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的墓地。
這是關小印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城市還有這麼個地方。下車的時候日頭已經很高，明晃晃照耀着一片讓他覺得視線力無比刺目。空曠的地方總會顯得風特別凜冽狂躁，關小印聽着耳畔“烏拉烏拉”的聲音……刮過心裡卻徒剩一片空白。
“走吧。”Gary停好車子走到他身邊。關小印點點頭，跟着他往前走。
路途似乎很長，至少在關小印這裡是這樣。一步一步，卻感覺怎麼也走不到頭，但是他不敢問，不敢問還有多遠還需要多久，不敢停下腳步甚至連視線都不敢亂看，這裡有那麼人多在長眠……那麼寂靜，那麼蕭索……而其中還有……還有小羽……
漸漸的越行越窄，Gary就只能走在他前面，時不時轉頭往後看一眼。
關小印的臉色有些難看，慘白着一片，襯着他黑色的西服尤爲扎眼。他在Gary迴轉的眼神中看到擔憂，關小印淡淡一笑，表示自己沒事。
其實他一直都沒有去思考自己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只是下意識覺得他跟陶聖羽之間需要一個了斷，不然他無法面對，更無法開始自己新的人生。
一個不能與過去說“再見”的人，如何坦然的迎向“將來”？
這麼多年，他總是記得那個少年那麼燦爛的眉眼，漆黑髮亮的眼睛，彎彎嘴角……
那是他的期望……曾經的無比期望……
現在卻變成了……□□？
是嗎？
關小印此刻也迷惑起來，等了這麼多年，究竟是爲了什麼？
誓言？真是爲了那一句話就可以執著這麼多年？
愛情？那虛無縹緲的短短几月竟然可以決定一生？
關小印找不到答案，所以他只能聽從身體的本能。
“到了。”前面的Gary忽然停住腳步，關小印一個不察差點撞上去。“他來看你了……小羽……”Gary原地蹲下去，把手裡那束白色玫瑰放在墓碑前面。
關小印愣愣看着，耳邊只剩下“呼呼”的風聲，諾大墓園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
“小印？”Gary站起身，搭上關小印肩頭，“其實在家裡，我們沒有人叫他‘小羽’……因爲我和他的名字都有個‘羽’字。”
“那爲什麼……”爲什麼他要讓我喚他“小羽”？關小印視線慢慢往下，墓碑上那張小小的黑白照片……
關小印忽然頭暈目眩，腳下疲軟就摔了下去。
“小印？”Gary趕緊伸手扶住他，“你沒事吧？”
“沒事，”關小印搖頭，“只是覺得有些頭暈。”
“要不我們改天再來？”Gary問，連帶的聲音都輕柔許多。
關小印搖頭，慢慢坐正身體，他背後就是陶聖羽的墓碑，可是……他不敢回頭。
“Gary……”關小印輕聲喚……
“小印？”Gary在他面前蹲下，細細觀察他表情，除了臉色蒼白些，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關小印喃喃開口，“好像……你會有那樣的感覺麼？你最喜歡最期待的蛋糕，明明就在眼前了……可是有人卻告訴你……沒有了……”
Gary看着他微微蹙眉，關小印的視線渙散着，找不到焦距……
眼前只有空茫茫一片……
“我一直以爲自己可以接受的……好像只要我看到了他的墓碑就能夠忘了這七年……好像……我就可以煥然新生重新開始……”關小印忽然轉頭看着Gary，原本漆黑透亮的眸子此刻卻是水汽瀰漫，“可是……我好像高估了自己……”他的表情瞬間哀傷起來，關小印伸出雙手，抓住Gary 衣襟，“Gary……教教我，你是怎麼做到的？你如何可以接受，甚至遺忘？”
Gary伸出手，放開自己懷抱把關小印圈在胸前，雙手在他後背慢慢撫平他情緒，“我怎麼會忘呢……他是我弟弟，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那怎麼辦呢？”關小印把頭深深埋進Gary懷中，彷彿那是他唯一安全且溫暖的避風港，“不忘記……我如何開始？”
Gary微微嘆息，“不是要忘記過去纔可以開始新的生活。”手掌下的身體正微微顫抖，“過去發生的一切是那麼美好，小印……你忍心忘記你和小羽之間發生的一切？你捨得嗎？”
懷裡的身體一怔，關小印恍惚起來，自己怎麼會捨得？不過短短三月，怎麼可能捨得？其實經過這麼多年，他遺忘的已經很多，也許不用多久，他就真的會全部遺忘，那到時怎麼辦？關小印猛得擡頭卻正好對上Gary關切眼神，他心裡一震，垂下視線轉過身去……
視線的焦點堪堪落在那張黑白照片上。關小印深深吸氣，嘴角扯出一抹淡淡微笑，“小羽……我來看你了……”照片上的少年依舊是那副眉眼，與記憶力沒有任何出入，燦爛着似乎能感染周邊所有情緒，“我還是做到了。”關小印死死咬住脣，瞪大眼睛向上看去，可那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外翻滾，爭先恐後……
“小印……”Gary環住關小印肩膀，期望把身上的溫度傳給他，卻赫然發現自己也是那麼冷……
“對不起……”關小印手忙腳亂擦去臉頰眼淚，卻發現是越擦越多，Gary一把抱住他按在自己胸口，“想哭就哭吧，不要壓抑自己……”
“哇”一聲，關小印終是徹底鬆開自己哭了出來，“他怎麼可以……”那帶着絕望的嘶喊一聲聲割在Gary心頭，他望着墓碑上燦爛笑容的少年深深蹙眉，聖羽……你當年爲什麼要那麼做……如果不是因爲自己，想必今天就是你帶着關小印來拜祭我吧？他會乖巧的說，你好，我是關小印……
這本來應該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
可是爲什麼？
那種心痛生生攪着Gary，從心底一絲絲慢慢透上來，蔓延到全身各處，攪亂了呼吸阻礙了心跳……
小羽，原來你竟然這樣狠心！
懷裡的人漸漸安靜下來，Gary輕拍他肩背卻也不說什麼，給他足夠時間慢慢平復，好半晌過去，關小印才擡頭，看着他說：“我餓了。”
Gary一怔隨即笑了，點點頭，“我們去吃飯。”
他們站起來，“小羽，我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關小印深深看了墓碑上的照片一眼，跟着Gary離去。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車子在公路上平穩的行使，關小印看着窗外忽然冒出這麼一段。“我語文學的不好，但是小羽很喜歡，跟他一起的時候總能聽他說起這些，他說他《紅樓夢》都看過兩三遍的。”關小印忽然笑了，眼睛裡水汽瀰漫，“我也去買了紅樓的，可是翻着翻着總是想打瞌睡……我那時候就覺得自己跟他的距離好遠，他什麼都會什麼都好……”
Gary看着前方不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麼，更不知道如何安慰。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關小印依舊喃喃自語，“還記得一個‘曾經滄海難爲水’，不然就是‘此情可待成追憶’……‘上窮碧落下黃泉’這個呢？你覺得這個怎麼樣？”關小印忽然轉過頭來看着Gary，目光是難得一見的熱切，“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這個是不是很符合呢？”
“小印，你想幹什麼？”
“我想記住……”關小印收回視線，“我和小羽什麼都沒有……只有我僅剩的那一點點記憶……我全部都想記下來，我要記錄下來。”關小印的眼神清明起來，一點點恢復曾經的透亮，“你會幫我吧？”
“怎麼幫你？”Gary微微蹙眉，他是要寫下來嗎？
“告訴我關於小羽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