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餐,顧銘遠陪着孫小貝下了幾盤象棋後,方纔駕車離開。
一整晚,他的心情都不太好,或者說,這幾天情緒都比較低落,他幾乎從沒像最近這麼頻繁地體驗這種有點落寞又夾雜着一絲說不清的情愫,他知道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會知道原因,可是理智如他,絕不願毫無抗拒地看着自己沉.淪下去。把車子一路飈開到梅江江邊,將車子隨便一停,然後下了車,沿着長長的江堤獨自散步。
江風徐徐,很快就吹走了顧銘遠鬱結內心許久的那股燥熱難平之氣。
白天在拍賣會上,自己重金買下孟世農大部分油畫的舉動,估計又將在業內掀起一場跟風潮,這是宜江市收藏界積習難返的詬病,市場永遠是一隻嗅覺靈敏的貓,最擅的是聞風而動。這次孟世農的多件作品是繼孟世農作品展後的再度集中露面,尤其是作品《問花花不語》的出現,的確有點出乎他的預料。然而,方纔在孫家,經顧瑩珠這麼一說,他就立即明白事情的原委了——源華商貿稅務上查出有問題,林緯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呢!
所以,林緯需要靠這樣的拍賣會將資金洗白,至於這些公開拍賣的作品是不是值這個價,是不是真的就是孟世農真跡,甚至他顧銘遠接林緯這個招並協助推波助瀾是不是足夠理性,此時都已不容得他反悔。
他們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
顧銘遠早就知道,源華商貿不是那麼簡單,上次顧瑩珠已經幫他查過,將孟世農作品捐贈並獲得稅款抵扣的企業,正是源華商貿,如果不是林緯,一個普通商人王悅華,怎麼可能想到去收囊孟世農的作品?
但是兩年前被匿名買走的畫作不是一點資金可以拿下的,當時的林緯還並不成氣候,他又是哪裡來的能量?這是顧銘遠還需要推敲的地方。而林緯爲何能夠踩點精準,經過這幾天來的探查,他已經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顧銘遠信走幾步,越過江堤,走在一片江灘上。此時來江灘邊散步的行人並不多,天邊掛着幾點疏星,下弦月尚未升起,只見江岸的燈火點點,江邊的樹影憧憧,江堤的夜風徐徐,被這略帶清寒的江風一吹,紅酒拉菲的美妙滋味頓時從胃中泛上來,讓他在無端的孤寞與心悸中感覺到一片甜澀的惆悵。
今天來到顧瑩珠家來,紅酒拉菲沒有被他嚐出妙處,卻意外解開了鬱結已久的心頭疑問,還讓他進一步看清事情的真相,彷彿透過那層朦朧的面紗,終於可以一窺蒙面人的真容。
從小貝的成人禮雙立人指甲刀,到顧瑩珠所描述的長相外觀,結合種種蛛絲馬跡,不難猜出,那個讓顧瑩珠橫生醋意的女子,卻是田瀾和前夫孟世農的女兒葉宛。
“葉宛……”
當顧銘遠面對着遼闊的江面,仰望着寂寂的蒼穹,輕輕逸出這個名字時,他就知道其實她就是所有問題的答案!
當初,在得知孫翰明把葉宛招進昌明,又把她安排出國,他就知道,身爲田瀾的女兒葉宛,遲早會被孫翰明一手帶進顧氏集團的內部鬥爭中。甚至更早以前,在他20歲那年,隨同田瀾一起去瑞縣鄉下看望病榻上的孟世青,見到年僅13歲的葉宛時,他就知道,葉宛的身份註定了她將和顧氏成員,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牽扯。
顧氏集團的江山既定,面對的就是利益之爭,田瀾沒名沒份地跟着顧振山,難免成爲衆矢之的,她處事滴水不漏,難找疏漏與過失,唯一的弱點,大概就是她和前夫唯一的女兒葉宛間的牽絆。
顧銘遠在對人的態度上和對待收藏的態度有些類似。面對一幅作品,他不會輕易評價、舉牌,他只會不動聲色地在一邊觀察研判,一旦他認準了出手,必然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勢在必得!他對人的態度也是如此,不會輕易對一個人下結論,然而一旦觀念形成,卻是很難改觀的。
他始終不太願意相信,葉宛這麼個性格單純的明朗女子,真會和孫翰明有什麼糾纏,然而事實偏又放在眼前,從各種跡象來看,葉宛已經成了顧瑩珠和孫翰明婚姻之間一個極不穩定的因素。
如此看來,孫翰明的用意不只是耐人尋味,分明有所圖。
可是,對葉宛有所圖謀的,僅僅只有孫翰明嗎?她的那個男友林緯難道是個單純的角色嗎?
甚至,他自己來昌明的初衷,不也正是因爲她是孟老師的女兒、林緯的女友的緣故嗎?
想到這裡,顧銘遠頓住腳步,立即糾正自己的想法,不讓自己的心偏離最初的軌道,他的腳也沒有閒着,不緊不慢地捻着腳下的一片細沙。
他可不是過來瞎摻和的,他不過是在爲肅清收藏市場孟世農作品贗品盛行之風,盡一份綿薄之力罷。
他不由地想起五一前對葉宛的有心試探,在衆多書法作品中,葉宛能夠一眼識出孟世農的墨寶,她對孟世農書法的鑑賞力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以她和孟世農的血脈親情和對孟世農及林緯的熟稔,怕是比他這個孟世農的擁躉更有發言權吧?
知道顧銘遠和孟世農有淵源的人並不多。他和孟世農有的怕不只是忘年交了。他的中學是在城東讀的,孟老師還是他的美術老師。當年顧振山搞室內裝潢找專業設計師,請孟世農出山未果,意外得到田瀾相助。後來顧氏集團涉足了物業管理,所轄的所有物業的裝潢設計都是顧氏旗下的名設計師親手操刀,這是亟待用人的機會,當時剛讀高二、年方16歲的顧銘遠充分發揮他的過人謀略和才智,最終說服了孟世農拋開陳見,爲顧氏集團默畫了好幾年的壁畫宣傳畫……
夜更深了,江闊雲低,遊人寂寥,腳踏着江灘邊的細沙,顧銘遠的心思也如細沙一般綿軟。
往事悠悠,一眨眼,孟老師已經過世兩年,很多陽謀陰略還沒有完全浮出水面,眼下卻正在醞釀一場風暴。明天的酒宴,顧瑩珠定然會尋機向葉宛發難,她是否能夠僥倖脫身?
如果她不是葉宛,不是田瀾和孟世農的女兒,是不是就能平安無礙,不被捲入這一場場是非之中?
顧銘遠只顧着凝神思索,未曾留意到腳下的江流暗涌,已慢慢地沁溼了腳上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