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蘭宗震剛到報社,就接到了區委辦公室的電話。蘭宗震的辦公室在西邊,所以,他天天面對的是這些土洋結合的房頂,還有遙遠的天宇。
蘭宗震接完電話後,以最快的速度擦桌子、拖地。做完這一切後,他打開電腦準備寫電力投資集團的稿件。看窗外時,他心裡一震,西北邊天空出現了黑褐色的輪廓,籠罩着隱隱約約的遠山和半邊天空。迷霧茫茫,混混沌沌,這是沙塵颳風天氣的徵兆。
他有點奇怪,蘭河的風沙天氣雖然不是很多,但一年中也有個十次八次的。可過去這樣的天氣,總是在午後,今天怎麼會出現在早晨呢?
漸漸地,西北邊的遠山看不清楚了,整個西天地被昏暗之色代替了,緊接着,昏褐色的風頭把近處的農舍、田地都包圍起來了。風沙,吹到蘭河城裡來了……
蘭宗震本是個文學愛好者,他最初的志向是當一名作家,然而,理想與現實歷來是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做爲一個農民的兒子,追求理想的結果是,別說養家餬口了,連自己的三寸呼嚕吸都哄不住呀。
他只好到西域地區文聯主辦的《西域》雜誌打工。頭銜倒是挺嚇人的,西域地區文聯作家兼《西域》雜誌採訪部主任。其實就是地地道道的廣告業務員,拉上廣告了,你自己寫、雜誌發,然後給你提成,拉不上廣告了,對不起!你張開大口面朝西——喝西北風去吧!
幾年下來,忙了個驢死鞍子爛,累了個頭大腦子昏,除了能養活自己外,家裡連一分錢也給不上。老父親罵道,到城裡混成當杆了,成白肋巴了,麻錢兒沒掙來幾個,連莊稼都不會種了!
面對六十多歲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父親,他愧呀!他發誓當作家、跳農門,月月給老父親寄回錢來。
這一天終於來了,他沒有當成作家,卻成了一名記者,而且是《蘭河晚報》這樣大報的首席記者。他月月給老父親寄錢的願望,終於實現了。每次到省城郵局給父親寄錢時,他彷彿看到了父親那拾糞叉一樣的雙手,捧着兒子寄來的十張新嶄嶄、嘎嘎嘎響的百元票老爺,笑得滿臉堆滿了溝壑:“我娃子成國家人了!看看,這是我娃匯來的票老爺!……”
想到這情景,他就想哭。
每次到郵局給父親寄錢時,他總要哭一次的!
到省城來當記者,是省文學院的院長推薦的:“蘭宗震,你來省城吧,《蘭河晚報》缺寫大稿子的記者,你來吧。最起碼,月月有印到印版子上的工資哩。像你這水平,我有信心!像你這情況,最重要的是掙一份固定的工資,然後再搞創作。”
蘭宗震的心動了,他盼望的就是月月有個麥兒黃,早日給年老的父母一點補貼。
剛到報社,他寫的稿件不是新聞,而是報告文學。主編是文學院院長的朋友,教給他了一個捷徑。總編問他:“會照相嗎?”他說:“會。”
“照片上反映出的東西,就是新聞。”
蘭宗震明白了:“總編,你的意思是,看到啥就是啥,不誇大、不縮小,不評論、不雕刻,實事求是,照頂兒拋!”
“對頭!這就是新聞與文學的區別。”
蘭宗震的悟性極高,三天後,他的新聞稿就上了頭條;半年後,他成了優秀記者;一年後,他獲得了全省好新聞一等獎,成了省級優秀新聞工作者;兩年後,他的新聞稿編進了學生課本,成了《蘭河晚報》的首席記者……
“叮鈴鈴…”
一陣剌耳的電話鈴聲,把蘭宗震從寫作狀態中驚醒了。
他拿起話筒,傳來了一個銀鈴般的女聲:“喂,是蘭記者嗎?我是區委辦的小李。”
蘭宗震纔想起了早晨的電話:“噢,是你呀。你好!”
“你好!我們的車在樓下,我在電話裡請您下樓,可以嗎?”
“當然可以。”到省城來幾年,蘭宗震的言談雖然還帶點鄉音,但已經很到位了:“請稍等,我關了電腦就下樓。”
蘭宗震把稿件存盤,然後關機。看窗外時,外邊已經是一片混沌的世界了。
他給值班老總辦公室打了個電話,把自己的去向告訴了值班總編,然後,乘電梯下樓。出了電梯間,大門外雨廊下停着一輛高級小轎車。他朝保安點點頭,大步走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