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南住了口,直視着前方洶涌的車流,這世界明明這樣大,芸芸衆生如海,偏生這兩個人就遇上了,結下了這樣一筆無法勾銷的孽債,然後分隔兩方,各自相忘,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可是命運之手卻不肯罷休,在原地劃了個圈,又讓她回來了,繼續糾纏不清。
無倩見他出神,於是搖了搖他胳膊,聲音軟軟的:“怎麼不說了?故事還沒結束啊,今天的你還沒說呢。”
“對,沒結束,只是告一段落了,想起從前的過往讓我有些感慨。”他勉強笑了一下。
她問:“那你剛剛有沒有打她?”
“什麼?”
“呀,你剛剛不是說原來發過誓如果再見着她,一定要狠狠扇她幾個耳光嗎?”
他哭笑不得:“當然沒有了,我是最討厭打女人的男人了,而且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不過早上我接到她電話的時候,還真有打人的衝動,風風火火就殺過來了,可是一見着她我就下不去手了。”
“你不會是對她那什麼了嗎?”
“你又吃醋了。”
“我纔不是吃醋呢……你不是說過她是你第一個喜歡過的女孩嗎?就算你對她還有點感覺也是人之常情。”
“我見着她的時候驚呆了,因爲我難以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沈秋菊,以前她多漂亮啊,一張飽滿的紅彤彤的蘋果臉,一雙忽閃來忽閃去的眼睛,可現在她憔悴不堪,瘦削得連顴骨都突出來了,眼睛深陷下去,目光黯淡而無神,低眉垂首,彷彿很疲憊的樣子,要不是她叫了我一聲,我都沒法確定她就是當年那個神采飛揚的沈秋菊。
“她告訴我當年的事情真相,原來她的母親得了血癌,她父親爲了湊治療費就把她許給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兒子,她回去的時候已經收過了彩禮錢,她父親又再三懇求她,最後被迫無奈嫁了過去,洞房的時候她才發現那男的腦子有問題,但是她還是忍了下來。半年後她母親死了,沒過兩個月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又過了五年她男人也病死了,她就一個人帶着孩子相依爲命,可是現在她得了和母親一樣的病,活不過三個月了,她纔來找我。剛纔她就是因爲身體太虛弱,起來時眩暈了一下我纔去抱她的。”
無倩徹底傻掉了,太悲劇了,那怕是素不相識聽着也是欲摧人斷腸。想想古往今來有多少失之交臂天人永隔的悽情苦戀啊,真正能夠與心許之人共赴白首的又有多少?她忽然覺得自己幸運萬分,至少自己遇上了那個相知又相愛之人,並走過了那麼多風風雨雨依然執手,今後還將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傷感了一會悲劇,她終於發覺有所不對,結結巴巴問:“那個孩子是?”
他淡而深沉
道:“那孩子是吳江的,她婆家之所以把她趕出來就是因爲查出那孩子不是他們家的血脈,今天她來找我也是因爲孩子的事,她想在自己去了以後把孩子交給吳江。她不方便直接跟吳江說,所以想找我先商量一下。”
她又消化了良久才問:“那你想好了要怎麼告訴吳江了嗎?”
他拿手按在額頭上:“當然沒想好,所以頭很痛。現在還有個雨荷,我可不想吳江爲了這事跟她吹了。”
“那我想見見沈秋菊,她太可憐了,老天爺真是不公平,讓她吃了那麼多苦,又給她得了這種病,難道真的沒辦法治了嗎?”
“是啊,老天不公,向來都是。沈秋菊的血癌已經到了晚期,連移植手術也動不了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安排好她的,剛剛我已經匯一筆錢給她了。至於見面,今天還是算了吧,剛纔你那個樣子,早把人給嚇跑了,過兩天我再幫你約她吧。”
話中的輕責之意她當然聽得出,但還是狡辯道:“這也不能怪我啊,誰叫你把手機給關了,害我爲你瞎擔心,來到這裡又看到那樣的畫面,我能不激動失態嗎?”
他作謙恭狀,連連點頭:“是是是,是小的不是,小的認錯,主子就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她呵呵笑起來,清脆如玉,婉轉如玲,令他心花怒放,不禁問:“現在你該餓了吧?我們找個地吃飯吧。”
她止了笑,怔住,“呀”一聲說:“錢芬她們約了我,我都快忘了!我得馬上趕過去了!”
無倩只是想不到吳江會知道得那麼快。
那天建南帶她去了沈秋菊家,非常狹小的一間出租房,只有一廳一房,但卻打理得很整潔,最讓她感到心痛的是沈秋菊本人,她一臉病態,面色蒼白如紙,走起路來都有些顫巍巍的,宛若那細細的蘆葦,只要輕風一過便會傾倒。但儘管如此,她依然是那麼美,是那種悽清之美,讓無倩不由自主聯想到林黛玉,只可惜都是紅顏薄命。
建南見此就覺得疑惑,問她爲什麼不去醫院,她說去了也不過是在醫院裡苟延殘喘,與其在那樣一個冰冷冷的地方死去,還不如在家裡和孩子在一起溫暖。
正說着,房間裡就跑出了一個小男孩,靦腆地躲在她身後,沈秋菊把孩子拉到前面來說,這就是她的孩子,叫沈中忝。
沈中忝?如果不是仔細琢磨,無倩也差點沒有發現這名字裡隱藏的底蘊。
回去的路上,無倩神情凝重,問他想好要怎麼告訴吳江沒有,他說:“再過兩天吧,我已經開始試探他了,等時候到了我就會跟他說了。”
回公司工作了一上午都沒有看見吳江,到吃中飯的點建南打了他手機,結果才說了一
句話他就跳了起來:“什麼?你在沈秋菊家!你你你,你都知道了?那個,我本來是想告訴你來着,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的?喂喂喂!”
建南可憐兮兮地望着無倩,活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她只是哀嘆,跟他說:“算了,遲早都要面對的,就讓吳江一個人去處理吧。”
建南依然愁眉苦臉:“我就是怕他頭腦發熱跟雨荷掰了。”
結果一語成讖,吳江下午回到公司裡就告訴建南他已經把事情全向雨荷坦誠了,並提出分手,她亦同意了,還有他決定三日之內同沈秋菊登記結婚。
無倩並不知道建南跟吳江說了什麼,因爲她那時剛好在攝影棚裡,回來時吳江已經離開了,只是看到建南失意地坐在沙發上,他跟她說了吳江的決定後,無可如何道:“也許這樣也好,至少他們一家三口終於團聚了,那怕只是三個月。”
無倩不知如何安慰他,原來他費了那麼多心思才把這一對撮合起來,現在卻以這樣的結局收場,她心裡都覺得不好受。還有沈秋菊的事,也不曉得是怎麼的,最近的煩心事接踵而來。爲了換個心情,她打算晚上拉建南去街上逛逛,可是正下到公司大堂就撞上安心了,她十分嚴肅說:“建南,你和無倩跟我到家裡來一下,我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們說。”
建南心頭一跳,維持着臉上的笑容:“什麼事情這麼嚴重?”
“總之你去了就知道了。”
無倩在見到孫睿東之前沒有說過一句話,建南也是,安心開着車更是一語不響,沉默讓車內變得更爲逼仄,連空氣都彷彿稀薄了,讓她胸口悶得慌,剛纔冠亞還打趣自己好像是被逼婚的新娘,老是一臉菜色,可是現在這麼多事情她還能開心得起來纔怪!
一進安心家,就看到睿東抱着平平哄來哄去,見着無倩他們就招呼了一聲,無倩問:“平平這是怎麼了?”
“也不知道爲什麼,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哭。安心,你來哄哄好不好?”
安心擺擺手:“你先哄着吧,我要帶他們去見我哥說點事情━━我哥呢?”
“在樓上書房。”
此刻的安航正在書房裡踱着步子,一見他們進來就開門見山:“你們總算來了,我要說的這件事情事關蓋天大局,還有魏紅音,所以我讓安心帶你們來這裡,就是爲了當面能說清楚。”
過了半晌,建南才喃喃道:“她又要捲土重來了嗎?”
可更讓安心頭痛的是平平哭聲,她矛盾了一下,終於說:“哥,你跟建南說着,我要下去看平平,他哭得厲害。”
“沒關係,你去看平平吧,他剛纔就一直在哭,別是病了纔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