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還真是健忘呢,這麼快就把我的名字給忘了。”前方那人沒有因爲蘭洛斯的冒失而氣惱,反倒是一臉慚愧地自嘲起來,“看來在下要好生檢討一番了。”
不愧是女伯爵,說話就是不一樣,埋汰人都這麼委婉。蘭洛斯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有杆子就往上爬:“無妨無妨,都是自家人,檢討什麼的就不用了,莉亞德琳女士下次記得免了我的治療費就行。”
幾年不見,這傢伙不要臉的本事越來越駕輕就熟了。
心裡一陣鄙視,莉亞德琳臉上的笑容卻沒有半點變化:“閣下說笑了,以聖光對你的垂青,哪還用得着我來幫忙治療呢?”
難怪這位高階牧師對我這麼客氣。蘭洛斯嘿嘿一笑,連忙敷衍道:“都是運氣,你看我像是那種虔誠的信徒嗎?”
“你倒是還有點自知之明。”莉亞德琳掩嘴輕笑,落落大方的言行舉止叫人心情十分舒暢。
“沒想到我最大的缺點今天被你發現了,回頭可別讓其他人知道了。”蘭洛斯賊兮兮地悄聲說道。
“說你兩句你倒是喘上了。”雖然已經不是第一天知道這傢伙的厚臉皮,但莉亞德琳還是沒忍住扔了他個白眼,“說正經的,今天晚上有空嗎?”
“啊?”精靈法師心頭一驚,連忙擺手,“不成不成,這發展的太快了,我,我還沒心理準備呢。”
手套下的小粉拳用力一緊,莉亞德琳忍住踹他一腳的衝動,咬牙切齒地笑道:“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就這麼說定了,完事兒了我去找你。”
見對方小腰一扭款款而去,蘭洛斯心裡一蕩,笑容越來越放肆。他當然知道對方沒那個意思,但男人嘛,聞到點腥味兒總是控制不住興奮。
咦?哪裡的空調開了?
剛一回頭,蘭洛斯像是中了定身術一般停在原地。泰蕾湛藍的眼眸紋絲不動地放在他臉上,霎那間讓後者墜入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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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納斯塔裡安端坐在王座上,年邁,但不容輕視。
“歡迎,我的龍族朋友們,對於你們的到訪,我深感榮幸。”言語中聽不出起伏,古井無波,不露聲色。
“過獎,我等此次冒昧叨擾,還望陛下莫要怪罪。”泰莉微微躬身以表敬意,不卑不亢的言行卻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雖然在銀月議會這羣人看來實屬不敬,但蘭洛斯知道,相比以往,泰莉現在的態度已經改變了很多。
阿納斯塔裡安平靜地掃過大廳,原本還竊竊私語的官員頓時噤聲。
“閣下言重了,藍龍一族不遠千里拜訪此地,實屬我奎爾薩拉斯之幸。”精靈國王畢竟也經歷過大風大浪,並不會奢望這些眼高於頂的龍族在自己面前三跪九叩。
“可惜沒有提前收到公主殿下來訪的通報,不然我奎爾薩拉斯一定盡地主之誼,行待客之道。”
這老傢伙說話真有意思,不僅拐着彎責怪藍龍大張旗鼓來訪所造成的民間恐慌,還有意無意給了個下馬威。
蘭洛斯悄悄掃了一圈周圍的佈置,不僅大魔導師碧洛華和沉默術士諾崇守在精靈國王身前,幾乎每個方向都設有足夠的火力壓制。一旦他們不規矩,封閉的環境中,刀槍劍戟瞬間能將他們淹沒。
好一個待客之道。
泰莉顯然也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秀眉輕蹙,眼中閃過一絲慍怒。但想到自己畢竟是來尋求幫助,她很快壓下了不滿:“事急從權,若不是茲事體大,我們也不會選擇如此魯莽的方式來訪貴地。”
“別誤會,我沒有責怪的意思。幾年前我就有幸結識了你們的一位族人,還多虧了她才解決了一些麻煩。如今與諸位相識,也算是互通有無、更進一步。”阿納斯塔裡安笑着擺手,看上去就像是跟這些藍龍是親同手足的結拜兄弟似的。
“既然都是朋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儘管提。雖然我奎爾薩拉斯經年不順、戰事頻發,但藍龍一族與我世代交好,有需要的話,我相信我的人民必定會全力支持。”
爲人上者,果然臉皮都是擺設。
蘭洛斯躲在角落裡憋得滿臉通紅,恨不得仰天大笑。經年不順?都不順了你這手底下的官員怎麼還個個穿金戴銀?還戰事,阿曼尼已經被打成什麼熊樣我還不清楚嗎?現在最多就沒事兒抓幾個巨魔斥候,那也能叫戰事?
學無止境,這老傢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比我強多了。通篇都在拐着彎地攬好處推責任,實在是叫蘭洛斯由衷感到佩服。
泰莉輕輕嘆了口氣,這就是爲什麼她排斥凡人的原因。坐井觀天夜郎自大,只顧着眼前的利益,卻根本不曾關注這個世界的未來會怎樣。在艾澤拉斯的危難面前,如此自私自利,實屬可恥。
想到這裡,藍龍公主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身後,看到蘭洛斯忍着笑的滑稽模樣,一股莫名的委屈涌入胸口,叫她好生氣惱。
這個傢伙尤其如此!
見公主殿下惡狠狠地瞪着自己,蘭洛斯尷尬撓頭,一臉莫名其妙。
王座上的國王一直觀察着藍龍公主的反應,見她目光飄移,順勢看去,視線正巧放在了那個流放者的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阿納斯塔裡安的眼神閃爍起深邃的微光,令人不由自主汗毛倒立。
“多謝陛下關照。”泰莉很快恢復了平靜,“事情是這樣的……”
不管瑪裡苟斯和諾茲多姆是誰,又遭遇了什麼樣的危險,不管姆諾茲多和永恆龍有多麼陰險狡詐,如何危害世界,對於奎爾薩拉斯而言,泰莉今天,就是來借兵的。
遠渡無盡之海,深入塔納利斯大漠,奪回聖物權限,解救龍王拯救世界,聽起來頗有一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滿腔熱血。可實際上,這趟路程的危險,絕對說得上九死一生。
藍龍式微,現在扛下如此重任,也是有苦自知。如果沒有外援,此去塔納利斯,全搭進去也不一定能聽個響。可即使有了援助,也並不是說犧牲和傷痛就能避免,只不過是將這傷痛,攤給盟友罷了。
蘭洛斯好歹也是半個高等精靈,自然不願做那個將禍水引入奎爾薩拉斯罪人。如果不是考慮到永恆龍此舉對艾澤拉斯的危害,他甚至都不願做這個領路人。因此,對於藍龍和阿納斯塔裡安的交涉和推脫,他只是冷眼旁觀。
而且很遺憾的是,這件事並不是付出就一定有回報的。奎爾薩拉斯就算舉全國之力支援藍龍的行動,除了虛無縹緲的‘增進關係’,得不到其他實質性的收穫。
邊疆不會擴大,財政不會增加,相反,部隊傷亡、軍費開支、人民情緒,都是一柄柄懸在頭上的鍘刀。蘭洛斯不經想到,如果是自己坐在那個王位上,他會答應藍龍的要求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很抱歉。”阿納斯塔裡安沉默了很久,那一聲輕嘆雖然在意料之中,但還是讓蘭洛斯莫名感到沉重,“誠如你所說,茲事體大,我必須與銀月議會仔細商討,我已經爲你們安排了住所,長途跋涉一定……”
“陛下!”泰莉上前一步,急忙搶斷了精靈國王的話。與此同時,四周的守衛瞬間握緊了手裡的武器。
她很清楚,奎爾薩拉斯雖然有銀月議會分權制衡,但最高決策就在面前這位國王手裡,什麼商討?純粹是推諉和拖延。
藍龍公主無視空氣中的緊張氣氛,誠摯的目光牢牢放在阿納斯塔裡安的身上:“現在不是計較得失的時候,如果時光之王和織法者遭遇劫難,到時不只是龍族,奎爾薩拉斯與其他王國都將迎來滅頂之災!”
“泰莉公主,我能理解你的焦急。”阿納斯塔裡安擺手示意他人放鬆,語重心長地說道,“但對於我的人民來說,他們所看到的,是我花出去多少錢,派出去多少人,又最終能帶回多少人。他們奉我爲王,我自當爲他們的生存和生命擔起責任,僅憑這些話就將他們的親人派往生死未卜的大漠,我沒有那個資格,我必須徵求他們自己的同意。”
泰莉愣住了:“你不相信我說的?”
阿納斯塔裡安沒有回答,可蘭洛斯知道,他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永恆龍再怎麼折騰,那也是龍族的事情,就算將來要爲禍人間,那也是將來時。就像獸人入侵,到時候捱打的又不是隻有奎爾薩拉斯。
龍族一馬當先,再加上其他王國聯手抵抗,身處北地的奎爾薩拉斯甚至有可能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躲過災禍。
反之,若永恆龍真的有能力毀掉艾澤拉斯,此行派去的支援,怕是有多少都得死多少。
從國王的角度看,這個回答沒有任何問題。他完全可以拍着胸脯告訴世人,他一心一意爲自己的王國和子民打算,他問心無愧。
泰莉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嗓子一陣乾裂刺痛。他們沒有派人去其他凡人王國求援,正是因爲已經考慮到了這一刻。可她沒想到的是,連奎爾薩拉斯的國王都是如此想法。
眉宇間一陣失落,泰莉心中對凡人的失望,已經到達了頂峰。儘管她知道,如果將利弊輕重一一詳細列舉,或許精靈國王能夠回心轉意,但強烈的疲憊席捲了她的全身,她自嘲一笑微微搖頭,不再多言。
沒有人能叫醒裝睡的人。艾澤拉斯的凡人總以爲世界的安危輪不到他們自己去擔心,天塌下來,有守護巨龍一併擔着,就算巨龍擔不住了,那也是其他所有王國一同承受。
如今的東部大陸,諸侯並立,羣雄割據,尤其是經歷了獸人戰爭的摧殘後,誰也不願爲了這份應當所有人承擔的風險打開本就不富裕的國庫。
泰莉深深看了這座富麗堂皇的大廳一眼,她突然不怪這些凡人目光短淺了,她只是莫名覺得,有點可憐……
或許從守護巨龍誕生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要跟凡人劃清了界限吧。
可聽說一萬年前的上古之戰,凡人也好,巨龍也罷,上至荒野半神,下至野獸蠻夷,都站在同一條陣線,並肩抵抗惡魔的入侵。那樣的盛況,究竟是怎樣創造出來的呢?
“讓我來吧。”
一聲輕嘆,以及肩上炙熱的手掌打斷了泰莉的神遊,她轉過頭來,那張原本散漫的臉龐此刻變得無比正經與自信,嘴角微微的翹起,更是讓她心裡涌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