現在崇明就有一百多艘大沙船,在臺北停靠的還有近百艘。
只是就算沈家錢再多,沒有新的經濟來源,也是坐吃山空,維繫不了多長時間。按原本的歷史,沈廷揚會在與建州的戰爭中耗盡實力,絕望中不斷襲擊大陸,最後死於敵人之手。
守序要給他留下希望的種子。
“季明先生,這會是一場長期的戰爭。你們以後可能會面臨很困難的局面,船隻需要維修,水手需要糧餉,小小的崇明島滿足不了你們的需求。”
沈廷揚嘆氣四顧,“我何嘗不知崇明彈丸之地且缺糧,可如今舍此又能去哪裡?”
“內地州縣不可取,浙江很快就會成爲前線,也不安全。”守序沒提廣東福建,沈廷揚的基本盤在南直隸,浙江有少許影響力,其他地方他去了也沒用。
沈廷揚臉上寫着落寞,“天下之大,卻無我等容身之處。”
守序一笑,“季明先生無須悲觀,你如果願意,可以去臺灣屯田耕種,只要給臺北府繳納糧稅,剩下的你們可以自用。”
沈廷揚有些心動,他不是傳統的明朝文官武將,他首先是個大海商,思維比絕大多數明朝官僚更開放。
“臺灣哪裡還有地方?”沈廷揚知道臺北是守序的核心區,不大可能開放。
守序鋪開地圖,手指劃過臺灣太平洋沿岸,“臺東縱谷平原。”
臺東縱谷平原是後世的臺東、花蓮二地,在臺灣中央山脈和海岸山脈之間。南北長180公里,東西寬2―7公里,面積約1000平方公里,縱谷北、南兩端各有面積爲幾十平方公里左右的花蓮平原和臺東三角洲平原。
平原南部的臺東三角洲屬於卑南藩社所有,臣服於荷蘭人,這裡暫時不去管。花蓮加臺東北部,也能有一州之地,中央山脈和海岸山脈之間的谷地有兩條河,卑南溪向南,花蓮溪向北,平原土地肥沃,後來是臺灣重要的糧產區。背山靠海,有海產有山產,有肥沃的土地平原,只要征服當地番社——這很容易,沈廷揚就能有一個穩定的後方。
臺東縱谷平原氣溫比臺北高了幾度,就是這幾度,讓當地的瘧疾發病率更高,加上路途遙遠,中有高聳的山脈阻隔,暫時難以修建穩定的陸上通道,臺東在臺灣的開發計劃中,次序位列最後。
臺灣開發銀行的第一個外部股東是最難招募的,沈廷揚是個絕好的對象。他與守序合作已有3年時間,彼此比較瞭解。沈廷揚代表的並不止是崇明沈氏一個家族,在他背後,還有更多的南直隸商人,這是一張渠道網,沈廷揚就是網絡的源頭。儘管現在分屬南明與建虜,但戰爭永遠擋不住賺錢的商人,守序要通過沈廷揚與南直隸的商人家族建立聯繫。
守序這次把花蓮州推了出來,沿着中央谷地,一州兩縣的地盤。臺北府將只派銀行、國稅和郵政人員進入,州縣官僚由沈廷揚與移民自行安排。
沈廷揚徹底心動了,語氣很急促,“國主覺得移民多少合適?”
“三萬人,五萬人,就看季明先生有多少船了。”
整個臺東縱谷平原開發出來,有山產海產,做好分配,上限可以養活十來萬人。不過現在肯定不行,開發耕地需要時間。
“我在崇明縣和江南還有些號召力”,沈廷揚來回踱步,“不過這不夠,要想迅速獲得人口,必須依靠軍隊。”
守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沈廷揚有錢有海船,但他沒有陸軍也沒有水師。這是守序選擇與他深入合作的原因之一。花蓮與臺東都沒有避風港,船隊如果要長期停泊,最近的港口位於宜蘭,臺北已經造好炮臺的蘇澳港。
沈廷揚皺着眉道,“其他武將的軍紀我信不過。軍紀最好的張鵬翼雖然與我關係很好,但他是個非常忠誠的武將,不會跟我去臺灣。”
“季明先生,花蓮只有一些番社,你不需要太強的兵將。崇明島上有這麼多散兵,季明先生不如自行招募一些人。過幾年,等花蓮地方穩定下來,你再編練新軍就是。”
沈廷揚思考了一陣,似有定議,“兵我去解決,但如要移民數萬,非有充足的糧食不可,現在南直已落入敵手,浙江有當地官兵,我們去哪裡徵集糧食?沈某不願像其他人一樣上岸打糧。”
南京陷落後,因爲財政崩潰,南明軍隊很難得到充足的糧食補充。除了有實際地盤可以收稅的明軍,其他部隊都靠打糧存活。所謂的打糧就是搶劫。四處劫掠士紳百姓,淫辱民女,就是南明軍隊幹出來的事。
“只要有錢有船,我在南洋給你們買糧食,二三十萬石問題不大。”
暹羅和真臘都是糧食輸出國,而且糧價很便宜,後來建虜攻佔廣東後,多次從暹羅進口糧食,每次都是幾十萬石。
沈廷揚下了決心,“我出二十萬兩!”
“噗”,守序一口茶噴了出來,沈廷揚有這麼多錢?
見守序很詫異,沈廷揚道,“我自己肯定沒20萬兩。在崇明拼拼湊湊,能出10萬兩就不錯了,剩下的我去江南募集。松江沈猶龍等人,家裡都是豪富。”
守序放下茶杯,“股本只需季明先生出10萬兩,剩下的錢可以債券形式存放在銀行。”
關於臺灣開發銀行的股權結構,守序原本的意思是以這次的戰利品,由臺北府出資十萬兩,在臺北的移民和軍隊中再募集十萬兩,後面這十萬兩可以慢慢到位。這20萬兩必須要佔到銀行股權的三分之一以上,以確保對銀行決策的否決權。如果沈廷揚出20萬兩,已經與金城方面的股權比例一致了,這不行。
沈廷揚:“沒問題,一半股一半債,將來以臺灣出產歸還,我去江南借錢。”
這樣就沒問題了,守序道:“我會在崇明暫居一段時日,季明先生募集來的資金,證券上由你我親自簽名吧。”
雖然是兩國交戰,但建虜暫時無法禁止民間經濟往來。走私也好,其他方式也好,貿易是無法阻止的。直到後來,建虜堅決實行遷界和禁海。光是禁海沒用,上萬裡海岸線,根本禁不住。在1645年,沒人能想到建虜還有遷界有這種酷烈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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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廷揚沒有意見,他接下來關心的是移民的航行計劃。崇明島地方狹小,軍隊衆多,沈廷揚的運力也沒足夠到一次將數萬移民輸送到臺北,和守序一樣,他需要箇中轉站。
“季明兄與舟山黃斌卿關係如何?”
沈廷揚捻鬚笑道,“我與黃明輔相交十年。”
那就是關係很好了,守序道:“那就沒問題了,季明兄不如佔了岱山,大島數座可容納數萬難民。”
“岱山?”沈廷揚想了想,只要有糧食撐過初期的開發,倒確實是塊合適的地盤。
與泗礁山不同,岱山足夠大,這裡甚至都可以建立一個長期基地。在明朝,岱山還是座荒島。前段時間,有松江生員孔思帶着一百多人試圖去岱山屯田,人太少沒條件,最後狼狽地回了上海。
與守序不同,沈廷揚終歸是個明朝的官員,他不能也不會在目前這種時刻當逃兵去花蓮。必然要留在明朝,其實沈廷揚早已想好,如果崇明堅持不下去,他就去舟山依附黃斌卿。既然現在有了移民的條件,沈廷揚便有了自己的計劃。
沈廷揚的興致越來越高,“岱山是好地方,我找張鵬翼借些兵,把岱山好好打造一下。”
岱山是明朝的國土,張鵬翼應該也不會拒絕自己多塊地盤。
議定後,守序與沈廷揚分頭行動。
張鵬翼答應了沈廷揚,派出弟弟張鵬飛率300兵過來幫忙。但沈廷揚自己卻遇到了麻煩。
不比崇明和江南,花蓮與岱山兩地開始肯定都很艱苦,而老百姓不到刀架到脖子上,不會捨棄家業。
沈廷揚的募股和移民工作進行的極其不順利,他高估了明朝高級文官這個身份帶來的號召力。
江南目前的形勢,建虜大半主力沿運河進逼杭州。南明降軍中,田雄、楊承祖跟隨博洛的大軍南征,李本深、高進庫、馬得功守禦南京至鎮江一線,胡國楨調江北,張天福駐太倉,李成棟向松江府逼近。
大體上,建州主力呈一前一後部署,博洛在前線,多鐸在南京,尼堪在上游。
李率泰率幾百甲兵位於蘇州,聯繫南北。前線與後方重鎮之間的運河兵站,由四鎮降軍控制。
運河之外的州府基本是傳檄而定,崑山、嘉定、太倉、松江等地都有建虜的親民官上任,迅速安定了地方局面。
幾百年來,蘇鬆二府一直承受着明王朝在經濟上的沉重壓迫,蘇鬆欠稅多,是因爲明朝分配給蘇鬆的稅收並不合理,他們承擔了遠超過中國其他州郡的稅收負擔,朱元璋時期,蘇州一府曾承擔了全國11%的漕糧,超過廣東全省。因此江南士紳對明朝好感並不強,明朝前期他們甚至更懷念張士誠。
南明一方,像方國安這樣的潰軍對江南富戶痛下殺手,每到一地便進入最富的士紳人家,縛夫**。文官對此根本無力反對,甚至現在文官也有了軍閥化的傾向,如崇明下江監軍道荊本徹,軍紀敗壞,直接控兵,組織打糧。
因爲建州南下消滅亂兵,一開始,士紳對建州其實是持歡迎態度。
與亂七八糟到處搶劫的南明潰軍相比,建州還有一定的秩序,只要是不抵抗的州縣,一般不會有大規模的搶劫強姦事件。
士紳百姓都不支持明軍,包括福山在內,崇明明軍少數沿江地盤也都逐漸丟棄了。就連吳淞土著總兵吳志葵也無奈放棄了吳淞所城,吳淞的軍戶幾乎沒人願意爲明朝打仗。都是鄉里鄉親,吳志葵只得把所城交給金山衛參將洪恩炳,自率部分親信撤到崇明島。在洪恩炳向李成棟投降後,明朝在南直隸大陸已無寸土。
這讓沈廷揚與守序的後續移民計劃落實的很艱難,就在沈廷揚發愁的時刻,敵人來了個超級助攻。
建虜相繼攻克南京和杭州,很容易,得不到民衆支持的明軍幾乎毫無抵抗能力。與明軍比起來,天氣更麻煩。江南實在太過溼熱,建虜八旗兵適應不了南方氣候,病死的比戰死的更多。多爾袞開始浪了,他命令多鐸六月撤軍回北京,接着頒佈剃髮令。
全體男性滿服剃髮,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
沒多少人在乎明朝,可剃髮令就不一樣了。
禮儀之大,故稱夏;服章之美,謂之華。
剃髮易服,這不是亡國,是亡天下。
剃髮令將兩個同樣腐朽的封建王朝之間的興替變成了民族之戰。
建州已經建立起來的統治秩序瞬間崩潰,江南一片烽火,多鐸走不掉了。與後世的日軍一樣,建州現在只能控制運河作爲交通命脈,除了主要州府,鄉下全是各路義軍掌握。
崇明明軍迅速作出反應,淮河鎮總兵張士儀沿江上溯。吳志葵重佔松江,金山衛候承祖殺死建虜任命的官員,重豎明軍大旗,與吳志葵匯合。
黃蜚的野心更大,黃蜚文武雙全,好結交文士。抗清義軍紛紛來聯絡黃蜚,共推黃蜚爲東南抗清盟主。恰好此時,鄭芝龍也來信,約黃蜚同復江南。黃蜚熱血上涌,打算從黃浦江向太湖腹地開進。
黃蜚作爲北方水師,他在江南一點根基都沒有,現在失去了朝廷的支援,黃蜚迫切需要一塊地盤。他看中了太湖,環太湖沿岸盡是中國最富庶的州縣,依託強大的戰船,黃蜚覺得在太湖上來回掃蕩,不僅可以補充軍需,也能打垮建州在江南的統治。
吳志葵極力支持黃蜚,他向黃蜚承諾守住黃浦江一線。原本身處絕望的境地,現在突然閃現了一絲曙光,崇明的明軍開始了全線反推。
守序作爲外人,沒有能力影響到什麼。
現在黃蜚雖然大海船不多,可相對於黃浦江這條小河與太湖大澡盆,黃蜚的船還是太大了。
守序找到黃蜚:“黃帥,我需要運輸一些移民,能否把你的大船給我用用?我付錢。”
黃蜚迫切需要銀子來養兵,他很爽快地答應了守序。爲了親自掌握這筆銀子,他派侄子控制30艘海船,接受了守序的僱傭。
出兵日,吳志葵與黃蜚共同行動,吳志葵把大營設在上海縣柳湖,保衛黃蜚的後路。
覺華島水師總兵嚮明時和數部明軍這次沒有與黃蜚一起了。
守序與幾個明將並肩站在吳淞黃浦江邊。黃、吳二部,水兵並家屬兩萬人,戰船上千艘。
守序輕聲說道,“向總鎮,你們這次也不看好黃帥?”
“勸不住。”嚮明時的語氣裡有些滄桑。
守序腦子翁地一聲,三兩步走過跳板,衝上黃蜚的座船。
向黃蜚深深一揖,守序道:“請黃帥把子女託付給我。”
很莽撞,很無禮。詫異過後,明軍士兵有人臉上浮現出憤怒的表情。
黃蜚臉色隱情不定,“國主這是何意?”
守序很堅持,“太湖狹小,戰鬥頻繁,貴部攜帶家屬多有不便之處。黃帥,我們並肩轉戰上千裡,請相信我。不止黃帥,貴部諸將士如願意,子女也可託付於我。”
黃蜚沉默片刻,哈哈大笑。竟同意了。
在黃蜚建議下,總兵胡學海、黃光志,參將塗旭初、唐世榮、薛去疾和諸官兵,留下400多個幼子幼女。
夕陽西下,進軍太湖的明軍船隊有十幾里長,浩浩蕩蕩。
守序抱起一個男孩,“你叫什麼名字,父親是誰?”
孩子的聲音帶着哭腔,“我叫薛誠,我爹是薛去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