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九一年八月,德娜和愛麗絲在極爲黑水特工的陪同下,在英國登上了前往北美的豪華郵輪“大西洋巡遊者”號。這是一條巨大而又漂亮的郵輪,排水量高達兩萬噸。雖然和許多年後的那條著名的“泰坦尼克”號的四萬六千噸的排水量相比,它要小得多,但在十九世紀末,這條船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巨無霸了。
上了船的德娜也還是閒不下來。讓她老老實實地呆在上等艙的豪華套房裡,或者是和那些上流社會的名媛們打交道,那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在德娜看來,每天花掉幾個小時的寶貴的時間,在“上帝已經給你們製造了一張臉”之後,再去“給自己再造一張臉”,那簡直就是瘋了。而且,雖然她也能夠很自如的依照着那些傢伙的規矩,遊刃有餘的出入於她們中間,甚至可以很容易的成爲他們圍繞着的核心。畢竟,這條船上雖然也有一些貴族或是富翁,但是他們的身家背.景和德娜相比卻要差了很多。但德娜覺得和那幫子對世界幾乎一無所知,卻總覺得自己無所不知,對於這個世界幾乎毫無價值,卻總覺得整個世界就該圍繞着她來轉動的傻女人呆在一起,簡直就是在受罪。
相形之下,德娜更願意在甲板上亂跑,下到三等艙裡去和那些窮移民聊天——至少在他們那裡,還能知道一些她很少能接觸到的東西。持此之外,就是往船長室跑,去看看這樣大的船是如何操縱的,或是聽那些水手們吹牛,甚至是跟着他們到動力艙裡去看蒸汽機。
……
“今天這船晃得可有點厲害。”德娜站在瞭望臺上,對在一旁的水手羅伊說。
羅伊知道旁邊的這位姑娘的身份一定非常特別,因爲,一般來說,船隻的某些位置,是非常忌諱女人進來的,比如船長室,海圖室什麼的。有些東西更是絕對不讓女人碰的,比如舵盤什麼的,但是這位小姐卻能夠輕而易舉的進到船長室,海圖室這樣的地方,甚至格蘭特船長還跟在她後面給她講解船長室的各種設施的作用,以及如何利用海圖判斷船隻所處的位置。甚至於,一向保守的,嚴肅的格蘭特船長居然還讓這位小姐掌舵航行了至少十多分鐘。總而言之,在這條船上,沒有任何位置是不可以對這位小姐開放的。羅伊甚至覺得,如果這位小姐對船上的男廁所感興趣的話,格蘭特船長一樣會同意讓她去參觀的。
不過這位小姐雖然來頭一定很大,但是人卻不壞,相當的平易近人,甚至會和一般的下等人平等的開玩笑,完全不像其他的那些住頭等艙的小姐們那樣傲慢。只不過這位小姐膽子太大,好奇心也很重,這不,都爬到桅杆上的瞭望臺來了。
“我女兒將來要是變成這樣子,我一定會非常頭疼的吧。”羅伊忍不住就這樣想了起來。
“德娜小姐,今天的風浪其實並不比昨天大,只是因爲您現在所在的位置比較高,下面微小的晃動,在這裡都放大了。”
德娜想了想,這個說法毫無疑問是有道理的,從數學上也是非常容易證明的。於是她對羅伊說:“羅伊先生,昨天和今天都應該算是非常風平浪靜的了,這上面居然也搖晃得這樣厲害。如果遇到大風大浪的天氣,那這上面豈不是非常難受?”
“如果遇到這樣的海況。”羅伊笑了笑,指着旁邊的一根繩子對德娜說,“我就需要用這根繩子把自己綁在這個位置上,要不然,這條船搖晃起來,會把我直接甩到海里去的。”
“這麼嚴重?”德娜吃了一驚。
“小姐,北大西洋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風浪大,尤其是北海一帶,好在我們這次不需要經過那裡。有時候遇到大風浪的時候,浪頭的高度可以超過五六米,有時候,一個大浪過來,整個船頭都會被埋到裡面去。船隻可以搖晃出二十度以上。不借助繩子,誰都沒辦法讓自己留在這個位置而不被甩到海里去。而這個位置這麼高,從這裡掉到海面上,你猜猜結果會怎麼樣?”
“大概和從這麼高掉到甲板上沒太大區別吧?”德娜想了想回答說。
“基本上就是這樣。”羅伊點點頭說,“不過區別還是有的,掉到甲板上,你還有一個葬禮,還有撫卹金,掉到海里了,公司可不會承認你死了,他們只會說你‘失蹤了’這樣就不用給撫卹金了。”
“五六米高的大浪?”德娜想象了一下那副場景,然後說:“那真是太壯觀了。如果再配上《漂泊的荷蘭人序曲》,簡直就完美了……啊,羅伊先生,您做海員已經很多年了吧?您見過的最高的浪頭有多高呢?”
“我做海員已經有差不多十五年了。要說我見過的最高的浪頭……”說到這裡羅伊的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色,“要說我見過的最高的浪頭,那差不多得有二十多米高了。那是在六七年前,我還在一條貨船上工作,在印度洋上,我們看到了那個大浪。好在這個浪頭並沒有打在我所在的船上,而是打在了距離我們大概四公里左右的另一條叫做桑德魯號的貨船上。那條船幾乎立刻就沉掉了。當時我在瞭望臺上幾乎都嚇傻了。”
“二十多米的巨浪?那當時普通的浪頭恐怕都有十多米了吧?”想想那副情景,德娜都覺得有點嚇人。
“不,德娜小姐,當天風平浪靜,甚至比今天的風浪還小,海面平靜得就像是一個大池塘。然後突然間,一個大浪頭憑空的就出現了,然後有憑空消失了。簡直就像是幽靈一樣。在水手中,我們把這種海浪.叫做幽靈浪,又叫做殺人浪,因爲任何船隻,只要捱上這麼一下,多半都得完蛋。”羅伊說。
“真的有這樣的怪事情?”顯然這種古怪的事情引起了德娜的注意,“那你知道這種奇怪的海浪是怎麼產生的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羅伊說,“雖然我們船上幾乎所有的水手都親眼看到了那個浪頭,但是英國科學院的專家們卻都認定我們一定是在吹牛,因爲根據他們的計算,在大海上是不可能出現高於十米的巨浪的。後來弄得我也經常懷疑我是不是眼花了,如果不是桑德魯號的確沉沒了,我都要懷疑我是不是看錯了出現了幻覺。”
“如果我們的這條船遇到了這樣的浪頭會怎麼樣呢?”德娜突然問道。
“見鬼!別瞎說!”雖然明知道德娜的身份不一般,但是聽到這樣不吉利的話,羅伊還是低下頭,狠狠地脫了口唾沫,然後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水手們大多非常迷信,這一點德娜也是知道的。瞭望臺上風很大,加上雖然是八月,正是夏天,但是這條船現在卻正好在格陵蘭東寒流的範圍內,這一股洋流即使到了八月,它的水溫也只有不到三攝氏度。較低的水溫,自然也就讓這一帶的氣溫變得低了很多。加上高處的風又很大,以至於德娜都開始打噴嚏了。於是她就和羅伊告別,然後離開了瞭望臺。
……
下午兩點鐘左右,百無聊賴的德娜又來到船隻的駕駛室。這個時候外面的太陽太大,上甲板很不舒服,而這裡正是整座船上視野最好的一個艙室。
“德娜小姐,你要不要再來掌舵?”說話的是船上的大副哈丁,現在,他正在控制着舵盤。
“啊,不了。我只是在這裡看看大海。”德娜回答說。
“德娜小姐,船都在海上跑了一個多星期了,您還沒有看夠大海嗎?”
“哈丁先生,您在船上呆了這麼多年了,您看膩了嗎?”德娜反問道。
“經常看得發膩,但是要真的上了岸,用不了一個星期就會格外的想它。就像我老婆,看着她的時候覺得膩味,等見不到了,又特別想。”
這個比喻讓德娜笑了起來,她剛想要說些什麼,卻突然望着外面,瞪大了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麼了?”哈丁看到德娜的神色不對,就問道。
“巨浪!幽靈浪!”德娜喊道。
哈丁轉過頭,看到在前面不遠的海面上突然豎起了一堵足足有快三十米高的水牆,迎着船頭直撞過來。
“快蹲下!”哈丁高喊道,同時猛的蹲了下來,同時他注意到,德娜也以快的驚人的速度就地一滾,躲到了一個桌子後面。然後他就聽到一聲巨響,駕駛室前面的玻璃應聲粉碎。破碎的玻璃像子彈一樣到處亂飛,接着大股的海水衝了進來,幾乎一瞬間,駕駛室裡的積水就超過了半米。同時德娜和哈丁都感到,整條船好像被高高的舉了起來,又猛的落了下去。
哈丁和德娜從積水中站了起來,德娜看到,哈丁滿臉是血。挺屍他們還注意到,這條原本正在高速行駛的巨輪的發動機好像停了下來,而且細細地聽似乎能聽到咔哧咔哧的聲音,好像是什麼東西折斷了一樣。
“見鬼!德娜小姐,你沒事吧?”哈丁說,“我去看看船長,瞭解一下船隻受損的情況,您最好馬上到救生艇旁邊去等着。天知道剛纔摔下去的時候,這條船受到了多大的損害,還能不能繼續飄在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