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可比公交快多了。”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說實話。不對,我應該更加誠實一點纔對,我應該說,我是坐安逸景的車子回來的。
“是嗎?”
“不過就是貴了點。”
我一步一步走到門口,然後趕緊開了門,想把那傢伙留在門外,誰知道他反應很快,竟伸出一隻腳來卡住我的門。
“滾。”我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來,這副表情一定夠嚇人。
“寫那些字的人是你,對不對?”他有氣無力地說,“我的意思是……別這麼討厭我行嗎……”
“我欠你錢嗎?少來惹我!”我猛地一推,那傢伙徑直倒在地上。我立刻關上門,卻記得剛纔似乎看到什麼紅色的東西閃過。
那傢伙,好像流血了。
門外靜悄悄的,只有那句“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不斷在我耳邊重複。
我慢慢推開門,那傢伙正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黃色的燈光照在他臉上,鼻子外面有鮮紅的血。
“你起來。”我硬生生地喊,他沒反應。“你起來……”我蹲下去,心虛地喊,可這傢伙就是沒半點反應。“喂,你起來行嗎?”我用力拍他的臉,甚至粗魯地揪起他的衣領,使勁晃了晃他的腦袋。“你起來!”在我發火之前,他總算動了動眼睛。“快點滾。”我站起來,罵罵咧咧地要進門。
“我喜歡你。”他無力地說,像是在說他的臨終遺言。
我轉過身,那傢伙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沒錢,你別打我的主意。”看着他那蒼白的臉,我猛地甩上門。
門外再一次變得靜悄悄,我用被子捂住腦袋,戴上我很久都沒聽的耳塞。我只想快點睡着,可那句“我喜歡你”不斷地在我耳邊重複。該死的,喜歡我?不可能吧?我既不是美女又沒有錢,怎麼可能呢?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第二天早晨,我頂着黑眼圈出了門。剛走出一步,便看見靠在牆上睡着了的葉萊,嘴角還帶有淺淺的微笑。這傢伙不會是做什麼美夢了吧?千萬別夢見我,拜託!
“章章,你今天起的好早呀!”
我不耐煩地轉過頭,老太太笑眯眯地走了過來。這奇怪的老太太沒事起這麼早幹什麼,不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整天圍着我轉,我看上去很有錢嗎?
“那不是你男朋友嗎?怎麼睡在那裡?”老太太心疼地說,小碎步地走過來要叫醒葉萊,我拔腿就跑。男朋友?我有那麼多嘴多舌嗎?一定是老不死的房東!
“章章啊,你等等!買藥的錢……”
錢?我立刻停下來,等着老太太把錢親手遞給我。沒想到她卻跑去親切地問候起正在伸懶腰的葉萊。“醒啦,怎麼不叫醒章章呢……睡在外面會感冒的。”
這身手矯健的老太太倒是挺了解我的。
“奶奶好啊!”葉萊很有禮貌地打招呼,然後不懷好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硬是把錢拿回來,大步走開了。可是到了車站,一個人都沒有。我這纔想起,現在這個時候沒有能讓我逃命的便宜公車。
“昨晚睡的好嗎?”葉萊站在一旁,懶洋洋地問。
“離我遠點。”我目不斜視。
“你爸爸呢?”這傢伙厚着臉皮問。
“與你無關。”我往一旁挪了挪。
“那你爲什麼一個人住?”他繼續厚着臉皮往我身旁挪了挪。
“厚顏無恥。”我皺着眉,不客氣地說。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說:“至少我沒拿垃圾堆裡的布娃娃。”他依舊若無其事的樣子,而我,差點因爲腦充血當場斃命。
“你胡說什麼。”我強作鎮定。
“我從那時候就開始佩服你,褲子裡揣着那麼大的東西怎麼能夠跑的比男生還快呢?”他把手放進褲兜裡,若無其事地來回張望着。
我巴不得地上有個洞,巴不得有雙翅膀,巴不得時間可以倒退,或者,讓這傢伙從地球上消失。
“看到沒?這兒有條疤。”他突然把臉湊到我面前,長長的手指指着鼻子旁的一道又細又長的疤痕,假裝生氣地說,“都是你害的。”
我真想一拳打死他,然後毀屍滅跡。就算是我害的,難道你要我嫁給你不成?
“一個小女生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呢?”他笑吟吟地挺直了身子,看到我羞愧難當的臉得意極了。
“囉嗦鬼!你怎麼知道什麼破布娃娃?你憑什麼說是我?”我極力狡辯,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個厚臉皮的傢伙竟會是小時候那個追着我跑的可惡的小男孩。
“難道你沒發現你從小就是這副模樣嗎?眼睛還是眼睛,鼻子還是鼻子,嘴巴還是嘴巴,”他正經地指點我,“只是個子長高了而已。”
“你別想敲詐我。”我把剛拿到手的錢狠狠地塞進口袋。
他突然就笑了,笑的很陽光。“那個時候我想帶你去買一個來着,只是你跑得那麼快,還弄傷了我的臉,我就放棄了。”
騙子!大騙子!那副表情根本就不是想要帶我去買的友善的表情!
“你爸爸呢?”他又問。
“死了。”我猜這個答案會不會讓這臉皮超厚的傢伙閉嘴。
“所以……”他還沒說完,公車搖搖晃晃地開了過來,我投了硬幣立刻坐到一邊去。那傢伙站在投幣箱前掏了半天,總算拿出幾張皺巴巴的一百元的鈔票。然後隨便塞了張,跟着擠了過來。
一定是假鈔,我竊笑。
“小夥子,你沒零錢嗎?”司機鬱悶地看着他。
“沒關係,不用找。”
切,明明就是窮光蛋,還在我面前擺闊。
“你就住在那種地方嗎?”他面帶愁容地問。
我不理他。
“和我一起住吧。”他很認真地看着我說。
我只覺得好笑,那些漂亮的女孩子都被他這麼邀請過了吧?這傢伙坐在旁邊連空氣都沒法流動了。伸手要去開窗戶,卻被他緊緊地握住了。
“放手。”我用目光警告他,誰讓他的手冷的像塊冰。
“只到學校門口。”他衝我眨了眨眼。我知道,甩不掉了。
“被那些小女生看到,倒黴的好像是我吧?”
“我的女朋友只有你一個。”他一本正經地說。
車子突然停下,他竟然趁機把我緊緊地抱進了懷裡,像是想要把我勒死似的。
“你是故意的吧?”我衝着司機大聲地喊,因爲看見他臉上奸詐的笑。
“什麼?”司機一臉無辜地轉過頭來,那是我最討厭的表情。“你說什麼呢,小朋友,前面是紅燈,難道你要我闖紅燈嗎?”
“我知道你不想承認!”我想我可能是太過激動,因爲被葉萊這個無賴吃豆腐,憑什麼我的這麼多的第一次要獻給一個流氓?牽手,擁抱?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吧?
“小朋友,你這麼兇做什麼?你以爲男人追女人容易嗎?”司機振振有詞地狡辯,上帝,難道是我教唆葉萊追我的嗎?
“你說什麼?你這種態度對待乘客,我要去投訴你!”我兇巴巴地衝他喊,完全不像個高中生,典型的潑婦罵街。
“別生氣了,”半天沒說話的葉萊突然開了口,“是我不好,行不行?我知道錯了,別生氣了……”
“你去投訴吧!你知道些什麼?想當然的哪兒都應該有公交車是不是?”
“什麼?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以爲……”
“別說了!”葉萊大喊了一句。
“葉老闆,我一定要說,不然這丫頭不知好歹,她永遠都只覺得你爲她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你說什麼,司機同志,什麼葉老闆,你們認識?”我氣沖沖地大步走到司機面前,車子搖晃個不停,我的心也搖晃個不停。
“認真開車行嗎?”葉萊一動不動地坐着,“章章,你坐下,那樣很危險。”
“葉老闆,我今天一定要把話說出來,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司機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你知不知道現在那個車站已經報廢了?公司早就通知我走另一條路,要不是……”
“我知道了。”我默默地走回座位,葉萊此時的表情也很嚴肅。
沉默了十分鐘,我看到了學校的大標誌。
“到站了。”司機友好地提醒,看樣子他是個很敬業的司機。
“我肚子痛,要去廁所。”我狂奔下公交車。我可不要整天被一個流氓糾纏,就算他爲了我能每天省下兩塊錢強迫司機走那條路,就算他說一萬遍喜歡我,我也不會感動。
“走吧!”他不理會我的冷漠,拉着我就走。
我只好耍賴蹲在地上,無論他怎麼拉我就是不動。
“就當什麼都沒聽到好嗎?”他溫和地開導我。
“我是三好學生。”我想告訴他我的立場。
“我知道……我不會敗壞你的名譽的,我發誓!”
“你是怎麼威脅司機的?”
“我……我沒有威脅他……”他也蹲了下來,爲難地看着我,“我只是給了他一些錢而已……”
“錢?”
“嗯,錢……”
又是勒索來的錢?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
“你去糾纏尹姝影好不好?”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然後勉強地笑了笑,“我喜歡的……”
“她有錢,她很有錢。”我無比嚴肅地看着他,“我真的沒錢,葉老闆。”
“是麼……”
我站起身來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我還以爲他死心了,我還以爲我的語言攻擊力天下第一。
“你想趕我走,我不會走,你叫我去死,我也不會死。我葉萊從今以後,眼裡只看得見你,無論你去怎樣逃開,我都要找到你。”他緊緊地抓着我的手,深沉地向我表白。
“頭痛啊……”我已經快要崩潰了!
“我也很頭痛。”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猛地把我抱了起來。
“放開!放開……”掙扎中突然聽見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音,我轉過頭,看見姝影繃着臉從車裡走出來。
我猛地從葉萊的懷裡掙脫開,看着姝影一步一步地向我走過來。
“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她有氣無力地說,然後眼神黯淡地走開了。
我的心抽的有點緊。怎麼辦,她誤會了,她完全誤會了!
“尹姝影!”葉萊突然喊住她,“不要羨慕她,要祝福她。”傻瓜,葉萊這個超級無敵大傻瓜。
我不敢再去看姝影的臉,視線剛移開,便看見安逸景的車子停在了路邊。
“安逸景!”我猛地甩開葉萊的手,興奮地向剛下車的安逸景跑了過去。儘管那傢伙一副冷漠的表情,我還是厚着臉皮衝他使勁笑了笑。
“你看上去就是個奇怪的女生。”他擺出一張臭臉,同時又說了句很臭的話。
“一起吧。”我伸出手去挽他的胳膊,想和他套近乎來着,不知誰這麼討厭,竟然一下子抽出我的手。
我惱火地回過頭,葉萊正惱火地看着我。
“喂,別這樣子好不好。”他不安地勸我。
“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拼命地挽着安逸景的胳膊,臉色鐵青地說。
“我說,別這樣子行嗎?”葉萊板着臉,似乎真的生氣了。
“走吧,女朋友。”安逸景冷着的臉突然露出了微笑,雖然就這麼光禿禿地叫着女朋友,也總比沒叫好了點。
“你說什麼?混蛋!”葉萊控制不住地咆哮着,他一定沒有想到的是,我會一巴掌打在他從昨晚開始就蒼白的臉上。
空氣有那麼幾秒鐘,停止了流動。
“不許你罵我的男朋友。”我故意把“男朋友”三個字說的很重,拉着安逸景頭也不回一直往前走。我不想看到葉萊的臉,失望的臉。
“你流血了……”我聽到姝影焦慮的話語,拼命想把頭扭過去,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走到教室樓下,安逸景緩慢地開了口。
“你還是這樣,壞女孩。”
“是嗎?”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在黑板上寫下那些字,卻討好我,不是壞女孩是什麼。”
我擡起頭,仰望着安逸景那張高高在上的臉。
“我不叫壞女孩,我叫章章。”
安逸景冷冷地笑了。
“我會騙你,騙誰都行,就是不會騙我自己。這句話,請你記住了。”說完,我鬆開手,邁着輕盈的步伐折進了教室。不知道那傢伙的智商,能不能聽明白我到底在說什麼。
“章章,我正找你呢。”
剛從廁所回來,在拐角遇見了班主任,還有他身後的矮小女人。
“我們班的女子三千米沒人報名,聽尹姝影說,你好像很擅長長跑,怎麼樣,報名吧。”班主任很客氣地說,矮個女人卻露出不爽的笑容。“整個年級報名的人都很少,所以主任決定每班至少要有一個人報名。不知道你行不行……”
“行。”當然行。既然是尹姝影推薦的,當然行。
“蘇老師,你說後勤部有什麼事來着?”兩位老師急匆匆地走開了。
蘇雪林,高二七班班主任,任課英語。在她的名冊上,我看到原奚辰的名字被畫了重重的紅圈。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我已經猜出是誰叫傻大個子打我的了。
夕陽西下的運動場真飄亮,殘留的一抹陽光不冷不熱地灑在身上。既然要跑三千米,不練練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