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拿馬運河再次開工後,一直沒有再傳出黃熱病什麼的消息。每天巴拿馬運河公司都會準時召開新聞發佈會,向媒體介紹工程的進展。說老實話,很多媒體之所以關心運河工程,很大程度上就是爲了等待諸如黃熱病爆發之類的新聞的。嗯,對於很多人來說是悲劇,噩夢。對於新聞媒體來說,卻是最能吸引目光的新聞了。嗯,就像是律師們希望家家都在忙着鬧離婚,醫生希望家家都在忙着生病,棺材鋪老闆希望家家都在忙着死人一樣,這些記者們也在日夜期盼着能出些意外的事情。
巴拿馬運河的第二次開掘的確也出了一個大號的意外,但這卻是一個大部分記者,嗯,至少是除美國和巴拿馬之外的大部分記者都不願意看到的意外。這個意外就是:這個工程一直沒有發生太多的,太大的意外。
生病的工人當然也有,但是都不是黃熱病;死亡的工人也是有的,但死亡數卻一直控制在合理的範圍內。尤其重要的是,他們幾乎都不是因爲黃熱病或者瘧疾之類的疾病而死亡的。每天的新聞發佈會上都只有一切進展正常,或者是進展速度超過預期之類的新聞。
不過在運河這邊沒等到和疾病有關的新聞,但在紐約,卻鬧出了大新聞。
1871年五月二十日,紐約市的各大媒體都收到了一份邀請函,這封邀請函是由大名鼎鼎的麥克唐納化學與醫藥公司發出的,裡面的內容是,明天早上九點,麥克唐納化學與醫藥公司將向社會公開一項重大的發現。
第二天一早,記者們早早就到了會場。這時候新聞發佈會還沒有開始,而記者們大多都相互熟識,就紛紛攀談了起來。
“蘇比,來得早呀!”蘇比剛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作爲一個沒什麼影響的小報的記者,蘇比的座位被安排得又遠又偏,完全就在屋子的邊角里。這樣一來,在新聞發佈會上,蘇比幾乎就不會有提問的機會了。不過對此,蘇比早就習慣了),就有一個人向他打招呼。
蘇比回過頭,看到一張胖臉正在朝着他微笑,他認得,這是和他一樣供職於某個小報的叫做科利萊的記者。
“科利萊,你好。”蘇比說,“今天你又在我旁邊坐?”
“是呀!”科利萊在蘇比身邊坐了下來,“蘇比,你說今天會是什麼新聞呢?”
“這我怎麼知道。”科利萊說,“坐在最前面的那些傢伙也許知道一點什麼,但是他們是絕對不會和我們說的……也許是麥克唐納又有什麼劃時代的新藥物被髮明出來了?哦,對了,前不久麥克唐納先生不是發表論文宣稱現有的殺菌藥物對於那種叫做‘病毒’的東西完全沒有效果嗎?難道說,麥克唐納已經發明出了可以對付‘病毒’的藥物?”
“應該沒這麼快吧?”蘇比說,“前些時麥克唐納先生還在他在《柳葉刀》發表的新的論文裡說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合理的免疫手段,切斷病毒的傳播途徑纔是對付病毒最有效的手段呢。我覺得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就有這樣的突破吧?”
“我也覺得是這樣。”科利萊說,“那到底會是什麼新聞呢?”
“我也不知道。哦,科利萊,我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從昨天下午起,在麥克唐納藥店裡就買不到‘海.洛.因’了……”
……
當了上午9點鐘,新聞發佈會正式開始了。
麥克唐納化學與醫藥公司的新聞發言人薩哈夫先生面色陰沉的走上了講臺。他首先環顧了一下現場,然後說:
“在公佈這則新聞之前,首先請允許我向各位通告一下這次新聞發佈會的一些紀律:
一,在新聞發佈的過程中,請不要提問,不要打斷。
二.在發佈結束後,我們會安排一段時間的提問時間。但是在提問的時候,請保持好秩序,先舉手後提問。
三.因爲時間問題,我們不可能接受所有記者的提問,請大家諒解。”
“看來真的好像出大事了。”蘇比對科利萊說。
“嗯,你看薩哈夫先生的臉黑得那個樣子,多半不是什麼好事情。”科利萊回答說。
“噓,別說話了,薩哈夫先生開始了。”蘇比小聲說。
“我被授權向各位通告這一事件。一下的內容是由公司董事長史高治·麥克唐納先生起草,並由公司董事會全體通過的:兩天前,克利夫蘭大學的李特教授給我們公司發來了一封信件,信上說,他在服用過本公司出產的海.洛.因的動物的肝臟中,發現了嗎啡。於是他又進行了多次實驗,最終證實,本公司出產的海.洛.因中的有效成分二乙酰嗎啡在動物肝臟中會被還原成嗎啡,因而使用海.洛.因和直接使用鴉.片一樣,都會在肝臟中被還原爲嗎啡。”麥克唐納化學與醫藥公司的發言人薩哈夫用朗讀悼文一般的語氣說出了上面的話。
薩哈夫的話音剛落,整個會場裡轟的一聲就亂開了。所有記者都顧不上所謂的會議紀律了,紛紛議論了起來。任何人,哪怕對於技術什麼的根本就不懂多少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麼。鴉.片煙會成癮這是人人都知道,吸食鴉.片會有損人的身心健康這在這些年來已經成爲了整個社會的共識。(具有諷刺性意味的是,在反對鴉.片,並推動美國立法禁止鴉.片貿易的過程中,麥克唐納化學與醫藥公司是起到了非常大的推動作用的。)而.鴉.片之所以會上癮,就是因爲鴉.片中還有大量的嗎啡,事實上使用一定劑量的嗎啡一樣能造成上癮。而一直以來,麥克唐納化學與醫藥公司一直宣傳,“海.洛.因”作爲嗎啡的替代品,不但有着更好的鎮痛效果,而且還不會導致上癮。但是現在看來,既然“海.洛.因”在肝臟中會被還原爲嗎啡,它就沒有不會導致上癮的可能。
“見鬼,蘇比你昨天發現了大新聞!”科利萊說。
“見鬼!”蘇比也說,“我昨天根本沒把它當回事!真沒想到,海.洛.因也會變成嗎啡,但是很奇怪,我一直靠海.洛.因治偏頭痛,怎麼就沒有上癮呢?”
“我公司收到這封信件後,立刻依照信件中提到的方法,進行了相關實驗,並證實了李特教授的觀點。二乙酰嗎啡在動物肝臟中的確會被還原爲嗎啡。因而從理論上來說,二乙酰嗎啡和嗎啡一樣具有成癮性,大量使用,一樣會對人體構成危害。”薩哈夫繼續對着稿子唸到。
“‘一切爲了病人的健康,一切爲了病人的需要’這是我公司一向堅持的原則,所以我公司做出瞭如下決定:
一、我公司從即日起將全面停止‘海.洛.因’的生產和銷.售,並面向所有銷.售商收回一切在銷貨物,
二、所有已售藥品,消費者均可持銷.售發.票到我公司辦理全額退款。
三、所有使用過‘海.洛.因’並出現上癮症狀的病人,都可以得到我公司的免費‘戒斷治療’。
我公司對於出現這樣的錯誤,感到極度的痛心,在此我們向多年來支持我們的用戶表示由衷的歉意,出現這樣的錯誤雖然不是我們的本願,但在這個問題上……”
很快,薩哈夫讀完了稿子,他擡起頭來,帶着悲哀的愧疚的就算是讓老虎看了都會心軟的表情向大家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然後低聲說:“現在大家可以提問了。”
雖然薩哈夫的表情很讓人同情,但是該提問還是要提的。一瞬間,在屋子裡就舉起了一片手臂的森林。
“這位記者吧。”薩哈夫指着前排的中央位置惡一位記者說。
“您好,我是美聯社記者阿瑟。我想問,貴公司在研製‘海.洛.因’的時候沒有進行成癮性的實驗嗎?”
這個問題很有些尖銳,也不好回答。回答說沒有進行,那肯定會被追問“你們公司就是這樣對待能影響無數人的健康的藥品的安全的嗎”這類的問題,而回答進行了,那就會被追問“爲什麼在試驗中沒有發現這樣的問題,是不是你們的實驗敷衍了事”之類的,然後自然就會引出“這公司怎,定體問,我陷思”之類的東西。
“我們公司當然進行了相關的實驗。”薩哈夫回答說,“但是因爲二乙酰嗎啡的藥效要遠遠超過嗎啡,所以我們每一顆藥丸中需要的二乙酰嗎啡的數量非常小,這樣小的數量的二乙酰嗎啡是不足以導致上癮的,就像我們都知道砒.霜是有毒的,但是如果劑量太小,就不會對人產生什麼影響一樣。我們在做相關實驗的時候,甚至將使用的劑量提升到了一般劑量的六倍左右,依然沒有發現實驗動物出現成癮的症狀。也沒能在對實驗動物的解剖分析中發現嗎啡。事實上,後來我們是在將實驗動物的服用劑量提高到二十倍之後,纔在它們的肝臟中發現嗎啡存在的明顯跡象的。爲此,我公司已經決定從今之後,將所有藥物的副作用測試時的劑量上限提高到正常劑量的三十倍。希望能儘可能減少這樣的事件的發生。”
“謝謝您的解答!”阿瑟向薩哈夫說。先不管別的,至少,薩哈夫,以及他所代表的麥克唐納化學與醫藥公司在對待問題時坦誠的態度,還是讓人心生好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