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反常得厲害呀,”武子一邊收拾自己的被子一邊衝着喬大胖說着,他們一直挨着睡在一起,“飯也不吃,這麼早就睡了!”
不過開玩笑歸開玩笑,武子還是蹲下來靠近喬大胖,將手貼在喬大胖的額頭上,“是不是病了呀?”
喬大胖沒有說話,任由武子從自己那油光鋥亮的腦門兒上擦下來一把汗,他翻了個身將頭埋進了被子裡。
“嘖嘖,怎麼流了這麼多汗,感冒了吧?胖子,我給你拿點兒藥吃?”
像是屏蔽了所有人之後活在自己的局域網裡一樣,喬大胖沒有感覺到我們任何人說的話,自己躲進被子裡,顫抖如篩糠。
“好心當成驢肝肺,你現在的譜兒擺的是越來越大了。”武子罵罵咧咧說了兩句之後還是站起來到外面給喬大胖找了些藥過來,倒了一杯水一併放在喬大胖身邊,“自己起來把藥吃了吧。”
那時候我已經睡意朦朧,忘了喬大胖到底有沒有吃那藥,反正我醒來的時候水杯是打翻在地上的。
也許是吧,因爲我醒來的時候還是午夜時分,那從窗子裡射進來的微弱月光並不能讓我看得太清楚。
我再一次從午夜裡醒來,不是因爲驚嚇,而是被一陣香味給弄醒了。
同時,和我一樣醒過來的還有武子和楊半瓶,先是武子坐了起來,伸着脖子到處聞了半天,月光下能看到他煽動鼻翼的樣子,“什麼味道,這麼香!”
“嗯嗯,好像是梅菜扣肉的味道,”楊半瓶說着吞了口唾沫,“乖乖,我是不是睡癔症了,好久沒吃過豬肉了。”
海上沒有辦法帶鮮豬肉來,最奢侈的也不過是臘肉了,楊半瓶不是在做夢,這個味道我們都聞到了。
這樣鮮有的美食讓我們不能不心動,三個人趁黑摸了起來,武子摸了摸旁邊的牀鋪,上面的喬大胖不知道去哪兒了,“啊,原來這胖子晚上給自己偷偷開小竈去了,看我不把你抓住!”
武子一邊說着一邊摸到了門邊,剛一打開門,今天這亮的有些詭異的月光讓我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
廚房裡空無一人,但是確確實實地聞到了香味兒,我們三個四下望了望,後面的遊艇上有燈亮着。
難道說喬大胖在那艘遊艇上開火?
後面的船上,疤三正在打盹兒,都沒有發現我們三個,武子手急,上去拍醒了疤三,“趕緊起來。”
疤三騰得一下從座位上挺直了腰板兒,緊張地看着前面,他還以爲是船出了什麼差錯呢,一看沒有問題有些惱火,回過頭來看着武子,“我纔剛眯了一會兒。”
武子擺擺手,“老哥,兄弟有好事兒叫你,聞到香味兒了沒有?”
聽武子這麼一說,疤三四處聞了聞,“好像是扣肘子的味道。”
“別管是什麼,我說了叫你有好事兒,喬大胖在後面給自己開小竈呢,趕緊上!”
說着他已經來到了船尾,武子小聲喊了兩聲胖子的名字,沒有人回答,他剛準備翻到遊艇上卻被楊半瓶攔住了,“我說,武子,我看這船邪得很,咱們還是算了吧。”
“那不行!”
武子果斷搖頭,“叔,我看你別叫楊半瓶,改名叫楊半仙算了,這船有什麼邪的,我這個人就是不信邪!”
楊半瓶聽了武子說那樣的話卻並不生氣,只是搖頭,“大半夜的跑到這個船上來做菜,你不覺得不對勁兒麼?喬大胖的膽子有多大你也不是不知道,跟老鼠似的,怎麼敢大晚上自己往這艘船上跑!”
我看這時候武子的腦子已經全都被那種香味兒佔據了,什麼梅菜扣肉什麼扣肘子,我倒覺得是東坡肉的味道,反正現在和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對呀,你說的沒錯,喬大胖膽子小肚子大,愛吃那是第一位,就因爲他膽子小,害怕別人知道他開小竈,所以才自己偷偷跑上來了,這麼解釋不是也挺合理的麼。”
楊半瓶看勸不動武子,乾脆一擺手,“那你們去吧,我得回去了。”
“那我也沒辦法了,不是我不惦記你。”武子連看都沒看楊半瓶一眼,毫不猶豫地跳到了後面的遊艇上。
說是那香味兒,確實吸引我。但是不只是香味兒。
讓我覺得蹊蹺的是我們在海上已經這麼長時間了,喬大胖從哪兒弄來的肉?我不禁想起了今天孟叔偷偷給幺伯說的那句話,難道說真的被他說中了?莫非在其中搗鬼的真的是自己人?
我跟在武子的身後也跳到了後面的船上,只有廚房裡透出的一點微弱燈光,看來喬大胖還真是膽小,應該很害怕被我們發現他的秘密吧?
最近因爲每天人數都在減少,原本一到睡覺時候就擁擠異常的船艙裡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了,我突然開始回憶自己出來的時候船艙裡有多少人,我害怕……也許某一個人現在就躺在喬大胖的案板上。
實際上我沒有武子那種勇氣,所以只能跟在他的後面,我們靠在窗邊先是窺視了一眼。
僅那一眼就讓我冷汗直冒——喬大胖站在竈臺前,案板上放着做好的菜,旁邊還有一些沒有用完的肉,被調味好了放在盤子裡。
而一旁豎着的是一條人的腿骨。
武子一下急了,“狗 日的王八蛋,原來真的是他從中搗鬼!”
他說着一把推開了廚房的門,我想要攔他卻沒能攔住,武子徑直走到了喬大胖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你還是個人麼你!”
那場景非常有黑色幽默的味道,武子激動得腦門兒上青筋都暴起來了,喬大胖卻和個沒事兒人一樣,絲毫沒有聽到武子說的話,安靜地看着鍋裡的油,武子氣得關上了天然氣開關,喬大胖愣了幾秒鐘,又再次打開了。
“少跟我這兒裝傻充愣的,你聽不見我說話嘛?”武子說得越來越氣憤,可是喬大胖偏偏一點兒反應都不給他,自己該幹嘛幹嘛,把武子完全無視了。
最讓人氣惱的無非就是這樣的情況了吧,反正我看對於武子來說是這樣的,他氣得給了喬大胖一拳,喬大胖就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喬大胖身體並不結實,看起來挺壯的,實際上都是一身虛肉,但是沒想到居然這麼虛弱,瘦得像麻桿一樣的武子給了他一拳竟然就這麼摔倒了。
喬大胖對此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他拽着旁邊的椅子
,幾次想要站起來卻都失敗了,我納悶兒地看着他,喬大胖的動作非常地笨拙,每次剛剛依靠旁邊的東西站起來就馬上倒下了。
他的平衡能力好像失穩了。
疤三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廚房裡的燈,看來這次喬大胖要受處罰了,這回是絕對跑不掉了。
突然亮起來的燈光讓我出於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面前的場景讓我一下就被驚呆了。
滿地的血跡,溼漉漉的,好像是決堤了一樣,而血跡來源的方向是喬大胖的腿,他的小腿被砍掉了,血流如注。
武子頓時震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長大了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地上的喬大胖還在執着地想要站起來,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伸出手從竈臺上摸了一把刀出來,對着自己另外一條腿就砍。
“你幹什麼呢?”武子大喊一聲上前去攔喬大胖,他此時手中握着菜刀,對着自己的大腿一到下去皮開肉綻,兩刀下去傷及白骨,像是剁豬肉的屠夫一樣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喬大胖失去痛覺了。
武子拼命地想要攔住喬大胖卻沒想到他這時候力大無比,我趕緊上前去幫忙,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手上的刀搶下來。
疤三站在門口,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去拿了治傷藥和繃帶,三人趕緊手忙腳亂地幫喬大胖包紮好,鮮血很快就將繃帶染紅了,儘管疤三已經死死地勒住了喬大胖的血管,但是鮮血還是不停地往下流着。
坐在地上,喬大胖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到了竈臺旁邊的菜盤子,裡面是剛燒好的紅燒肉,他用手抓着大口往嘴裡塞。
我有些想落淚。
我們三個帶着喬大胖在甲板上一直坐到了天亮,才喊了睡醒的人過來幫忙把喬大胖弄到對面的船上,過程中他差點兒掉進水裡,我死死地抓住了喬大胖的胳膊和皮帶,心裡只有一個聲音,不能讓他掉下去……不能讓他掉下去……掉下去,可能就救不上來了。
幺伯看到喬大胖的時候是被人叫出來的,他從駕駛艙裡匆忙跑出來,好像一夜之間蒼老了不少,步履蹣跚跌跌撞撞。看到喬大胖腿上的繃帶,幺伯皺緊了眉頭,一句話都沒有說。
直到下午的時候,我才聽到幺伯今天說的第一句話,他說,“還好。”
我想我大概明白他說的意思,“還好”,還好喬大胖只是這樣而已,還好他沒有死掉,還好只是少了一條腿但是命還在。
喬大胖,十三分之一中的第五個,今天我發現突然擾亂了概念,我不知道我們到底是十三分之一還是十二分之一,這個朦朧的概念讓我有些苦惱。總之,喬大胖是第五個,他失去了左腿的小腿,我們不知道還要不要把那條他親自剁下來的腿骨留下來。而右腿因爲嚴重的砍傷,雖然沒有斷,但是筋脈已經全部廢掉了。
自此之後,他大概只能在輪椅上生活了,不過上蒼還是公平的,雖然給了他一個如此悲慘的結局,但是至少他失去了記憶,不用去承受痛苦與哀傷。
從另外一種角度看去,像個瘋子一樣活下去對他來說大概也是美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