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9章

盛方庭又沉默了一會兒,問她:“你覺得東遠這事情,會怎麼樣?”

舒琴以爲他只是問問自己的看法,於是照實說了:“當着聶宇晟的面,我當然安慰他,不過我覺得情況不太好。聶東遠要是在香港回不來,家裡這班人都不知道會動什麼歪腦筋。聶東遠雖然是最大股東,但架不住天高地遠,自己沒辦法回來。聶宇晟又是個外行,管理層想要糊弄他,可比糊弄聶東遠容易多了。永江的例子不就在那兒擺着嗎?”

永江原來是食品快消行業著名的公司,也是業內率先聘用職業經理人管理的公司。沒想到後來發展成總經理奪權,跟董事長分庭抗禮,竟然總經理召開董事會,試圖架空董事長。一時間業內人人側目,後來永江的董事長終於重新奪回了公司的控制權,還起訴總經理違法出賣公司利益,打了轟轟烈烈的一場官司。最後的結果是元氣大傷,永江食品一蹶不振,這麼多年都沒緩過勁來。

舒琴自言自語,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跟盛方庭說:“不過我覺得東遠不會這樣,聶東遠是最大股東,即使股權被凍結,投票權還在。聶宇晟在關鍵的時候,一票就能否決掉。”

她看了盛方庭一眼,說:“你不是一直對東遠有心結嗎,爲什麼現在很替它擔憂似的?”

盛方庭沒有再說話。車窗外是城市的夜色,夜半時分,路燈似一串串明珠,高架橋上仍舊有很多車輛,車燈閃爍,像是一條流光溢彩的河流。他隨手打開音響,CD裡是舒琴放的一張唱片,盛方庭沒有聽過這首歌,只聽一個男聲磁性而低迴地唱:

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着迷

我總是微笑地看着你

我的情意總是輕易就洋溢眼底

我曾經想過在寂寞的夜裡

你終於在意在我的房間裡

你閉上眼睛親吻了我

不說一句緊緊抱我在你的懷裡

我是愛你的 我愛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憑自己幻想一切關於我和你

你是愛我的 你愛我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愛你 深深去愛你

……

聶宇晟在舒琴跟盛方庭走後,衝了個澡。他在牀上躺了半晌,翻來覆去,還是睡不着,滿腦子都是亂糟糟的人和事。他覺得這樣子不行,昨天自己已經差不多一通宵沒有閤眼,今天要是再睡不着,明天肯定沒法辦事。他爬起來,抓着車鑰匙出門。

雖然盛方庭說的是飆車,但是他也沒開多快,就是駕着車在城市的環路上,漫無目的地轉着圈。不知不覺他竟然又把車開到了醫院,看着燈火輝煌的急診中心大樓,他嘆了口氣,沒有進去,掉轉車頭又重新進了環線。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太累了,就把車停下來,那是一條窄路,聶宇晟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把車開進這裡來。他找了個空地把車停下,這時候差不多已經是凌晨時分,前後左右只有路燈清冷的光影,連過路的人都沒有。天氣涼起來,樹木開始落葉,夜靜得只有風吹過樹梢沙沙的聲音。他覺得睏意一陣陣襲來,於是把座椅放倒,外套往身上一搭,就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卻做了很多夢,大部分都是小時候,自己在父親的膝下玩耍,後來模糊又覺得不是自己小時候,夢裡的那個孩子其實是孫平,他依偎着自己,軟聲軟氣地叫自己聶叔叔,又問爺爺爲什麼不跟自己視頻了,他是不是很忙。

聶宇晟覺得心酸,還沒有跟孫平解釋清楚,他就已經醒了。

天已經朦朧亮了,他睡得全身骨頭疼,到底是三十歲的人了,在車上蜷一夜,脊椎骨都發酸。他掀開外套坐起來,突然發現這是哪裡。這是談靜家小區外頭,那個破破舊舊的老公房小區,周圍一片都是這樣的房子,所以路很窄。他曾經在這裡等她等到天亮,就是在知道孫平真正身世的那個晚上。

沒想到自己會把車開到這裡來。

年少無知的時候,也說過甜膩的話。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後來漸漸知道,這是一種已經無法企及的幸福。談靜早就走了,自己已經失去她,再多的痛不欲生,也不過是心底的傷,一觸就不可收拾,只好努力地迴避和忽視。

可是在真正覺得累了、倦了、困了的時候,卻下意識想要尋找,有她在的那個地方。

聶宇晟把外套重新穿好,啓動車子回家去。他在車內睡得一身汗,所以到家就洗澡,洗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聽到擱在外邊的手機在響。這種時候他不敢漏接一個電話,立刻抓起浴巾跑出來,隨手拿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泡沫,看到號碼顯示是香港姜律師的電話,這麼早律師就打電話來,八成是好消息,他於是很高興地接了,問:“是爸爸保釋的事有眉目了?”

姜律師說:“聶先生,請您要鎮定。”

聽到這句話,聶宇晟的心就猛然往下一沉。他不敢往最壞的地方想,只是緊緊捏着毛巾,說:“什麼事你說吧,我聽着。”

“聶董事長今天凌晨時分突然昏迷,因爲是深夜,所以早晨才發現,醫生在羈押所進行了簡單的救治,但沒有明顯效果,於是用急救車將他送到醫院……”

聶宇晟聽到有什麼聲音在格格響,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牙齒,他把那條毛巾都快要攥成結了,他是一個外科醫生,知道聶東遠的病情,這時候昏迷代表什麼,不言而喻。從凌晨到現在,他無法想像父親的狀況,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孤零零地躺在那裡,一直到天亮才被醫生髮現。姜律師在電話裡的聲音變得極其遙遠,模糊得他幾乎聽不清楚,直到姜律師又重複了一遍,他才聽見:“急診醫生認爲是腫瘤潰破,所以需要立刻手術。聶先生,手術需要簽字,您是否授權給我簽字?”

一瞬間聶宇晟只想把電話給摔了,又或者想要把眼前所有的一切東西,統統都掀翻在地。他像是回到小時候,小小孩童面對整個世界,只有一種悲憤到極點的無力。爲什麼?爲什麼突然會變成這樣?聶東遠臨走之前,還是好端端的。每次做完化療,再難受他也不會表現出來。很多時候他都覺得父親的病沒有自己想像的嚴重,腫瘤和肝膽的主任也都一再跟他保證,聶東遠的情況不錯,相對樂觀,保持治療,最近幾年都應該沒什麼問題。

“聶先生?”姜律師放緩了聲音,問,“您需要馬上趕過來嗎?還是您先授權讓醫生動手術?”

聶宇晟覺得嗓子眼兒裡像噎住似的,呼吸困難,說話更是吃力,他說:“先做手術,我會盡快趕過去……”說完這句話,他才發現自己哭了。他用毛巾擦了一把臉,他不能哭,還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他放下電話就去收郵件,姜律師發了授權書給他,他簽字再傳真回去。來不及去辦港澳通行證的簽證了,他抓起自己的護照,打給秘書:“最近一班去香港的飛機,你給我買票。我沒有通行證簽註,你還要買張香港中轉的國際機票,讓我出入境。我的護照號碼你有嗎?”

韓秘書接到電話都蒙了,問:“您有急事趕過去?”

“是。”

“公司的飛機可以飛,不過要申請……”

“比普通航班快嗎?”

韓秘書飛快地查找航班信息,然後肯定地告訴他說:“比普通航班快。”

“立刻去辦。”

韓秘書還沒有聽過聶宇晟用這種語氣說話,不由自主答了個“是”,然後立刻去辦航線的申請手續。

聶宇晟什麼行李都沒帶,就直接奔機場,在路上他給盛方庭和樸玉成分別打了一個電話。打給樸玉成的電話是告訴他,自己臨時有急事去香港,將派一位特別助理到公司,協助管理層處理公司業務。打給盛方庭的電話是告訴他,自己不得不離開幾天時間,請他務必去東遠,替自己坐鎮。

盛方庭什麼都沒問,馬上就答應下來。

在登機之前,聶宇晟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塗高華,告訴他父親真實的病情。塗高華什麼都沒說,只說會幫他看好東遠。

做好這些事情,飛機艙門已經開始關閉。東遠集團這架飛機是商務機,艙內空間不大,但裝飾得很舒服。這是聶宇晟到美國後聶東遠買的,所以聶宇晟從來沒有搭過這架飛機。他心急如焚,上了飛機後知道有衛星電話可以用,立刻就用衛星電話打給姜律師。姜律師告訴他聶東遠已經進了手術室,現在醫生還沒有出來。聶宇晟這時候想起來,方主任曾經提到在香港有一個同學,是肝膽方面的權威。於是他又打給方主任,問到了那位孟許時醫生的聯絡方式。他立刻讓姜律師去聯絡這位孟醫生,那位孟醫生早就自立門戶開了規模頗大的私人醫院,幸好方主任早就跟他打過招呼,一聽說是姓聶的病人,便知道是方主任最心愛的一個弟子的父親,二話沒說,立刻到醫院去了。

聶宇晟趕到香港的時候,聶東遠的手術已經做完了。主刀醫生和孟許時都在,孟許時告訴他:“你也是外科醫生,知道病人術後醒來的機率已經比較小,病人情況到這一步,你要有心理準備。”

聶宇晟的聲音中滿是苦澀:“謝謝孟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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