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賈瑚從小就特別羨慕二叔家的弟弟賈珠,小時候他得老太爺,老太太的喜歡,養在榮禧堂,無論吃穿用,還是使喚的人,都是最好的。雖然他用的也不差,不過下人們看他的神態都跟看二弟不同,有時看到老太爺和老太太。他們眼裡根本就沒有自己。
後來二叔他們搬走了,珠弟弟也離開了,他原本以爲老太爺和老太太就能看到他了,但是還是沒有,老太爺搬到了外院,老太太說是病了,然後根本沒想起自己。
他人生最溫暖的日子是他生病了,二嬸抱着自己不停的灌他喝怪味道的水,用輕柔的語調說“瑚兒,加油,二嬸在這兒,你不會有事的。”他長到那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專注的對他。
他好了,可是母親病了,雖然沒病之前,每天他也是由着奶孃帶着他到正房去給父母請安,母親雖然也親暱他,但是母親總是很忙,總有很多事,他能看到她的時間也不多。現在病了,他更不能在正房裡待了,因爲會吵到母親。至於說父親,他要出門上差,他沒時間。哦,他多了一個弟弟,不過那個弟弟除了吃就是睡,少有睜眼的時候,他想叫他,都馬上被人抱走,讓他自己玩去。
終於二叔回來了,帶着他和珠兒一起去上學了,他有了夥伴,有人陪他玩了,他也就更羨慕珠兒了,珠兒有常常拉着他手散步的爹,還有常捂着胸口看滿園子huā草都不見了,還不肯開口罵人的娘;還有一個長得粉嫩的小妹妹,輕輕的逗一下,都能笑得眯眯眼。他覺得賈珠的一切都讓他羨慕得發瘋。
他常常遠遠的看着自己的娘,她就躺在那兒,凝視着襁褓中的弟弟,一臉憂色的跟張嬤嬤說着什麼,他會想“娘是在擔心弟弟吧?那她擔心過我嗎?”
再後來,娘死了,弟弟被抱到二嬸家,自己則被“賣”到了外祖家,據說,這樣最好,長大之後,他才明白,娘是被老太太氣死的,二嬸怕外祖家鬧到賈家沒臉,於是把他“賣”了。
雖然二嬸還是幫了他,把他又帶回了二叔家裡,但是,童年的記憶成了他一塊去除不了的疤。他後來除羨慕珠兒之外,還羨慕自己的親弟弟,那個只知道吃和睡的小人兒,得到了二叔和二嬸全部的愛,就好像他也是他們親生的孩子一樣。
祖父去世,他是長房長孫,他跟着二叔他們一塊回了金陵,張嬤嬤對他說,這裡就是榮府的老宅,這是曾祖發跡的地方,而這一切的榮耀都會屬於他,他纔是這府裡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他知道,二叔二嬸也這麼說過,他們離開京城的榮府時,二嬸有帶着他在榮府裡繞了一圈,告訴他,那裡永遠屬於他們,是他們的家,所以二叔二嬸就要回自己的家。他不明白張嬤嬤爲什麼這麼說?
那時,他並不瞭解祖母對母親做了什麼,他聽張嬤嬤的話,開始給祖母請安,他其實很期待着祖母能開始喜歡他,他沒有母親了,父親也去了邊關,現在祖父也死了,他真的覺得,自己的親人越來越少了。而二叔他們是一家人,自己其實是外人。想到祖父在世時,他也是陪着祖父住在二叔家的後園的,那是他人生之中,與祖父親近的時候,他才真的體會到祖父也是疼愛他的。
他是敏感的孩子,他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同了,但是他不知道哪不同了,他問張嬤嬤,張嬤嬤卻告訴他,沒事,沒事,是小人作怪,沒事。但他還是覺得不同了,他想問二嬸,可是最終,他不知道爲什麼,看到二嬸時,他又問不出來了。
二嬸教他管家了,並且把自己母親的嫁妝單子拿出來,告訴他,她在幫着代管,還有榮府的產業,現在他父親不在家,他就是榮府的當家人,他該負起責任來,將來他還要頂門立戶的。賈瑚很開心,他真的很開心,他被二嬸重視着,他被當成一個頂門立戶的男子漢了。他真的特別努力,他想讓二嬸看到他的努力,他也想讓二嬸知道,他不會辜負這份信任的。
可當父親回來,聽到他參與管家,然後臉色變了變,又問了些別的問題,他亂了,他真的做錯了什麼嗎?他惶恐着,但不敢再問,生怕父親說出了讓他害怕的〖答〗案,他就跟一個等待判決的犯人,面對着無盡的恐懼。
沒人審判他,他只是跟父親去了邊關生活。而離開時,他又有些竊喜,因爲二叔二嬸又關注他了,二嬸拉着他,來回的囑咐着,就像眼裡只有他。這讓他又安心起來,原來,二嬸還是疼自己的。他終於回到了父親的身邊,也知道了自己錯在哪了。他忐忑了,二叔二嬸以後討厭他了怎麼辦?他慢慢的給二嬸寫信,二嬸也回信,可是他的心境卻沒有放鬆,因爲他自己都討厭自己,二嬸一定討厭他了。他努力的跟父親說的,他是榮府的繼承人,他要成爲未來的一家之主,他從二叔二嬸那兒聽過這樣的話,如果說他真的成爲那樣的人,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討厭他了?他向着這個方向開始努力着,他要做最出色的。
在邊關時,他的確是最出色的,是父親驕傲的兒子,他真心的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成爲那個不讓二嬸討厭的瑚兒了吧?他帶着妹妹回京,看到二嬸看到自己那一臉的驚喜,再看到妹妹那愕然,他雖然有一絲的尷尬,但他其實是開心的,真是開心的。因爲在二嬸心裡,自己比庶出的這個妹妹重要得多,顯然二嬸是歡迎自己的,卻不歡迎這個妹妹。
但是他的欣喜卻很快結束,珠兒回來了,原先父親說的對於榮府那個監生的名額的事,畢竟珠兒也要進學,父親覺得這些年,大房欠二房甚多,一個監生的名額如果二叔他們想要,他就不要提,他是有世襲的爵位的,他不需要這個名額。他聽到這個時,他其實心裡多少有點彆扭的。當二叔毫無芥蒂的說到讓他先補了監生,過兩年再去參加考試,顯然對二叔和珠兒來說,他們對這個名額沒一絲一毫的在意,這讓他又糾結了,原來在自己看來重要的東西,在他們看來,又是一紋不值的。
他住在了二叔家,看着他們一家其樂融融的,他再一次覺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就連親弟弟璉兒,看他的眼神都跟陌生人一樣,他會軟萌的在二嬸身邊撒嬌,而二嬸會鬱悶的說,爲什麼你會曬得這麼黑,這纔是母親對孩子該有的態度,二嬸對璉兒的態度,纔是這些年他所期盼着,可惜,這些年,只有在自己病得快死的那一次,二嬸這麼對過自己,然後,她就當自己是個大人了,默默的站在他的身邊,就算他跌倒了,二嬸也不會過來扶自己一把,她就那麼安靜的看着自己,讓自己爬起來然後往前走。之前覺得嚴厲也是愛,可是看到她對珠兒,對璉兒,對剛剛出身的那個琛兒,這纔是不同。
不過他對自己說,二嬸對自己很好,二叔也很好,因爲自己是長子,自己是榮府第三代的老大,他就該堅強起來。可是夜深人靜時,他知道,他還是羨慕着二叔家的孩子,羨慕着能在二嬸身邊賣萌的璉兒。
他終於成親了,一個美麗的女人成爲了他的妻子,那是二嬸求了瑞王妃才挑到的好人,無論是門第,相貌,還是人品,妻子都是萬中選一的,父親很感激,雖然他沒能回來主持婚禮,但是他讓二嬸把榮府的產業全交給他,並且寫信來告訴他,他是長子,父親不會非要等着他死了,他才能繼承這些,在父親看來,榮府永遠就是他這個長子的。
那時,他真的感受到了父親的愛,他心裡有了熨帖,這世上,除了妻子,還有父親無私的疼愛着自己,把自己當成最重要的那個。他不想說,二嬸主持分家時,他的心再一次被傷到了,原本以爲二嬸收取管理費是說着玩的,是爲了讓母親安心,等自己接管時,她會還給自己。沒想到,她是沒收,可是她把她那一分,全給了璉兒,她直言璉兒是她帶大的,她是偏心了,賈瑚雖然對她說,應該的,可是他的心疼了好幾天。不是心疼那點錢,而是二嬸承認了,她偏心了,她在他們中間,她更愛璉兒。
所以從那時起,在賈瑚看來,這世上,能無私愛自己的除了父親,可能就是妻子了。
他有了兒子,他的家庭很平淡,卻也很幸福,他和妻子還是常去看望着二叔二嬸,他對自己說,沒關係,就算他們對自己不公平,自己卻是對他們公平的,自己不介意。他努力的做着一個好侄兒,可是他無奈的發現,二叔二嬸對自己的關注卻越來越少,他們還要養其它不管是親生還不是親生的一羣孩子們,他無論怎麼努力,在二叔二嬸的心裡,自己依然還是可有可無的。就算他有長子嫡孫,也改變了不了這個事實,他從來在二叔二嬸心裡,就不可能是最重要的那個。或者說,他從來就不是最重要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