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談得攏,則是先抗外;若內外勾結,就擒賊先擒王?”
“不如逐一擊破,這些狼看似虎視眈眈,結伴而來,實則爲自己利益而生;狼之間也並不緊密如廝。”夙昧燃着火摺子,他的眉眼在火光中更顯幽邃。
“逐一擊破?”我眨了眨眼睛。
“秋冬時節對應的是乾卦,象徵着馬,方位是西北,肢體是首。林爲木,木生火,狼畏火。”夙昧展顏一笑。
“便是說,以火攻狼首?”我思忖了一會,又覺得有些機妙,卻是萬萬想不通“馬”何處用,“我們可向西北方走出林子。”
“正是如此。”夙昧面上的表情被火光照的明明暗暗。
我向他說了曾經做過的夢中也出現一匹馬,只是現在何處可尋呢?正這樣想着,卻聽到遠處,一陣馬咴聲。我的棗紅馬踏碎枯枝敗葉,鬃毛順風而揚,達達馬蹄聲聲入耳。
當馬兒恰跑到樹下時,夙昧領着我跳坐到了馬上,馬兒呼嘯而過,身後的狼羣仍舊緊追不捨。我攤出手,要夙昧將火摺子給我。伸手將頭上的簪子拔下,綁在火摺子上,向狼擲去。前面的狼顯然被突如其來的火滯住了腳步。夙昧兩腿夾着馬,加速向西北處跑去。
因此時已是下半夜,林子中恍恍惚惚可以看到那麼一絲半點的月光,下下西,也就曉得了西北處到底在何方。夙昧在我身後,風總是灌入我的袍子,他一手攬着我的腹,一手執着馬繮。
遠處的黑暗林子消弭,出現一個充斥着強烈光芒的白洞。馬兒一直奔着奔着,不知是過了多久,欲將黑夜變成白天,耳邊只有風呼過的聲音。眼睛忽地睜不開,卻能感受到身後之人溫熱的體溫。
就這樣破了開門之陣?
待到夙昧駛到真正的陽光之下,我緩緩睜開眼睛,馬兒已經不見,夙昧不知何時站在我身旁,我握着他的手,手心溫和,指尖微涼。那日光渙散,四周沉靜闃寂,我們身置於最初的內陵之中。眼前的石門漸漸打開,伴着呲呲咔咔石塊移動的聲音。光芒之中出現了一羣人影,我用手伴遮着眼眶。
我似是聽見“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這般的齊聲聲的聲音。意識到是朝中聽聞消息,有人來接我們了。
忽地放開了袖中的手,我恍如感到了那隻手的手心一觸,微微地疼痛。
“平身。”
眼前的人是竟然是雲啓,而云啓的身後,似是有那麼一池的荷花,我怕我瞧錯了眼,再往遠處看了一看,卻是不再見到了。心下想真是看恍了神,如今明明已是深秋了,又怎會有荷花呢?
“兒子,接駕來遲。見到母后無恙,便安了。”
“身爲一國之君,此等小事,不用特地走一趟。元京事可已了?”
“此事已處理妥當,朕已將叛賊全數緝拿押入天牢。”
“這麼快?”我與雲啓在前面走着,身後侍臣們在後頭跟着,夙昧倒是個不避嫌的,走在了我的左邊。關鍵是雲啓竟然只是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母后與帝師在帝陵中被困半月,自然不知過了多久時日了。”
半月,我細細算來,不過十五個時辰,沒想到外頭竟然已是十五日了。想必淮安王的叛亂定是在我出發來這之後就馬上發動了。雲啓也是快的,短短十五日,竟然平定了大瑨內的反事。
我平了平心道:“帝師此番護哀家有功,皇上可別忘了賞賜。”
“朕自當要好好嘉獎帝師一番。”
“那麼就多謝皇上。”夙昧輕輕答道,“不知會是什麼佳賞?”嘴角稍稍一抿,略有幾分笑意,看向雲啓。
“不若,將帝師與子玉的婚事提前,如何?”雲啓看似再和夙昧說話,但眼光卻瞥向我這兒。我心忽地一慌,轉而看向夙昧是如何回答。
“微臣謝恩。”我是看不出夙昧臉上其他的神色,彷彿這件事於他來說沒什麼大關係一般,好像真真是個絕妙的賞賜。我不是很舒服,也沒話說。
他方纔那一問,難道不是在討得這個賞賜麼。或許我真的是被之玩弄於股掌之間,卻還當自己是個掌權之人。
過了片刻,我尋着一處問題,問雲啓道:“皇上可知道魏遊爲誰?”
“範世源的得力屬下,此次謀反,他亦是參與了一腳。”
“那麼,你將範世源如何了?”我望向他的眼。
雲啓一撫袖,看着我說:“削職革爵,貶爲庶人,十日後處斬,範家男丁格殺,女子流放。”
我嘴角有些僵地揚了揚,總算找到一個把柄道:“範子玉不算是範家人?”
“此女破敵有功,朕對便她網開一面,並封她葭玉公主。這般身份,配上帝師大人,可是綽綽有餘?”雲啓滴水不漏。
我一時竟是無話可說,雲啓不改讓範子玉與夙昧的婚事讓我很是困惱。一開始說許之成婚是範子玉的要求,而現在範世源已經落網,那麼範子玉罪臣之女的一己之私竟然還要應允,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宮後,我得知雲啓沒有處置聶疏言,只是將其關在天牢中,我一時把不準雲啓究竟想幹什麼,便想過兩日再去天牢一趟。但是夙昧竟然也沒音訊了,平日裡上朝之後也不再去我的桑梓殿,我總不可宣他來見我,這會惹人非議的。
倒是範子玉來了我這兒,施施然,向我行了個禮。這個人也是我猜不透的,我不明白她來此的目的爲何。
“參見太后。”
“既然是做了葭玉公主,那麼也隨皇上叫哀家一聲母后吧。”我這人就愛貪小便宜,平日裡找不到地方撒氣,做做長輩什麼的還是挺解氣的。哈哈,是你老子怎的?我可是大上你們一輩呢。
“是,母后。”
“今兒個過來,是有什麼事要與哀家說?”
“子玉有一事想麻煩母后。”我示意她說下去,她卻道,“母后可覺子玉是個僞善之人?”
我略略一頓,有些吃驚她這般講,便撫了撫平心神,穆然道:“女子不求功名,你也只是爲求得一心人。哀家,怎會將你往壞處想。”
“子玉自覺是弄巧成拙,先是來您這說萬萬不要嫁與夙小侯爺,而今卻又偏偏嫁了他。”我心底暗笑,她這番話聽起來好似她與夙昧是怎的怎的有緣分,不想卻成了真。我聽不出來她話裡的玄機我就有病了我!
儘管如此,我還是斟酌用了比較淡的語氣問道:“你那事,究竟是什麼。難道是要哀家打點你的婚事?”
“是。”這一聲就輕癟了下去,骨子裡的柔順又透了出來。
敢情是個表面示弱內心示威的?
我有些憤恨,“這是當然,你母親流放在外,家中無人操辦,哀家如今是你的母后,自個閨女的事,定是會放在心上的。嫁妝什麼,自然也會安排妥當。”故作親近地笑了笑,順便點了點她的傷口,撒了些鹽上去。
因得她自己一人的自私,反叫她整個範家陪葬。真真是個妙人兒!
我又令如棋送了點點心上來,無聊地與範子玉說了些話,忽地想到還沒見過她舞劍的模樣,便讓她舞了會。
現在已是十月末,木芙蓉倒是開得正好。範子玉一把抽出我讓如琴拿來的劍,水袖輕舞,劍身閃動如白蛇吐信,身後粉色木芙蓉片片零落。而她身姿矯健如飛燕,點劍而上,對我展眉一笑,忽地驟如疾風,銀光驚起,一灘鷗鷺。
我不由得讚歎她的翩若驚鴻,心下卻倏地不是滋味,待她舞完劍。
我笑道:“若是帝師大人要上戰場,子玉也一定可以陪他一同破陣殺敵。”可是我自己不會武,到哪裡都是個牽絆,若在遠處等着,人家是死是活也是最後一個才曉得。
她走後,心中的不爽利是愈發得深重了。爲了平復下心情,我便閒來無事翻了會周易之書,想那時在內陵中時,這陣法是如此玄妙,我若此刻不學着點,吃了一塹,也沒長一智,還不是要讓人笑話。
而我正當當看到八卦陣中的“開門”一詞後,心下的忐忑越發得強烈,因爲書上寫着:不宜陰私之事,易被他人窺見。
要是我沒記錯,夙昧當時特地以處境隱喻朝政,我倒是全說了。這是不是他的別有用心?
想到此,我急忙忙地去尋雲啓,卻看到羣英殿裡出現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瞧着模樣是宮裝打扮,我這是萬分納悶了,雲啓是何時納了妃子?
那姑娘,正倒着茶,站在書桌右側,手如柔荑。聽聞聲響,便擡起頭來,微微一笑,齒如瓠犀,螓首蛾眉,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卻是萬種風情。雲啓,竟是喜歡這個模樣的?
“太后千歲。”她福了福身子,向我行了個禮。
“你叫什麼名?”我越過她,走到桌前坐下。
“回太后,民女喚作李雙。”
我心下一下子明瞭,道:“你可是有位哥哥叫李復?”
“正是。”
“你那哥哥,可是個年輕有爲的人兒。近日便要回朝了罷?”李覆冒險隨範世源一道入漠北,現在捉賊子有功,不日便要歸京接受犒賞。
李雙點了點頭,很是歡心聽到我這般讚賞她哥哥,我繼續說:“何時入宮的?”
“不過三日。”
也就是說,我們剛一回來的時候,雲啓就把她弄進宮裡來了。我說不上個滋味,他倒是翅膀長硬了,江山、美人都收入了他的囊中。我不是氣惱雲啓不務正業,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只是雖說他遲遲未選秀納妃,只是現在一聲不吭,便把人弄進宮裡了。這是讓我萬萬不高興的。
我正要說些什麼,雲啓卻從外頭回來了,一聲“皇上駕到”讓我耳皮子發麻,我下次定要讓雲啓換個公公,那嗓子也忒難聽了點罷。
雲啓步入內殿,見到我也在此,便叫了一聲:“母后。”卻徑直向李雙走去,我見在眼裡,氣惱地說了句:“怕是皇上也取了媳婦忘了娘了?”
雲啓聽後,笑着說:“怎麼會呢?朕可是那種不孝子?”
我半晌沒說話,雲啓道:“這是李復的親妹妹,叫李雙,朕還未封她妃。”
“就是來向我討個話,讓我勿做王母,成全了你們的好事。”我撇了撇嘴。
雲啓見我如此,嘴角的笑意竟是浸了出來,還始終散不去,便先遣了李雙出去,笑着與我說:“木姐姐可是吃味了?”
我一聽這話語,眼角就抽搐,道:“別鬧了,就是氣你也不和我說一聲。你這話要是被人聽了,我這張老臉還見不見得人啊?”
雲啓沉吟一會,說,“木姐姐可是有話對雲啓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