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小印隱在暗處,看不出表情,沈拓快步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小印,你的手怎麼這麼冰,是不是很冷?”
“沒事,蘇小姐叫了外賣,讓你們去吃。”關小印說,淡漠形成了一張密網,緊緊抓住所有情緒,一點也不肯透露。
“小印……”沈拓着急,剛纔他們說的話他究竟聽到多少?
“走吧。”關小印轉身,直徑往裡走。
肖易東伸手抵住沈拓背心,“我們進去。”
“你說……”
“小印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軟弱,別小看了他。”肖易東打斷他,所謂“擔心”“焦慮”不過徒勞,不做沒有收益的事情,這是肖易東的原則之一。
一羣人圍着吃東西,倒也是情緒融洽,歡聲笑語不斷。只是表象永遠都是和諧而輕鬆。
沈拓不斷望着關小印想從他臉上看出那麼點蛛絲馬跡,卻挫敗的發現後者永遠都是微笑,吃的不多但也不少,別人搭話他也樂意回答,沒有任何不妥。難道他真的什麼也沒有聽到?
直到回到家,兩人這個月第一次一起坐在沙發,關小印端了杯茶,看着電視,視線卻沒有絲毫焦距。
“小印,你想什麼呢?”
“你還不去睡?”關小印轉頭看着沈拓,眼神迷離。
“我明天休息。”
“嗯……”關小印拿起遙控器調臺,從第一個臺調到最後一個臺,循環反覆。沒有任何一個節目可以引起他半點興趣。
“小印!”沈拓奪下遙控器,關掉電視,“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關小印茫然的看着沈拓,“我現在不正常麼?”
“不,”沈拓無奈搖頭,“就是太正常了,小印我……”沈拓抓住關小印手掌緊緊合在自己掌心,“我們就這樣過日子不好麼,小印,我們一起生活就好,不要想其他人了好不好?”
“傻瓜,”關小印忽然笑起來,“你真可愛。”
“小印……”
“我明白,”關小印抽出自己的手,垂下視線看着掌心,“可是不是他,無論誰握着這雙手都不會覺得暖。”
“天底下不是隻有一個陶聖宇,小印你醒醒!他已經……”不能再讓他這樣下去,沈拓腦海中唯有這樣一個念頭,他願意承擔這一切的後果,只求關小印能清醒過來。
“我不要聽,”關小印瞪大眼睛望着虛空,雙手緊緊握拳,“我求你不要說……”
“小印,”沈拓握住關小印手腕,聲嘶力竭,“你別自己騙自己了,他死了,他已經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小印你醒醒吶!”
關小印愣愣望他,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都隱藏起來,沒有一絲生氣,“沈拓,你真殘忍。”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晰的敲在沈拓心頭,辛辣的痛楚,一點點傳遍全身。
“小印……我……”
“你終於肯告訴我了麼?你知道很久了吧。”沒有指責,不是諷刺,不過是陳述,僅僅是陳述。
“小印……”
關小印抽回手,深色的五指印痕看起來觸目驚心,沈拓不禁懊惱,自己怎會這樣不分輕重。
“我去睡了,明天還要上班。”關小印起身,回房關門。沈拓愣愣看着,爲什麼,都不一樣?
跟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他以爲關小印會哭會鬧會崩潰會生病,可是……這樣平靜到似乎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是否有些……匪夷所思?
難道真是無招勝有招纔是武學最高深境界?
***
“我告訴他了。”沈拓低眉順目,一副委屈無奈模樣。
肖易東挑眉,就知道這人請自己吃飯不會無緣無故。
“那你準備怎麼辦?”肖易東翻着菜單有些漫不經心。推了一個重要的飯局就爲了他第一次主動請自己吃飯,瘋了,自己真是瘋了!
“我不知道。”沈拓沮喪無比,他想了無數辦法竟發現一個也派不上用場。
“事已至此,只有順其自然。”肖易東對着服務員報了幾個菜名,“就這樣吧。”他說。
“怎麼順其自然啊,”沈拓恨不得把身體趴上餐桌,以示他的頹廢無力,“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麼,小印似乎完全麻木我說什麼他都沒有反應。”
“沒有反應?”那是什麼意思?
“就好像從未發生,或者……失去記憶,”沈拓忽然精神一振,“對,他好像全然忘記還有小羽這號人物。”
“這只是暫時的。他想不通的時候自然就不願去想。”
“你怎麼這樣冷靜啊。”
“那你要我如何?”肖易東這樣一問,沈拓倒也是愣住了,“擔心?還是開解?或者乾脆打他一頓?又或者讓Gary接受他?”
沈拓望着他,啞口無言。
“吃飯吧。”飯菜漸漸上齊,肖易東提起筷子吃了起來。
沈拓一動不動,望着飯菜發呆,“我吃不下,一點也吃不下。”
“那就喝點湯吧。”
“肖易東,你太冷血了吧,究竟有沒有什麼是你所關心的?”
“當然有。”
“什麼?”
“關心我該關心的。譬如說……”
“呃?”
“沒事,吃飯吧。”
沈拓無精打采,但還是認命的提起筷子隨意夾了點菜,忽然想到什麼,擡頭看着對面的人,“上次的事情怎麼樣了?”
“什麼事?”
“就是上次我們在停車場被人打劫的事情啊。”
“哦,沒事。大概也是意外。”
“哦。”
肖易東苦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還是無奈的相信。只是……雖然有些麻煩,卻總不至於棘手。
利益總和風險共存,不是麼?
***
初秋的夜有些涼,關小印出門前加了個薄外套。
他要去“留聲”。
這段時間一貫如此,能按時下班就會坐一個晚上,遇到忙碌加班,則隨意坐一下就走。
關小印到的時候就看到Gary坐在吧檯,手裡是一杯清水。
“從來不見你喝酒。”關小印在他身邊坐下,點了瓶啤酒。
“我不能喝酒。”
“酒吧老闆不能喝酒……”關小印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電影製片廠的老闆也不見得就會拍電影,書店老闆也不見得就會寫書。”
“那倒是。”
“你想說什麼?”
“呃?”關小印轉頭,神色平靜。
“你從來不主動跟我說話。”
關小印扯扯嘴角,喝了口酒。“嗯,但應該是你有什麼要跟我說。”
“你想知道什麼?”
“真相。”關小印目光灼灼,一點也不肯退讓。
“好,”Gary放下手裡的杯子站起身,“你跟我來。”
關小印詫異的跟着他走,卻發現他要帶自己去的地方是上次換衣服的臥室。關小印忽然想起,那件白色的襯衣還在自家陽臺飄揚。
“隨便坐吧。”Gary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清新的空氣爭先恐後涌進來,驅散了長久沒有人居住的壓抑氛圍。
關小印深深吸氣,在牀沿坐下。
“你覺得這幢房子像什麼?”
關小印細細想了想,“民居。很像舊時的洋房別墅。”
“留聲”是獨立的二層建築,位置卻在熱鬧的商業中心與住宅區域之間,很有點歐式風格。
“這是我家祖屋。這個是聖羽的房間。”
關小印身體一振,背脊筆直,一動不動。
“但是我不住這裡很久了。開了‘留聲’之後,結構都發生了改變,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把二樓保留了原樣。”或者說,花了很多錢。
“爲什麼要改造?”
“我也想忘記一些事情……”Gary走過來,在書桌旁坐下。“但是我發現,根本不可能,記憶有生命,它能自我延續,無法擺脫,不如面對。”
“小羽是怎麼死的?”
“車禍。”
“什麼時候?”
“你們認識的第二年。”
關小印抓着牀沿,死死捏住,骨節一點點發白。他閉了一下眼鏡,壓抑胸腔翻滾腥甜,“我能去拜祭一下他嗎?”
“可以,你選個時間。”
“他葬在本市?”
“他本不願意,但是父母之命無法違抗。”
“謝謝!”
“很抱歉騙了你。”
“沒關係,我明白。”
“其實我對你很熟悉,我弟弟常常會提到你……”
“Gary,”關小印開口,“哪天你有空,我想聽你好好講講小羽……”但是今天我不想聽。
“好。”Gary站起身,拍了拍關小印肩膀,“無需太過介懷,也許你們的緣分只得那個夏天。”
關小印垂下視線,深褐色的地板反射點點光澤,看得出是經常在保養。他看着愣愣出神,視線卻仍然清晰無比。他以爲自己會哭,可是眼眶只是乾澀的痛,卻沒有任何溼潤的意思,爲什麼?
難倒自己根本沒有想象中這麼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