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甫賢弟,”李鴻章沉默了一下,然後這樣對容閎說,“美國人不會無緣無故的把這個消息給你。他們嘛,這些美國人一個個的都是一頭鑽進了錢眼裡面的主,這些情報不是那個髮匪自己能搞得出來的,即使所有的消息都是從報紙上弄出來的,要收集得這樣全面,怕也需要花掉大量的人力物力。這些美國佬既然在這個時候給你看這些東西,怕是他們也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了吧?”
“中堂大人,我和王啓年細細的談過,他也確實是代表着麥克唐納財團來和我接觸的。”容閎說,“他們倒是提出了幾條辦法。”
“哦,說來聽聽。”
“第一條嘛,當然是朝廷拿出錢來,向他們訂購軍艦。”容閎說,“美國人說,英國人賣給日本人的船,雖然能跑到25節,但其實用的發動機還是老式的往復式蒸汽機的改進型號,而不是蒸汽輪機。這主要是英國人想要控制蒸汽輪機的技術不要擴散。雖然靠着改進型的往復式蒸汽機,也能讓船跑到25節,但是往復式蒸汽機的效率還是遠遠比不上蒸汽輪機。所以英國人給日本造的那條船大量的噸位都用在了蒸汽機上面。而如果我們願意向他們訂貨的話,他們可以用同樣的價格,賣一條裝備有蒸汽輪機的快速巡洋艦給我們。美國人保證,他們的船,無論是速度還是裝甲還是火力還是航海性能都能超過日本人購置的那條軍艦。如果大量訂購,價格還可以有優惠。另外,美國人還承諾,如果我們能把老軍艦的火炮改進的生意都交給他們,他們就願意轉讓一定的技術給我們,幫我們在威海衛建造一座修船廠。”
“呵呵,”李鴻章苦笑了兩聲,“說起來,當初我們從美國人手裡買來的那些東西也還算良心貨,至少和英國人法國人的東西比,還算不錯。不過,純甫賢弟,你也知道,這購買軍艦是一大筆錢,朝廷怕是拿不出這一筆錢來。朝中的事情,你也是知道一點的。”
李鴻章所說的朝廷中的事情指的是朝中的一幫子“清流”,尤其是戶部尚書翁同龢對洋務運動的干擾阻撓。就在去年,翁同龢還以國家財力不足爲由,要求停止向海軍撥款。而在此之前,他也一直致力於限制海軍的軍費。北洋水師自從建成之後,一直沒有更新艦船,甚至就連更換艦炮的錢都沒有,當時擔任戶部尚書的翁同龢是起到了相當關鍵的作用的。而翁同龢之所以處處與李鴻章,以及北洋爲難,除了理念不合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居然是私人恩怨。
當年鎮壓太平天國的時候,翁同龢的哥哥翁同書處事不利,被李鴻章彈劾,差一點被判砍頭,翁同龢的父親爲此憂懼而死,他的哥哥也被流放新疆。這樣的冤仇自然不會被輕易忘記。據後人記載,到了1894年,甲午戰爭眼看就要打起來了的時候,深知北洋水師和淮軍虛實的李鴻章力主通過外交手段和平解決,因爲他知道,此時和日本交戰,幾乎沒有獲勝的可能。而此時,作爲軍機大臣的翁同龢則一力主戰,雖然此前,以他爲代表的“清流”將海軍軍費摳的死死的。但他們卻起勁的宣稱:“日本國小不足平,當能一鼓盪之。”甚至當有人對翁同龢提出兵兇戰危,恐怕打不贏的時候,翁卻說:“正好藉此機會讓他(李鴻章)到戰場上試試,看他到底怎麼樣?將來就會有整頓他的餘地了。”
容閎自然也是知道朝中的一些人和李鴻章不對付,甚至一直在拖他的後腿的。不過,這件事情事關國家安危,所以他還是說:“小弟也知道此時不易,只是這條辦法若能實行,對國家最爲有利。而且,中堂大人,美國人幫我們建工廠相比英國人,卻又有一大便利。”
“哦,什麼便利?”李鴻章問道。
“我國興辦洋務以來,也興建了不少的工廠。但是其中的技術人員,一直都是洋人。我國雖然也想要從洋人那裡學習技術,但是卻困難重重。但是美國的這間造船廠卻是大大不同,因爲美國人同意,這裡面的大部分技術人員都將是華人。”容閎立刻回答說,事實上,美國人的這個建議也正是讓他特別喜歡這一方案的原因。
“都是華人?”這一點倒是讓李鴻章相當的驚訝,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我記得當初召回留美幼.童的時候,有不少人都被那些美國人留了下來。你說的是這些人吧?”
“正是。大人,這些人其實當年留在美國,也不過是想要完成學業。他們對於我大清其實還是有感情的。若是讓這些人回來,相比使用洋人員工,卻要方便不少。一來那些洋人,與我國工人言語不通,中間要靠通譯,翻譯起來多有錯漏,不如直接用他們來得方便,也省掉了僱傭通譯的開支。二來洋人每每挾技要挾。也不肯真正把技術傳授給我們的人。如今如果有了他們,自然就能避免這些弊端。我聽說日本這些年送了大批的學生到海外留學,所以日本國內工業發展很快,如今歲入已經和我們相當了,軍費更是遠遠超過我國。當初的幼.童留學計劃若是沒有半途而廢,我們或許……”說到這裡,容閎又想起了讓自己失望鬱悶的事情了。
“且不說這些了。”李鴻章也嘆了口氣,“美國人還有其他的計劃是怎麼樣的?”
“美國人還有個變通的辦法。”容閎說,“智利國將在未來的幾年裡爲智利海軍訂購一批新式軍艦。目前正苦於沒有資金。麥克唐納財團願意給智利國提供貸款,當然,條件是智利人必須想麥克唐納財團指定的船廠購買軍艦。另外還需要可靠的擔保。如果大人對這些船感興趣,美國人可以牽線讓大人的人和智利人談談。大人知道,西人多有不得出售武器給正在交戰中的雙方的規矩。戰端開不開,不是我們一方能定的,而戰端一開,我們即使拿出錢來,也買不到軍艦了。況且軍艦之類的東西,也要針對訓練,不是拿到手就能用的好的。不過智利國卻是個例外。這個國家慣於向處於交戰中的國家出售二手武器。趁着人家打仗,高價賣舊貨,然後再用這錢來買新貨是他們常用的賺錢伎倆。只要大人能夠說服大清爲智利的購艦提供擔保,就可以同時和智利簽訂合同,一旦我國與日本開戰,便可以以一個合適的價格將智利訂購的這些軍艦買過來。這樣一來如果我們沒有和日本開戰,那也就不用花那麼多錢,萬一開戰也能找到買先進軍艦的地方。大人覺得如何?”
這個想法倒是有些意思,李鴻章想了想,說:“此事極爲重要,還要等我再多想想。”
容閎也知道,這樣的事情是不可能立刻做出決斷的,李鴻章願意想想,也就說明他意動了。於是他和李鴻章又聊了幾句,李鴻章就端起了茶杯。
……
李鴻章讓人給容閎安排了一個住處,容閎就在那裡住了下來,耐心的等消息。他知道,這樣的事情不是李鴻章一個人做得了主的,無論是採取那個措施,李鴻章都必須和整個官僚系統鬥爭,這裡面有居心叵測的“清流”,有猜忌漢族大臣的滿洲貴族,還有……總而言之,容閎又想起了那個髮匪和他說的一段話:
“李鴻章李大人的本領是很強的,但是他的大半的精力都要放在如何應付豬隊友上面。要我說,要是李鴻章當年不是輔佐那個什麼大清,而是造反了的話,沒準比現在幹得好得多。”雖然這話裡依舊帶着對我大清的滿滿的惡意,但是,容閎現在居然有那麼一點點的覺得,也許王啓年說的也不全錯,比如日本,要不是造幕府將軍的反成功了,能有今天嗎?
……
李鴻章的新計劃自然而言的遭到了反對,理由嘛,當然是最冠冕堂皇的。
“什麼要買新的軍艦?難道你們不知道,西部的人民還在吃草嗎?你知不知道,買軍艦要很多銀子的,一條船就是六十萬兩銀子呀,全國四億人,每人出一萬兩還差五十六萬兩呢!有這些錢,全國老百姓每人分一分多好,西部人民就能吃上草了……”
“什麼?給智利做貸款的擔保?我天朝大國,豈能做這種商賈的卑賤之事?再說,如果沒有打仗,那不是白白的有損我天朝大國的聲威。再說打一個日本,至於嗎?每個人吐口唾沫,就把它們淹死了!”
當然,具體的語言不會是這樣的,但是大致的意思卻絕對是一樣的。從古到今,玩嘴炮的,嘴炮救國的貨色們的招數其實都是差不多的。不管他們是叫做“清流”還是叫做“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