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不只是藍龍軍團如此義憤填膺,就連蘭洛斯自己,在踏入傳送門那短暫的安靜空檔,腦子裡也不由得浮現起一絲自嘲。
我這究竟是圖哪樣?這麼費力不討好的事情都捨得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難怪世人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似乎是在迴應他的心思,身後,不情不願跟着穿過傳送門的泰莉不斷掙扎。淡淡瞥了一眼對方,他手一鬆,任由藍龍公主將口中的鐵鏈取下。
“蘭洛斯,你……”
“噓。”蘭洛斯面露疲態地搖了搖頭,他很清楚,走到這一步,已經不需要再僞裝了,“有什麼問題,等會兒再問。”
事實確實如此。
此刻他們腳下踩着的,是一塊寬大無比的環狀平臺,複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魔法咒文密密麻麻地堆積在一起,微微閃爍的淡藍光澤將整個空間映照得神秘而又祥和。
莎拉苟薩雙手背在身後,站在平臺邊緣,神色平靜地打量着下方躁動不安的龍羣:“蘭洛斯,你是我遇到過的凡人中,最讓我刮目相看的一個。”
“所以,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就算不聽對方的後續,蘭洛斯也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管莎拉苟薩出於什麼樣的目的阻止他進入永恆之眼,現在這個時候,是她能夠攔截自己去路的最後一個機會。
而且,既然莎拉苟薩會跟永恆龍合作,那麼也就意味着,她絕對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一邊想着,蘭洛斯下意識環伺周圍,空蕩蕩的平臺上,除了自己和泰莉,就只剩下了前方的莎拉苟薩。他知道,在這裡,他要麼像下面那些凡人施法者那樣臣服於龍後的淫威,要麼,永遠留下。
總而言之,從莎拉苟薩打開通向這裡的傳送門並獨自前來時,就註定兩人的臉皮將徹底撕破。
雖是最後一步,卻也是最艱難的一步。迫於蘭洛斯挾持藍龍公主,外加同胞的壓力,莎拉苟薩不得不退步,但這並不意味着她會放任蘭洛斯進入永恆之眼。
幾乎所有人都被吸引到了地面,魔樞上層這個位置正好四下無人,無論她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知道。
莎拉苟薩話音剛落,她身後突然涌現起兩團黑灰色的煙雲,那一縷縷似青似白的紋路,更是帶來了神秘而又詭異的視覺衝擊。幾乎轉眼時間,兩頭好似渾身浸染墨水的巨龍出現在空中,緩緩落於平臺。
就在那青白色的利爪觸及平臺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力量無聲爆發,蘭洛斯只感覺呼吸一滯,周圍的風雪呼嚎和魔力涌動,似乎都因此而變得遲緩起來。就像是慢動作播放,似乎在這兩頭巨龍的面前,連時間的流動都變得畏畏縮縮。
“你我的仇怨於這個世界而言,不過滄海一粟,臣服於我,你將看到宏大未來的真相,你所能得到的,將是你這輩子都不敢想象的。”
果然如此。
準確猜到這一幕,蘭洛斯譏諷一笑:“要是我拒絕呢?”
莎拉苟薩並沒有急着威嚇,而是冷漠地看着他,好一會兒後才輕輕搖頭。令人意外的是,她臉上的惋惜,竟不似作假:“凡人,你站錯隊了。”
有永恆龍助陣,莎拉苟薩自然知道蘭洛斯今天連泰莉和卡雷都一同欺騙的事實。站在她的角度上看,這個心思詭秘的凡人確實有拉攏的價值,但也只是有價值而已。
“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麼。”說着,莎拉苟薩不再看他,而是慢悠悠將右腳邁向空中,“真可惜,你也沒機會知道了。”
話音剛落,莎拉苟薩縱身躍下,愈發狂嘯的寒風環繞在周身,隨着一抹逐漸盛放的藍色光華在空中點亮,化身巨龍的龍後穩穩來到了族人的上方。
“奉瑪裡苟斯大人之命,叛軍亂世,其心可誅,全力出擊,不論生死!”雷鳴般的低吼在風雪中遠遠傳開,莎拉苟薩沒有給衆人留下反應時間,雙翼揮動間,便朝着遠方埋伏起來的卡雷一行人飛馳而去。
儘管在場不少人都有所顧慮,但看到大多數人緊跟上去,衆人也不由得默默按下了心頭的迷惑。
當然,蘭洛斯可沒機會看到這一幕。在他面前,兩頭造型極其詭異的永恆之龍一左一右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們的身體整個呈現出一種相互糾纏的黑灰之色,犄角和利爪,包括雙翼與身軀其他邊邊角角都暈染着一抹詭異的白色流光。隨着他們緩慢的移動,黑白灰的三種色澤竟是如同水墨一般浸染空氣,好似從他們身上騰昇起一縷縷陰暗的煙塵。
從犄角的粗壯程度和體型上看,左邊那頭巨龍明顯老成很多,右邊那個雖然稍顯年輕,但眼中銳利的鋒芒依舊令人難以直視。兩位傳奇級永恆龍,難怪莎拉苟薩能這麼放心地交給他們來收拾殘局。
再加上永恆龍神秘莫測的時光之力,縱使蘭洛斯實力超羣也依舊不敢託大,連忙趁着兩龍積蓄力量的空檔悄然接近泰莉,並默默解開了她手上的鐐銬。
“我左你右,當心他們的時間魔法,拖住就行,別硬來。”
手上的枷鎖是去掉了,但泰莉心裡的負擔卻怎麼也無法放下。蘭洛斯今天的表現已經讓她失去了判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這個凡人。如果自己錯了,那麼瑪裡苟斯和聚焦之虹的安危……這對藍龍一族來說,將是一次致命的打擊。
“我到底,該怎麼相信你?”
聽到泰莉微微顫抖的話語,蘭洛斯愣了愣,白眼一翻正要轉頭過去教育一番,但話還沒出口,卻正好看到泰莉那狼狽憔悴楚楚可憐的模樣。
莫名的,他輕輕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怪這丫頭,畢竟自己的所作所爲不僅是在算計莎拉苟薩,同時也將泰莉和卡雷當作了棋子。
所謂的計劃只是一個幌子,多年來勾心鬥角的經驗讓蘭洛斯很清楚一點,任何計劃和策略都不是完美的。牽扯越多,計劃的破綻也就越大。因此,只有決策者一個人知道完整的閉環,纔是最保險的。
並不是說他認爲泰莉的下屬裡有奸細,他還沒有能力在那麼短的的時間裡摸清每一個人的底細。但他對青銅龍和永恆龍有所瞭解,他不得不提防着這一切。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那個看似可行性極高的聲東擊西的辦法,只一眼便被永恆龍看穿。爲此,他刻意利用莎拉苟薩的自以爲是,臨時提出用泰莉交換聚焦之虹。連諾茲多姆都無法看清他的時間,永恆龍自然也摸不透他的心思,莎拉苟薩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應對之法。
再加上蘭洛斯以泰莉的性命爲要挾,礙於當時在場的藍龍實在是太多,莎拉苟薩不可能大張旗鼓地任由他對藍龍公主下死手,因此,她不得不選擇退讓。
不過也僅僅是退讓而已,莎拉苟薩花了這麼大的功夫阻止其他人進入永恆之眼,當然也不會這麼輕易就範。現在,來到魔樞頂層,這裡再也沒有閒雜人等,只要蘭洛斯死在這裡,莎拉苟薩還是穩操勝券。
不過連蘭洛斯自己都沒想到,爲了防止自己進入永恆之眼,莎拉苟薩居然連瑪裡苟斯的女兒都能狠下心來不留活口。
這也從側面證明,瑪裡苟斯面臨的危險,恐怕比卡雷想象的還要嚴重。
至於泰莉,身爲龍族,強橫的個體實力讓她和她的族人極少接觸到這麼詭秘的心思和伎倆。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叫她難以分清,外加對瑪裡苟斯和聚焦之虹的擔憂,更是進一步加深了她對自己真實意圖的懷疑。
雖然有理有據,但這對蘭洛斯來說,卻着實是個不小的打擊。
他辛辛苦苦算計這些,到頭來卻落得個裡外不是,究竟是爲了什麼呢?唉,好人難做啊……
蘭洛斯輕輕搖頭,話語間滿是疲憊:“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罷,想怎麼樣,先活下去再說。”
幸運的是,泰莉畢竟不是感情用事的小女孩,自知處境危險,並沒有一再爲難蘭洛斯:“回頭,你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看到泰莉一邊嘴硬一邊振作起來,蘭洛斯大咧咧一笑,言語中又充滿了不着調的惱人意味,彷彿剛纔的沉重只是假象:“行,如果我倆都能活着,我給你機會,你再慢慢了解我。”
真不知道,到底哪張臉纔是真正的他。
見他變臉如此之快,泰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即不再理會,迅速在一陣光華中化身巨龍。
“對嘛,這才聽話嘛。”蘭洛斯不以爲然,反倒是十分親暱地拍了拍藍龍的腳掌,可話音剛落,一道駭人的呼嘯聲突然從頭頂掠過。
泰莉粗壯的尾巴掀起一陣狂風,幾乎貼着蘭洛斯的頭皮擦肩而過。看着在風中凌亂的精靈法師,藍龍悶聲一哼,威脅似的在地上磨了磨利爪。
做賊心虛的蘭洛斯諂諂一笑,自顧自拍打着滿身的風雪。同時,突然變得無比銳利的眼眸悄然轉向了永恆之龍。
“你們真讓我意外,這麼好的機會都不發起攻擊?看來你們也不是那麼忠於莎拉苟薩嘛。”
聽到這個凡人的調侃,兩頭黑色的巨龍短暫一愣,隨後很快便意識到這是他的試探。
“蘭洛斯,奎爾多雷,二十年前因奎爾薩拉斯惡魔事件被流放,在這之後,聯手達拉然擊潰麥迪文,德拉諾歸來重組秘法會……陰險狡詐,唯利是圖,凡人,我們比你自己都要了解你。”
更加老成的那頭巨龍用好似從無數個其他維度一同響起的嗓音細數着蘭洛斯的生平,不斷交織的回聲,以及那般胸有成竹的模樣,如果不是蘭洛斯知道自己的特殊之處連時光之王都無法看穿,恐怕還真有可能被他唬住。
“是嗎?沒想到你這麼崇拜我,那咱們打個商量,你讓路,我給你留個簽名,如何?”
再一次刷新對這個凡人厚顏無恥程度的認知,泰莉苟薩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般模樣,好似她倆纔是對頭。可對面那頭巨龍的反應,更讓她啞口無言。
“呵呵,如果你就此離開,我們可以放你一馬。”
這下,就連蘭洛斯都止不住震驚。跟泰莉飛快交換一個眼神,兩人的神色不約而同變得凝重起來。
永恆龍謹慎的表現充分說明了,瑪裡苟斯此刻遭遇的事情,恐怕正在關鍵時刻。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你這樣說,反倒讓我對你們的陰謀更加好奇了呢。”
“那就太可惜。”巨龍搖了搖頭,如墨的煙塵飄散開來,卻依舊沒有掩蓋住那雙冰冷至極的眼眸,“你的時間之沙,將在今天流盡。”
伴隨着不知從何而來的回聲,巨龍擡起爪子輕輕落下。
嗡!
一股無形的衝擊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擴散開來。腳下的平臺、咒文,包括空中的飛雪和寒風,統統都在這一刻暫停下來,連光線都停止傳播,入眼處的一切,都只剩下了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