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方庭聽到動靜,一回頭,倒似很平靜:“早啊。”
“早。”
“我們重新開始吧。”
“爲什麼?”
“你最近常常問我爲什麼,以前你並不是這樣。”
“以前我習慣了你做事情對任何人都沒有交代,甚至對我,你也不會說太多,但現在我想知道爲什麼。”
“我覺得我們在一起,還是更合適。舒琴,不管你相不相信,這麼多年,我覺得,沒有人比你更好,或者說,這麼多年,我習慣了你在那個地方,哪怕你說我們應該分手,我也答應了你。可是現在我仍舊覺得,我是愛你的。我希望,再有這麼一次機會。”盛方庭說,“公司規定,同事之間不準談戀愛,不管你信不信,這也是我辭職的原因之一。”
舒琴笑了笑,若有所思的樣子,卻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問他:“你早上想吃什麼?”
“出去吃吧,你不是還要上班?”
舒琴習慣了早上洗澡,於是起牀去洗澡。盛方庭的手機沒電了,拿了備用電池出來,換上電池纔看到有一個談靜的電話未接。
他看了看緊閉的浴室門,隔着門隱約能聽見一點水聲,不過他還是走到陽臺上去,纔打給談靜:“怎麼了?”
“不好意思,盛經理,這麼早打擾您。我的朋友昨天替我照看了半天孩子,昨天快下班的時候,衛生防疫部門的人突然去了,說她的店衛生不合格,勒令她整改,還要交罰款。”
盛方庭看了看手錶,纔剛剛八點鐘,他問:“你朋友開的是什麼店?”
“蛋糕店,賣西點的,所有的手續就是齊的,突然就說不合格,要整改,還要罰兩萬塊錢。是不是……是不是我的事連累她了?”
“聶東遠的律師團一定把你所有的社會關係全清查了一遍,即使你的朋友不去醫院幫忙,她也會被帶出來的。西點店衛生不合格太容易了,隨便發現有個地方沒有打掃乾淨,就可以說不合格。這個沒辦法跟對方鬥,這方面的標準太靈活了,有關部門要說是不合格,那就真是不合格。”
“那我應該怎麼辦?”
“這只是第一步,你要不屈服的話,還有更厲害的招數等着你。要麼忍,要麼認輸,就這麼簡單。”
“我朋友開那個店子很不容易的,他們兩個人把全部的積蓄都拿出來了……如果真的不讓他們開門營業,沒幾天損失就會扛不住……”
“談靜,要麼忍,要麼認輸,沒有第二條路。你手裡沒有牌,唯一的王牌是孩子,你能讓孩子對他爺爺說,爺爺你不要傷害媽媽的朋友嗎?”
談靜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願意教平平這樣做,大人的事,跟他沒有關係。”
“OK。”盛方庭說,“那你能去告訴聶宇晟,說他的父親做了這些事情嗎?”
談靜再次沉默。
“你只有兩張牌,一張是你的孩子,聶東遠想要這個孩子,而且真心愛他。但你不願意讓小朋友摻和進來,是,大人的世界很險惡,真沒必要讓他知道這些。那麼另一張牌就是聶宇晟,你也不願意用。於是餘下兩條路,要麼忍,要麼認輸。”
“聶宇晟爲了我,跟他父親鬧翻過一次。我不願意再有第二次。”談靜說,“我不是聶東遠,我不願意利用人的感情,去達到一些目的。”
盛方庭笑了笑:“談靜,不管你如何不肯承認,你仍舊是愛聶宇晟的。只有愛,纔會不願意去利用。”
談靜沉默了片刻,說:“盛經理,或許您說的是對的。但我現在,是沒有資格奢談什麼愛不愛的。”
談靜把電話掛掉了,她覺得很無助,但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連盛方庭也幫不到她。她一直在病房裡陪着孫平,孫志軍幾天沒來了,也沒有打過電話來。談靜第一次覺得擔心,孫志軍不會出什麼事吧?如果真如盛方庭所說,聶東遠會讓人徹查自己的社會關係,那麼像孫志軍,在派出所幾進幾齣,聶家要找他的麻煩,也是很容易的事吧?
談靜打了孫志軍的手機,沒打通,關機。她也累了,想不到其他的辦法,她把親朋好友都想了一遍。好在親戚們都長久不來往,音訊皆無,想必聶家也不會把那些親戚怎麼樣。而朋友,她只有王雨玲跟樑元安這兩個朋友了。
聶宇晟早上查房的時候,陪着方主任來過一趟。上午的時候他非常忙,CM項目再次啓動,這次是一位先天性動脈畸形的病人,相對法洛四聯症,手術難度降低,但病人的狀態更適合CM項目。爲了保險起見,聶宇晟根據病人的心血管造影,把手術方案又一改再改,力求細節調整更加完善。
孫平的術後恢復情況良好,這讓聶宇晟放心不少。他因爲手傷和孫平手術的緣故,差不多耽擱了一週左右的工作,老董因爲妻子剛生了孩子,也休了幾天產假沒有上班。方主任最得力的兩個弟子都一連好幾天沒進手術室,等於去了左膀右臂,頓時忙得連軸轉,連血壓都高了。聶宇晟心裡內疚,於是主動請纓,這兩天見縫插針地做排期手術,想給主任減輕負擔。他一天忙到晚,夜裡還要來陪牀,談靜雖然跟他不怎麼打照面,但是經常在半夜聽到護士輕輕地來敲門叫“聶醫生”,然後就聽到聶宇晟從沙發上爬起來,蟋蟋洬洬的,躡手躡腳出去做急診手術。有時候天快亮了纔回來,躺一會兒又爬起來去交班,有時候天亮了還沒有回來。談靜覺得聶宇晟太累了,這幾天瘦得連臉上的顴骨都出來了。
醫院裡護士們漸漸都知道孫平是聶宇晟的親戚,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說,談靜是聶宇晟的遠房表妹,所以有時候小護士們也喜歡跟談靜說話,因爲聶醫生的人緣好。談靜這才知道聶宇晟在忙些什麼,她對聶宇晟說,讓他晚上回家休息,不要再來陪牀了,因爲孫平的情況已經很穩定了。
聶宇晟什麼都沒說,但是晚上的時候還是靜悄悄地來,睡在沙發上。談靜半夜的時候起來去洗手間,看他拿着筆記本電腦,還在看病人的心血管造影。他看造影的時候習慣性皺着眉頭,燈光的陰影籠罩在他的額頭上,談靜赫然發現自己印象裡,光潔飽滿的額頭,已經有了淡淡的細紋。他不再是記憶裡那個翩翩的白衣少年,而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了。事隔多年,許多事情都已經有了改變,只是當他認真工作的時候,談靜會想起從前,從前他給她講題的時候,就是這樣專注。那時候的時光真好,最大的煩惱,也只是恐懼老師或同學發現他們的交往。
談靜本來想跟他談一談王雨玲那間店子的事,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跟聶宇晟說有什麼用?讓他再次跟他的父親翻臉?他已經很累很累,而且聶東遠還有病,工作壓力,家庭壓力,所有的事全在聶宇晟一個人肩上扛着。
她決定自己解決這個問題。她對律師說,自己可以請聶東遠把股權收回去,只是希望他不要再打擾到自己身邊的人。
聶家的律師壓根就不理睬這個提議,喬律師親自給她打了個電話,說:“談小姐,識時務者爲俊傑。孩子跟着你,你不能提供最好的條件給他,何必呢?聶先生是真心疼這個孩子,纔會一心想要監護權。你對聶先生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會給孩子最好的一切。你哪怕不相信聶先生,總得相信小聶先生,他是孩子的父親,難道他會對孩子不好?聶家要的只是監護權,你還可以隨時去看孩子,爲什麼非得固執己見,惹聶先生生氣,有什麼好處?”
談靜只動搖了短短一瞬,她說:“聶先生喜歡這個孩子,我很感激。可是我也只是要監護權,聶先生也可以隨時看孩子,爲什麼我們就不能達成一致呢?”
這句話傳到聶東遠耳中,他也只是笑了聲:“真是我兒子看中的女人,簡直跟他一樣幼稚天真!”
喬律師看他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於是問:“那麼再逼一逼?”
“打蛇要打七寸,不要關注雞毛蒜皮的事。時間這麼緊,動作一定要快,找着對方真正的要害。”聶東遠說,“這週四我就得去香港開會,我向各大股東保證過,絕不會讓事情失控。收購當前,這事不能出亂子。最遲我從香港回來的時候,我要拿到談靜放棄監護權的協議。老喬,你看着辦吧。”
喬律師是深知聶東遠脾氣性格的,聽他這麼說,只覺得肩上又重了幾分似的。他收拾東西就打算跟事務所的下屬再討論討論,聶東遠則開始準備飛往香港。
原本聶宇晟會跟聶東遠一起去香港,但是現在CM項目重新啓動,病人的情況不良,需要儘快手術,聶宇晟走不開。而聶東遠則覺得,與其帶他去香港,不如讓他留在這裡照顧孫平,談靜雖然玩不出什麼花招來,但聶東遠也擔心她趁着聶宇晟不在,辦出院一走了之,到時候茫茫人海,更加麻煩。所以聶宇晟提出來由其他醫生陪聶東遠去香港的時候,他很爽快就答應了。
聶宇晟只以爲父親是不放心孫平,倒沒有多想。好在孫平的恢復非常順利,聶宇晟可以抽出全部精力去攻關CM的項目。最近光動物實驗就做了不下十餘次,又跟科室幾位骨幹反覆開會討論,最後才由方主任拍板,第二天就做CM的第一例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