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斯酒店。
腰痠背痛,半天的工作下來,唐宛宛只覺得渾身都被重車碾壓過一樣。
她蹲在牆角里,揉着肩膀,咬脣忍住身體裡的痛珂。
這幾年下來,她已經習慣了做這些體力活,但是,累得厲害的時候,身上的舊傷還是會復發,很痛闋。
那種痛,是噬心蝕骨的。
“唐未晚,你在哪呢?”
剛喘口氣,對講機裡客房經理的聲音從那端傳來。
是,唐未晚是她如今的新名字。未晚未晚,從新開始,一切未晚。曾經那個唐宛宛,在那一年的爆炸中,已經死去。
她身負重深,卻苟活了下來。
因爲在恐怖的鬼門關走過一遭,於是,再不敢死去,時至今日,苟延殘喘的活着。
“經理,有事麼?”
“你過來,開會!”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唐宛宛收起對講機,忍住全身的痛,從樓道的角落裡起身。
又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才走出去。
經理辦公室內,所有客房服務生都陸陸續續到了。
“明天,不但酒店裡的大boss會來,而且,boss要領重要的客人過來。所以,你們早上7點鐘,準時要到酒店開始打掃客房。還有,8013的總統套間,今晚唐未晚你再去打掃一趟,務必要做到任何角落裡都沒有灰塵。我會仔細檢查。”
“是,經理。”
唐宛宛應一聲。
經理又在交代其他工作,半個小時後,揮揮手打發其他人走了。
唐宛宛最末一個出去。經理跟過來關門的時候,輕浮的在她臀上摸了一把,她似毫無所察,木然得連頭都沒回。
如今的她,只是要活下來。
這份工作薪水微薄,甚至讓她時不時受辱——有來自於同事間,也客人間,可是,她早就學會了忍耐。不,與其說是忍耐,倒不如說是麻木。
她一個連身份證都沒有的人,沒有任何資格反抗。
8013房的總統套間,非常大。唐宛宛8點進去打掃,出了酒店的時候已經是11點多。
晚飯沒吃,走回小租屋的時候,在街邊上隨便買了塊5塊錢的麪包對付了。
回去洗澡,後背上猙獰醜陋的傷疤,讓她看了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
扯了浴袍,將自己團團抱住。
出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直掛在胸口的福袋竟然不見了。
這福袋是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求給她的。但是,給了她的第二天,母親就死在了牀上。
唐宛宛覺得,那次在海上的爆炸中,她大難不死是因爲這福袋。這些年,她時常做噩夢,也只能依靠這福袋才睡得安寧。
她想,恐怕是掉在酒店哪個角落裡了,只能明天一早再去好好找找了。
說不定會有人撿到交到前臺。
..................................
第二天。
唐宛宛早早就到了酒店,集合後,便去了前臺。
前臺沒有收到那福袋。
她還來不及找,被召去集合,和其他同事輾轉於各個退房的房間裡做衛生。
好不容易忙完,對講機裡經理的聲音又來了。
“所有人都出來集合,老闆到了!”
“走了,走了,別做了,先去集合。”所有人放下手裡的工作,往外走。
唐宛宛沒動,還在想她的那個福袋。昨晚她最後離開的時候是在8013房間,如果福袋掉在了那兒,她必須得趕到客人入住前去找到。
現在boss都到了,恐怕客人也差不多了,她一刻都不能再耽誤。
“未晚,幹什麼呢,還不走?”有同事叫她。
“你們去吧,我先把這
tang裡的事忙完。”
大家匆匆走了,唐宛宛將手裡的活放下,拿了卡,匆匆往8013去。
“喂!你幹什麼的?”唐宛宛剛刷開8013房,沒想到被一個陌生男人攔下。
“你是……這間房的客人?”
“嗯。”對方頷首。
看來,自己還是晚來了一步。
“我本來是來這裡打掃的。但是,因爲……”
“行了,這裡已經不需要打掃了!”對方顯然沒什麼耐心,並無心將她的話聽完,直接推開門進去,將門甩上了。
唐宛宛被拒在門外,皺眉,但也不敢再硬闖。
算了。
只好下次再來找了。一個福袋,相信誰撿到都不會要。
……
唐宛宛回到工作崗位上繼續忙碌了一陣子,大家才陸陸續續的回來。
“來這裡工作這麼久了,居然是第一次見大boss。”
“別看他年事已高,年輕的時候那也是很迷人的。”
“我對老人家是沒什麼興趣啦。我比較感興趣的是他今天帶過來的客人,好帥哦!”
“你又來了!不過,還真是蠻帥的。”
“別花癡了。我聽人說,那可是大boss看中的準女婿。”
唐宛宛聽着她們談話,只埋頭繼續幹活,無心參與。
不過,她真的很好奇……
boss帶來的客人,到底帥在了哪裡?在她看起來……嗯,真的很一般,相當一般。
唐宛宛沒把這事兒多放在心上,一直在想自己遺留的那福袋的事兒。臨下班的時候,到底還是往8013號房間去。
敲門。連着三下,無人應答。
她環顧一圈四周,確定沒有人後,拿了卡,刷開門,悄悄進去。
在房間裡找了一圈,結果,在洗手間的角落裡找到。失而復得,欣喜的收好,不敢怠慢,匆匆離開。
她走得急,不知道的是……
她前腳剛走,身後,一道身影乍然出現在長廊上,將她匆匆離去的身影盡收眼底。
只是那一晃之間,男人已經抓住了那身形。
“她是什麼人?”
霍炎之沉聲問身邊的助理。
“我見過她。”對方道:“今天早上她就鬼鬼祟祟的出現在您房間門口,說是來打掃衛生。該不會是……霍總,我看還是趕緊進去看看有沒有丟什麼東西吧!”
助理說着,輸入指紋,推開門進去。
“不必了!”霍炎之若有所思的盯着那身影消失的地方,沉聲吩咐:“幫我去查查,這個酒店,有沒有一個叫’唐宛宛’的員工。”
助理不解,但也沒有多問,立刻就去辦了。
……………
第二天。
唐宛宛剛到酒店,換上白色制服,要出去工作,經理便匆匆的趕了過來,板着一張臉,狠狠的質問:
“唐未晚,你搞什麼鬼?!”
唐宛宛一頭霧水,不明白的看着對方。其他同事也是好奇的望着兩人。
“你昨天下班前,是不是去8013了?”
唐宛宛心一沉,沒想到事情會讓經理知道。
“我只是進去找一下我掉的東西。”
經理冷笑,“那就是有去過了!你行啊,別的地方你不去找,偏要去8013!別的時候你不去,偏要趁沒人的時候去!要說你不是去偷東西,我都不信!”
唐宛宛眉心一皺,冷冷的盯一眼對方,“我沒偷!”
她不想多做解釋,說罷,側身避開經理,要去工作。
手肘被經理一把扯住,整個人拉得連着後退兩步。
經理怒盯着她,“大boss叫你去一趟8013,大家都在那等着你!唐未晚,我好不容
易才做到現在這位置上,要是被你拖累了,你看我怎麼治你!”
唐宛宛氣惱的將捏痛的手肘從他掌心掙脫出來,沒好氣的將手裡的抹布扔到他手上,徑自就往8013去了。
壞事她做得太多了,不差這一件。但是,她沒有做過的事,她也絕不會認。……………
唐宛宛到8013的時候,懵了。
不是因爲裡面坐着大boss,而是因爲……boss身邊坐着的另外一個男人!
霍炎之……
她已經快忘了他們多久沒有見過了。這麼長的時間裡,她從不敢去想這個男人。
有些東西,有些人,已經死在了記憶裡——枯萎的東西再拿出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會有再見面的這一天。
他出來了。比起過去,他身上更多了幾份成熟和內斂,不再是過去那般狂妄。
挺好。
歲月和經歷曾經將他們打得粉碎,如今,他已經成長成另一個更好的模樣。
而自己……
“你就是那個昨天在8013出現的人?”
發話的是大boss,頗有威嚴。
唐宛宛點頭,“是我。”
她沒有再看霍炎之,但是,依舊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很冷。
那種冷,勝過千年寒冰,隱隱之間,還有一股……濃烈的恨……
“東西是你拿了麼?”
“我拿走的是我自己的東西。”唐宛宛將掛在胸口的福袋掏出來,“汪總,我只是來找這個,希望您相信您的員工,把事情查清楚。”
……
她的話,才落,換來男人的嗤笑:“你拿什麼讓人相信?拿一個虛假到連基本信息都查不到的名字,讓我們相信?”
男人起身,緩慢的走近他。銳利的眼神自她身上逡巡而過,唐宛宛只覺得他似恨不能剜下她的肉那般。
“唐未晚……”長指掂起她胸口上的名牌,別有意味的咬着這三個字。
這個男人,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冷肅,那股濃烈的恨,危險得讓唐宛宛心有畏懼。可是,不能退縮。挺直背,盯着他,“我不知道你丟了什麼東西,但是,我沒有拿也不會拿你的東西!”
“不會拿我的東西?”霍炎之重重的重複着這幾個字,盯着她的眼神狠戾,他忽的轉過去,和汪建明道:“汪總,我請求把這件事交給我個人來處理。”
唐宛宛皺眉,不知道霍炎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汪建明頷首:“好。丟的東西是你的,本該由你來處理纔是。”
他說着,拿過柺杖起身。
門,就在此刻被人從外推開。
“汪總,您一定要明察,未晚不是會偷東西的人!”衝進來一個年輕男子。一瞬間,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汪建明側目看了眼秘書,秘書介紹道:“汪總,這是餐飲部的經理,林向東。”
霍炎之看向唐宛宛,面對站出來替自己主持公道的人,唐宛宛面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林經理,事情自然會查清楚。如果不是唐未晚做的,這裡沒有人會冤枉她。”汪建明吩咐:“除了唐未晚之外,所有人都出去,這裡沒你們的事了。”
林向東也不得不出去。臨出去前,看了眼唐宛宛,低聲安撫:“未晚,你放心,不會有事兒的。汪總是個明理的人。”
唐宛宛知道這件事是霍炎之有意爲難自己,林向東是幫不了任何忙的。但是,人在困境的時候,只是一句安慰的話,都會覺得很珍貴。
“謝謝。”她衝林向東扯開一抹笑。林向東一怔,有些意外,又激動。
“未晚,這是你第一次衝我笑。”
“你出去吧。”唐宛宛道。
“好,那我先出去了,你也別怕。”林向東交代着,一步三回頭的出了房間。
門帶上,偌大的套間內,頓時就只剩下她和霍炎之兩個人。明明是很大的空間,唐宛宛卻覺得整個氛圍壓抑
得讓她連喘息都困難。
霍炎之也不說話,雙手兜在口袋裡,不近不遠的站在那,高高在上的盯着她。
那眼神,陰沉得讓人心生駭意。
唐宛宛手心裡有些冒汗。她深吸口氣,逼着自己擡起頭來,對上他的眼,“霍先生,不是懷疑我偷東西麼,現在人都走了,你怎麼不吭聲了?還是說你根本就知道自己正幼稚的在玩冤枉人的把戲?”
“冤枉?!”唐宛宛的話,像是一下子就觸到了他的雷區。他神色一沉,大掌一下子就扼住了她的纖細的脖子。很用力,很粗暴,唐宛宛整個身子被他用力甩在身後的牆上,脖子就像要直接被擰斷在他手裡。
她臉都白了,手抖着用力掰他的虎口。可是,她哪裡是他的對手?
這個男人,恐怖得像地獄使者!
“你偷走我什麼東西了,你忘了?”
他咬牙切齒。
唐宛宛喘息着罵他,“瘋子!”
“是,我是瘋了!”霍炎之空出的另一手,忽然就發了瘋一樣掀她身上的制服。
“霍炎之,你幹什麼?”唐宛宛被嚇一跳。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力氣,尖叫一聲,顧不得自己的脖子,兩手全部用來抵擋他的侵犯。
可是,她終究抵不過男人的力氣。身上的工作服被掀開,平坦而雪白的小腹撞入他眼底。
原本以爲他還會有更多的輕浮的動作,可是,那一下,他卻僵住了。像是受了巨大的打擊,他深重的眼神裡漸漸瀰漫出濃烈的痛楚。
那副樣子,讓唐宛宛噤了聲。心絃,繃緊。
“你偷走了我的孩子……”霍炎之喃喃開口,視線從她小腹上移開,落到唐宛宛臉上。“你殺了我的孩子,是不是?”
一字一頓的質問。聲音明明很輕很輕,可是,那股仇恨和寒涼卻深得駭人。他的脣,在發抖,扼住她脖子的手,也抖得厲害。
早就想到這女人沒什麼做不出來的,可能真的早就殺掉了他的孩子。可是,他還是愚蠢的抱過那麼一線希望!在監獄裡,每天支撐着他的便是那一線希望!
可是,該死的!她緊緻而乾淨的小腹,彰顯出她根本沒有十月懷胎過!
她早就殺了他的孩子!
早就殺了!
唐宛宛明白過來是爲了什麼事,提到孩子,心下亦是痛苦不堪。
面對霍炎之恨不能殺了自己的樣子,她只倔強的揚起臉,對上他森冷的眼,“是,我殺了我們的孩子!”
霍炎之雙目赤紅,俊顏變得猙獰起來,“我不是瘋了,我是傻了!傻了纔會以爲你可能留下了我們的孩子!傻了纔會以爲你唐宛宛也可能還有心!”
“可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你他媽根本就沒有心,你的人生,除了算計,就是陷害!骯髒!醜陋!”
唐宛宛狠狠一震。
想反駁,可是,偏偏,他的話,每一個字都是實話。
骯髒、醜陋……
這就是她唐宛宛的生活……
她牽脣一笑,涼薄的眼,對上他的,“我這般骯髒醜陋,生下你的孩子,不是會把孩子也染得骯髒醜陋麼?所以,就當我是爲了孩子好,才把我們的孩子殺了。霍先生,這麼一想,是不是心裡會好受許多?”
她笑着。
說得那般輕鬆,那般自在,就像沒事人一樣。
這該是多狠毒的一個人!
霍炎之眉目一凜,大掌忽然揪住她的髮尾,用力往旁邊拉扯。在她’啊’的一聲輕呼下,他俯身,一口就咬住了她的脖子。
發了狠,一股血腥味直逼而來,嗆在他喉管裡,他執拗的不肯鬆口。
他牙齒尖利,像是要咬破她的血管才罷休。
唐宛宛痛得渾身發抖,幾乎要逼出她的眼淚來。可是,她倔強的死咬着牙,哼都不哼一聲,渾身也像是軟得沒有力氣那樣,不曾推他一下。
若是今天真的死在了他手上,倒是好的。
所有的仇恨恩怨,就
此一了百了……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不知道僵持了多久,霍炎之似是總算平靜了下來,脣稍稍鬆動,終於鬆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