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運開扒開眼前的樹叢,將150步外的一隊綠營兵套進準星。
在他身邊,有8名士兵做出同樣的動作。
綠營兵大概有百餘人,少部分人持械警戒,大部分圍攏在幾個火堆周圍,烤着什麼動物的屍體,看上去很是興奮。
那是一隊出來砍柴伐木的綠營兵,在韃靼軍中,綠營兵不止是作戰部隊,更是運糧、砍柴、取水、打下手的苦力。
這些事情八旗大爺是不會幹的,只能辛苦綠營兄弟了。
張運開扣下扳機。
擊錘夾住燧石重重擦在擊砧上,冒出一團火花,擊砧向下運動的同時頂開藥池蓋,火星引燃發射藥,子彈飛出來復槍的槍膛。
隊長張運開打響了第1槍,幾乎在同時,這個來複槍小隊其他人也都對各自的目標開火了。
對面的綠營兵倒下一片,一旁用望遠鏡觀察的少年兵報告說有兩人中彈。
第1槍命中率大約爲20%,張運開非常滿意。再裝填,用力搗了搗通條,讓子彈變形得更劇烈。
第2槍就不好打了,綠營兵被來複槍折磨了半年,大約都知道怎麼尋找掩體躲避。
射擊已經很接近山西綠營駐地。
經過姜鑲反正一役,山西綠營兵力不強,通省綠營不過2萬兵,這次出兵5000,抽調大同鎮、太原協、巡撫標營諸部,由大同鎮總兵彭有德統一指揮。
張運開和他的小隊每人打了6槍,見難以再取得戰果,收槍走人。
識字的少年兵在小本子上記下今天的戰果,打中8名綠營兵。雖然確定的戰果只有一半,但這不妨礙張運開向上多估計一些。
半年來,張雲開的小隊一共取得的213個戰果,其他小隊的戰績大體類似,相差不遠。
整個博白、玉林前線,來複槍部隊有300多人,大部分槍是各部隊自己花錢買來的。
張運開的小隊是其中一員,除了來複槍手,小隊裡還有20多名裝備其他武器的士兵。
爲了便於山地行軍,士兵沒有裝備盔甲,有人帶了鳥槍和腰刀,有人則是弓箭,還有帶手槍、腰刀,揹着藤牌的肉搏步兵,他們共同的特點是慣走山路。
戰績中即便只有三分之一真實存在,來複槍部隊也殺傷了近2000敵兵。
慢性放血的戰果堪比一次小規模會戰,對張運開來說,這種戰鬥任務其實與他未參軍時在山裡打獵類似。時間久了,他甚至覺得北方的綠營兵還沒老虎來得危險。
在接觸早期,綠營兵被來複槍兵伏擊後還敢衝過來反擊,可惜山地望山跑死馬,直線距離1,200步,換成山路三四倍不止。
山地步兵走山路的速度比北方的綠營兵快多了,山西的綠營怎麼也追不上。等綠營兵吭哧吭哧爬過來,伏擊的小隊在山上三竄兩竄,早跑沒影了。
如果追兵數量不多,小隊甚至可以再打一次伏擊,他們帶的肉搏步兵就是幹這種工作的。
時間長了,綠營兵也適應了,他們應對的方法很簡單,不會出營地太遠,出營即抱團。
砍柴伐木都是百把人一起走,如果遇到伏擊,以最快的速度趴下,絕不探頭。
這確實在相當程度上減少了傷亡,張運開初期出任務,運氣好一次能殺2,30個,現在戰績下降到個位數,這經常讓張運開感到遺憾。
張運開不知道,他們的作戰行動,最受司令部重視的並不是殺傷了多少綠營兵。
多殺幾個人,這當然很好,但更重要的是,山地獵兵部隊極大壓縮了敵軍的活動範圍,降低敵軍出營頻率,損害敵軍對外界的感知力。
就如同當年在北方戰場,韃靼人打贏絕大多數散兵戰和小規模騎兵戰,迫使明軍只能扎堆抱團,即便不是聾子瞎子也變成重度近視眼。
鬆錦一戰,十餘萬大軍直到皇太極的援軍壓到距離戰場一天的路程都沒發現,只一個晚上就被韃靼人奪了補給基地,切斷後路,從而炸營。
這在戰爭史上是極爲笑柄的戰役。
聯邦軍校每每把鬆錦之戰拿出來講課,學員們在惋惜之餘,都會發出一陣訕笑聲,嘲笑明軍羊拉屎般的自殺佈陣。
明軍這麼做當然有其原因,薩爾滸之戰和其後的遼瀋之戰,明軍敢於分兵,結果被韃靼人各個擊破,其後明軍每每選擇抱團找死是一種惡性循環。
分散部署軍隊從來不是錯誤。
岳飛在紹興北伐,他不到10萬,可能只有8萬,以步兵爲主的軍隊,面對完顏宗弼10萬金軍,其中約3萬鐵騎,在大平原上控制了西北至洛陽,東南至泰康,彎彎曲曲,長達300公里的戰線。
岳飛兩次準確預判完顏宗弼的主攻方向,並部署他數量並不多的機動部隊,一方面當然是嶽帥實在天才,另一方面是面對類似的敵人時,控制了廣闊戰線的宋軍感知力比明軍強太多了。
明軍那種敵軍主力壓到眼皮底下還不知道的事,在岳飛的部隊絕不可能發生。
決定性的會戰只有那麼幾次,在大部分時間裡,軍隊都處於小規模接觸中,一支被外圍戰打成瞎子和聾子的部隊,獲得野戰勝利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那需要天才的將領和逆天的運氣。
戰場面積,戰線長度往往受客觀條件制約,軍隊作戰地域遠不止會戰地點那一小塊,控制的戰場越大,感知力越強,獲得戰略性優勢的可能也就越大。
若要在主戰場集中更多的部隊,那麼在次要戰場就必須以儘可能少的部隊控制儘可能大的戰場。
誠然,軍隊可以利用天然地形、要塞工事、自然氣候、戰場補給條件等等諸多因素來實現這個目標,但最關鍵的還是小規模戰鬥中體現出來的戰術優勢。
一般的地形,普通明軍小隊戰完敗於韃靼人,有組織的山地戰可以拉平差距,而來複槍部隊的意義在於讓明軍獲得了從未享受過的戰場感知力。
擺在李來亨和鍾文信面前的戰場近乎透明。
敵軍主力位於面積略大的玉林盆地,完全包圍了玉林城。另一部基本包圍了博白縣城,但不能完全切斷博白與後方的聯繫。
玉林城周圍,有相對落差幾十米的丘陵地帶,那並不會給軍隊行動帶來太大障礙,更重要的是玉林盆地四周的大山,海拔約在千米左右,那是難以逾越的障礙。
山地獵兵依託大山向盆地出擊,壓縮敵軍活動範圍。戰場上,確實是韃靼人包圍了城內的明軍,但韃靼人對周圍的山區幾乎一無所知。
天門關確實是南、北流江最主要的商路,但道路遠不止天門關一條,徐霞客在這一帶遊歷時,就沒經過天門關。
明軍從未守住天門關,韃靼人也不行。
山地戰的特點不同於其他戰場。在山地裡到處是陣地,而且非常堅固,對這種陣地就不應當強攻。
山地戰的藝術在於從敵人兩翼,或從敵人後方佔領陣地,迫使敵人前進攻擊。如果敵軍不戰而退,那也能通過追擊達成更大的戰果,如果敵軍後退另建新陣地,重複以上過程。
山地戰不利於進攻,即使在攻擊戰中,作戰藝術也在於只進行防衛,而逼使敵人採取進攻。
換句話說,是以戰役層級上的進攻,獲得更有力的位置,迫使敵軍在戰術上進攻,這需要通過機動來實現。
韃靼指揮官濟席哈是宿將,敵軍各個營地彼此間聯繫很好,西側翼通過山谷延伸至興業縣,與潯州相連,東北側翼通過天門關,與北流縣相聯繫,南北流江的水運是濟席哈主要兵站線。
東側翼?
空的。
參謀部據此草擬了作戰計劃。
按計劃,瓊州旅給欽州解圍的同時,留在廉州的那個營護送船運輜重和重炮先行出動,進抵廉州與博白間的沙河巡檢司堡。
主力在欽州之戰後,追上輜重部隊,然後向給博白攻擊前進。
在博白,瓊州旅組建一個支隊,以1個步兵營爲基幹,加強1各擲彈兵連, 2個山地步兵連,攜帶3門馱運輕榴彈炮,3門馱運的3磅炮,沿南流江支流鴉山江河谷向東橫向機動至陸川縣,然後向北,大體沿六麻河—北流江前出至北流江,切斷敵主要兵站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