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佈滿天空,天色陰沉。戰場四周是一片泥濘,遠處的山林彷彿也是黑色的。
悠揚的風笛聲迴盪在戰場上,和緩的軍樂安撫着士兵們緊張的神經。
北風扯動軍旗,獵獵作響,爲這幅沉重的山水圖中帶來一抹亮眼的紅色。
守序抓起一把烏黑的泥土,放在手中揉搓着,小心地裝進隨身攜帶的皮袋裡。
侍立在側的羅納德提醒道:“閣下?”
“開始吧。”
羅納德抽出指揮刀,“全體都有,立定。”
距離敵寨約200米,處於城寨中建州所有遠程武器的射程之外。陸戰隊停下腳步,持槍肅立,明軍和散兵線也都停了下來。
守序要逼迫建州接受會戰,掃除掉敵軍的威脅,只停留在灘頭用炮轟,達不到這個目的。任何進攻戰鬥,最堅實的戰果都需要步兵上去插旗才能獲得。但他也沒必要直接攻城,現在的距離剛剛好。給了建州接受戰鬥的理由,如果他們撤退守序也可以選擇追上去建立接觸或是燒掉城寨撤走。
中國海盜們將8門迴旋炮擡上來,在兩翼放列。明軍也將提前裝填完畢的4門虎蹲炮架好。
見全部都已準備完畢,通信官亨德里克向戰艦揮舞信號旗。
接到信號的南海號與拉斐爾號火控官向炮組下令,“開炮,急速射。”
兩艘戰艦總共只有6門炮的射程能完全覆蓋建州城寨,其他的火炮爲了避免勉強射擊誤傷友軍均已停火。
射擊,後座,清膛,裝填,點火,6個最熟練的炮組迅速將彈架打空。空閒的炮組早已將備彈準備好,射擊沒有任何停頓。
建州的城寨中碎木橫飛,撞擊着人類那脆弱的軀體。被重彈直接命中的人,立即變成一攤碎肉。幾個只是被擦中手腳的旗丁,慘叫着在寨中爬行,鮮血在他們身後流淌,留下冒着熱氣的紅色印跡。
班志富踩住一個傷兵,用順刀在他脖子上拉了一把,結束了他的痛苦。
“都別慌,跟着我衝出去。臨陣脫逃者,一概軍法從事。”
烏勒登啐了一口,“這個尼堪奴才也爬到咱爺們頭上了。”
巴靈阿趕快拉住他的袖子,“少說兩句,現在是戰時,他是漢軍副都統,咱們這會只能聽他的。”
皇太極上位之後,漢人的地位有一定提高。尤其像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這樣的漢王,在朝班中僅位於大貝勒之後,與諸王平等。這幾年,漢軍將領指揮滿八旗甲兵的事情也發生過數起。
班志富沒有聽見太君甲兵們的議論,他與兩個牛錄章京匆匆商議過,這還沒有交戰,光是炮擊已經傷亡30多人,必須儘快進入近戰。寨中還有不到300兵,匆匆做了分配。藍拜帶走了所有的巴牙喇,尚藩的火槍兵和旗丁中的弓箭手組成第一陣,干擾明軍的射擊。鑲藍旗的生女真披重鎧執大刀大斧重劍第二陣,兩家的普通甲兵和旗丁最後出擊。第二陣人最少,前後兩撥人數差不多。
班志富等不得藍拜的信號了,低沉的號音吹響,建州兵從寨門和被火炮命中的寨傷缺口中走出。又有兩枚炮彈命中人羣,後隊8個旗丁倒下,殘肢碎肉掉了一地。
建州兵現在對紅夷大炮也很熟悉了,甭管穿什麼甲,武藝有多高強,被打中就是這後果,沒有任何區別。
沒人想在死地裡多待一刻,人人都加快了腳步,手忙腳亂之下,隊形有一定混亂。
200米的距離,望遠鏡中守序甚至可以看到建州士兵猙獰的面容。
“這些韃靼人長的可真醜。”羅納德放下望遠鏡,感慨了一句。
建州兵開始推進,他們的火槍手看上去不是滿兵。弓箭手與這些火槍手一道拉開一條長長的戰線,雖然敵軍明顯人數更少,但戰線卻不短。敵軍散兵線後是一些遮住臉的重甲步兵,最後一排則是手持長矛和刀劍的普通甲兵。
如果沒有守序的軍隊,哪怕眼前的明軍是邊軍精銳,人數也是對手的兩倍,他們獲勝的概率也不大。
守序:“他們的騎兵還沒有出現,那些明軍頂不住,讓陸戰隊準備好。”
“是,閣下。”
守序的命令剛下達不久,右翼就傳來馬蹄聲。
軍士長抽出指揮刀,“全連,跑步前進。”
羅納德拉住守序:“閣下,你不用去。”
守序甩開他的手,“我要和士兵們在一起。”
呂從先帶着人大步走了過來,沒有說話,兩人互相點頭致意。
戰線並不長,呈四排縱隊的陸戰隊迅速趕到了右翼戰位。建州騎兵在眼前展開成兩排橫隊,很快調轉馬頭以便步行進壓過來。
守序大步走到兩面戰旗下,抽住佩劍,“formsquare!”
軍士長大聲重複命令,“aye,formsquare!”
軍樂隊圍攏在軍旗和守序身邊,軍號急促響起。
第一排向右轉,面向建州騎兵。第二、三、四排同時半旋轉,轉爲橫隊,第二排齊步走,右翼與第一排左翼連接,第三排齊步走後再次半旋轉朝向整個戰場的左翼,第四排補上最後的缺口。
各排長抽住指揮刀,向所屬大聲下達命令。
“第四排,向後轉。”
“各排,列隊。”
“第一班,上刺刀。”
“第二班,火槍預備。”
陸戰隊迅速列成了空心方陣,方陣很小。因爲人員有些缺額,四個排都只編了兩個班。第一班是人員最充實的班,也是老兵最多的班,他們肩並肩下蹲,腳踩槍托撐地,刺刀衝外。第二班則充當方陣的火力輸出,因爲火繩槍開槍時需要較大的間隔,所以火槍手的隊列沒有充當長矛手的戰友隊形密集,鬆散的隊列縱深有2人。
守序在臺北的時候調整了編制,這部分陸戰隊中有很多加勒比海來的老兵。他們面對騎兵一點也不驚慌,西班牙人的騎兵衝起來聲勢比這大多了。何況對面還沒有火炮掩護,戰場上轟鳴的炮聲都屬於己方。
守序的衛隊此時也在方陣中,他們與火槍兵一起構成了方陣的遠程火力。
陸戰隊列陣的同時,海軍炮手同步打響佛朗機迴旋炮,每門炮都備足了8個子銃,射速很快。不過他們沒有時間把所有的子銃打完了,4枚1磅實心彈飛進敵軍隊列,地面有些泥濘,很難形成跳彈,有的炮彈命中,有的錯過,造成的殺傷並不多。
泥濘也同樣減緩了建州騎兵的速度,炮彈更是擾亂了戰馬奔跑的節奏。有的戰馬大概是沒有經歷過面向炮兵衝鋒,原地打轉或是人立起來。騎兵稍微費了些工夫重新控制住馬匹,接近到100米後,他們開始衝鋒。
建州騎兵第一排有些長槍兵,他們的長槍極長,專爲衝擊明軍步兵陣優化過,槍尾有很長的配重,長槍探出馬頭很遠。
海軍炮手打出最後一輪霰彈,丟下回旋炮和工具,飛奔回方陣,有人跳進去有人爬進去,20來個炮手滾了一身泥。進了方陣後,他們也紛紛拿起隨身自衛的武器,有人是一把匕首,有人是一把短斧。軍樂隊只留下號手,其他人也拔出了匕首。
“穩住。”
哪怕只有數十騎,拉開後衝起來的聲勢也不小。羅納德沉穩地下令,“全連,連續開火預備。”
建州騎兵繼續逼近,馬蹄揚起的黑泥清晰可見。
“瞄準。”
敵騎衝到60米的距離,隊列拉的比較散,正面和兩翼,三面包圍過來。
守序緊要牙關吐出命令,“開火!”
火槍擊發,騰出一陣白煙,建州有數人落馬。完成擊發的火槍手沒空觀察戰果,立即退後重新裝填,
第二隊火槍手上前,擊發。
火繩槍需要5排連射才能形成比較綿密的火力,但即便是5排,投射量也不足以制止同長度戰線兩排騎兵的衝擊。
建州騎兵在付出不到十人落馬的代價後,迅速貼近,兩三杆長槍刺入了方陣中。被刺中的士兵下意識抱住長槍,趁着這短暫的停頓,切支丹衛隊開火將幾個槍騎兵打下馬。
“軍官到陣前!”排長們先擊發他們的手槍,迅速接着撿起地上的火繩槍,填補了戰線的缺口。
數個方向的七八根長矛再次刺進方陣中,呂從先帶來的人中有個別抖抖索索連再裝填都無法完成,但這些中國海盜大部分表現都很好。海戰跳幫,狹小範圍內的短兵相接血肉搏鬥是常有的事。雖然不會排槍齊射,但他們的槍法很好,臉貼臉的距離下幾乎不會失手,火槍手們通力合作,又把這七八個槍騎兵打下馬來。
兩邊幾乎是以命換命。
騎兵的衝擊,第一波威力最大,方陣用刺刀和人肉頂住了第一波的衝量,建州騎兵失去了衝擊速度,他們後排的騎兵打着轉,用騎兵弓朝方陣連連射擊,陸戰隊沒有板甲,此時承受了很大的傷亡。守序的衛隊不停打出小組齊射,炮手和軍樂隊中沒有受傷的人也撿起掉在地上的火繩槍。
戰旗下,守序身形挺拔,吸引了很多火力,但騎兵箭射在他的板甲上幾乎沒有作用。他對此渾然不覺。
戰線再次出現缺口,所有的軍官都已經填完了,羅納德拔出燧發槍走到第一排。
“軍官到陣前!”
守序看到那個方向的危機,立即拔出配槍走過去,“羅納德先生!”
“閣下。”
“開火!”守序親自指揮了一次齊射。
最後的幾個虎槍兵被擊落下馬,方陣已經單薄了很多,陸戰隊士兵都填上了第一線,只有呂從先,守序的衛隊,撿起火槍的炮手和軍樂隊還在射擊。
“守住戰線!”守序讓所有人都能聽見他的聲音。
幾柄飛斧、骨朵、重劍飛進方陣,守序只趕到胸前似被一杆大錘擊中,倒了下去。林出勇大吼一聲,擲出手中的倭刀,命中偷襲之人的戰馬。他迅速扶起守序,低頭一看,守序的胸甲被打凹進去一塊。守序面露痛苦之色,只能堅持着半蹲。他一把拉過通信官,“亨德里克,你接替指揮。”
“是,長官。”亨德利克臉色發白。一旁的軍士長裹好傷口,牙齒咬緊繃帶的布頭,柱着一杆已經成了燒火棍的壞槍,也站到通信官旁邊。
守序的這隻軍隊,與旁邊的明軍最大的區別可能就在這裡了。老海盜風格,進入戰鬥狀態後誰死了都無所謂,哪怕船長死了都可以照打,打完了重選一個就是。
亨德利克雖然臉色慘白,依然站到戰旗下。現在需要他做的不多,每個人都在盡力戰鬥,軍士長的實際作用可能比他還明顯一點。
建州騎兵失去了衝擊力,幾個白兵借剛纔那陣飛斧、骨朵拋擲兵器的掩護,下馬後合身撞進了方陣中。三四柄重劍揮舞開,立刻掃到了一片士兵。
“出勇!”守序掙扎着吼了一聲。
“主公,我去去就來。”
林出勇放下守序,右手撿起一柄骨朵,左手拔出肋叉,迎上一個巴牙喇。林出勇眼前這個鑲藍旗護兵一身重鎧,如鐵塔一般站在他面前。林出勇冷笑幾聲,手中的骨朵轉了幾圈,適應了重量。鐵塔衝前兩步,重劍斜砍而下,林出勇伏低身體,跳開躲過這一劍,碎步撲過去,肋差戳進巴牙喇的腳面。鐵塔的面甲裡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反手又是一劍。出勇架住他的胳膊,右手的骨朵狠狠砸向巴牙喇的襠部。
守序眼睛一閉,彷彿聽見什麼東西碎了的聲音,這個倭寇好狠。
巴牙喇捂住檔,向前痛苦地倒地,林出勇站起身,骨朵砸向巴牙喇的後腦,結束了他的慘叫。出勇取回肋差,掂量了兩下骨朵,喃喃自語,“對付這種傢伙,還是鈍器好用。”
一陣怪異的吶喊從身後傳來,守序回頭一看,汪匯之的中國海盜們涌上來。陸戰隊的方陣此時已經解體,數人圍攻一個巴牙喇。建州的騎兵也死傷了大半,多數人都下了馬,此時還坐在馬上,就是火槍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