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凌厲,江波起伏。
重慶朝天門客船碼頭沒有了往日的喧鬧,英國川江航運公司開往上海的加班豪華客輪乘員很少,稀疏的旅客絡繹檢票,數名身穿川軍服裝的軍官提前一步把十幾個大小箱子送上船,交給船上負責接待的英國侍者便轉身下船。
碼頭上,蕭益民抱起莊森可愛的小兒子親了一下,再摸摸莊森大兒子的腦袋,用英語相互告別,然後將心情沉重的好友貝蒂和兩個孩子送上船。
即將進入船艙的孩子回過頭不捨地揮手,蕭益民立即露出個燦爛的笑容,舉起手向孩子揮動幾下,等孩子們和貝蒂進入船艙,蕭益民才轉向身邊尚未登船的好友莊森,掏出香菸湊在一燃。
由於收到英國政府的命令,隸屬英國怡和公司的莊森不得不帶着一家人暫時離開四川,英國川江航運公司所屬的所有客貨江輪,也將於次日起全部停止航運,短時間內,長江上游流域估計很難再看到飄揚米字旗的豪華輪船。
朝天門碼頭上游一公里是東和貨運碼頭,一年前被川軍收購併大力擴建,現已成爲擁有三臺大吊機和一片獨立庫區的軍用碼頭。
寬闊的碼頭邊沿,停靠着四艘滿載進口機牀零配件和軍用物資的鋼殼運輸船,這四艘鐵灰色的嶄新運輸船,均爲英國殖民地印度阿姆斯特朗船廠製造,載量爲三百噸,使用的是技術成熟、成本經濟的蒸汽動力,無論船隻的形狀還是製造技術,都保持了純正的英國內河船舶風格。
此刻,貨船後部高聳的兩層駕駛艙上隨風飄揚的旗幟,是川軍的飛豹旗。
“怎麼?還在爲不能按時交付另外六艘船感到遺憾?”蕭益民說完看看錶,距離開船還有十分鐘,便順着莊森的視線望向上游碼頭的四艘鋼殼船。
莊森緊緊大衣的衣襟,下意識地梳理幾下被風吹亂的金色長髮:“都是你這瘋子,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搞砸了,剩下的六艘新船已經開到了新加波,船上裝滿了四川各大紡織印染廠急需的染料和先進的紡織機械,上帝啊!我的十七萬英鎊全部壓在那上面你知道嗎?全是我自己的資金啊!我還得想法設法把船和貨物交到你這混蛋手裡,當初我怎麼會和你簽訂這麼愚蠢的合同?”
“嘖嘖!”
蕭益民不屑一顧:“不就十七萬英鎊嗎?對你來說算得了什麼?哪怕全都扔進海里你也沒太大損害,何況船和貨物到了上海,你完全可以變更合同,然後讓你那美國小夥計接手,以美國公司的名義避過你們英國政府的責難,不就完事了?”
莊森惱火地瞪着蕭益民:“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總要和我們英國政府過不去?你知道強行驅逐一個國家的外交官是多麼惡劣的行爲嗎?如果英國政府不是忙着世界大戰,強大的英國海軍絕對會對你展開軍事報復,而不只是現在這種簡單的貿易制裁,你這混蛋真***愚蠢!”
蕭益民優雅地彈彈菸灰:“正是因爲你們英國佬被世界大戰弄得鼻青臉腫,我纔敢這麼幹,而且這件事的主要責任在你們政府身上,要不是你們貪得無厭,霸佔了印度還想霸佔我們的康藏領土,我怎麼會奮起反抗?你也知道,我的行爲得到了中國人民的完全支持。”
莊森衝着蕭益民大聲罵道:“你是無恥的者,從一開始你就用陰謀詭計愚弄你的人民,用各種卑鄙的手段從歐美各國身上牟利,你是個不折不扣趁火打劫的惡棍!”
“如果真是這樣,你就是惡棍的幫兇。”
蕭益民毫不客氣地迴應:“莊森,別對老子大喊大叫行不行?別望了你們英國是怎麼強大起來的?你們數百年來殘酷地在全世界進行掠奪,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這纔有了你們強大的海軍和世界第一的殖民霸權,你們津津樂道無比自豪的大英博物館裡的每一件展品,都記錄着英國政府和所謂的文明人的血腥罪行,相比之下,我的所作所爲是多麼的無力與渺小,與貪婪、殘暴、野蠻、無恥的英國人相比,我就像你們的上帝一樣純潔。”
莊森氣得要暴走,原地轉兩圈才控制住情緒:“好好!我們不追究過去的事情,我只想問你,你就不怕引來英國軍隊的憤怒嗎?你就不怕中國的沿海地區和長江兩岸被無情的炮火夷爲平地嗎?
“你難道真的以爲你這點兒軍隊和年產值不到英國千分之一的實力,能對抗讓全世界顫抖的英國軍隊?不不,你不是白癡,相反你比誰都聰明,所以我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蕭益民踩滅菸頭,擡起頭,盯着莊森的眼睛:“想聽實話?”
“廢話!”莊森幾乎吼起來。
蕭益民從容不迫地說道:“只要不炮轟四川,英國軍艦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強大不強大關我屁事!”
莊森驚訝地睜大眼睛,良久才明白過來:“你這混蛋,原來竟是這麼回事,全世界都被你愚弄了……你是把英國政府和日本人的憤怒,引到北京政府和廣州的非法政府頭上,進而打擊這兩個政治對手,對嗎?
“你是擔心南北兩大敵對政治勢力的力量太過懸殊,於是就悄悄給南方軍隊送人送武器,打算讓南北兩方拼個你死我活,然後你好從中獲取好處,對嗎?”
蕭益民下意識地四處看了看:“你喝多了?”
莊森嘿嘿一笑:“你心虛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半年多來你所做的一切,看來你如願了,你成功地激起英國政府的憤怒,於是歐美各國對中國叫喊多年的武器禁運威脅,終於變成了事實,你和四川的政客們就可以通過基本完善的工業體系,向全中國大肆傾銷你們的武器彈藥和工業品,挑起戰爭,獲取最大的利益,你這個殘酷的野心家……果然卑鄙啊!怪不得十年來,我在生意上一直被你這個魔鬼不停地壓榨!”
蕭益民哭笑不得:
“喂喂……你能不能冷靜點?不就是暫時遇到點困難嗎?雖然你暫時離開四川一段時間,但是你不會有多少損失啊!你的傀儡道格拉斯先生不是還留在四川嗎?你只需要稍稍改動一下貿易合同,就完全可以僱傭美國佬或者其他國家的貨船,把汽油、煤油、橡膠製品、機械設備等等貨物,順順利利地運到四川,甚至繼續販賣都沒問題,不是嗎?”
莊森仍舊咬牙切齒,蕭益民繼續安慰開解:
“別相信什麼貿易制裁,整個歐洲都在打仗,哪裡有精力制裁中國?除了武器禁運可能達成暫時的統一之外,其他全都是死要面子的空話!千萬不要以爲美國佬真的和你們英國政府站在一起,美國佬嘴巴上高喊制裁中國,好像是積極配合你們對四川實行戰略物資和武器禁運,可實際上他們絕不會這麼做,哪怕他們冒着失信的危險暫時停止把飛機、軍用汽車賣給我,也只是做做樣子,他們會從別的地方給我補償,更不會停止向四川輸出其他產品和物資,這些情況你不是不知道,兩家美國銀行迅速進駐四川就是最好的證明。”
莊森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是心裡感到非常窩囊和不甘,要不是蕭益民一而再再而三地觸怒英國政府,莊森絕不會受連累,雖然他被迫搬到上海,距離四川也不遠,可是喪失的商機卻很多。
特別是紡織機械和工業、燃油經營這兩項,四川紡織印染行業和機械加工業經過五年的持續發展,已經成爲中國僅次於上海和浙江的第三大生產基地,中國西部豐富的棉花資源和大量先進機械的進口與運用,使得四川的紡織業等輕工業迅速發展日益壯大,生產的商品已經擠垮了日本產品的市場,正在向周邊各省和廣袤的西北地區銷售,而且還擁有巨大的發展潛力。
多年來,四川不斷增長的紡織機械和印染原料進口,大半都是莊森一手包辦,正在他大展宏圖立志控制四川和西南市場的時候,他的摯友蕭益民卻粗暴地關閉英國領事館,野蠻地驅逐英國外交人員,導致莊森不得不在英國政府的嚴令下離開四川,給財大氣粗的美國人留下巨大的市場空間。
要知道美國的各種機械和成品油質量很高,價錢卻比英國貨還低,在歐州苦苦鏖戰的英國政府和軍隊不得不依賴美國的全力支持,這樣一來,就不可避免地在中國這個巨大市場向美國人讓步,莊森最大的擔憂和憤怒就是這點。
汽笛鳴響,客輪即將起航,莊森臉上已經沒有多少惱怒,他上前一步,握住蕭益民的手叮囑道:
“其他事情都不說了,我已經委託我岳父買下上海怡和公司對面的那棟樓,按照你的意見註冊了一家美國公司,我到了上海就讓蕭振把辦事處也搬過來,大家在一起方便些。四川這邊我交給道格拉斯了,有時間你多幫助他。”
蕭益民拍拍莊森的手臂:“放心吧,我保證你的既得利益不受影響,還有,院子給你留着,等你帶着貝蒂和孩子們回來,估計不會需要多長時間的。”
“我可沒有你這麼樂觀。”
莊森嘆了口氣,用力握了握蕭益民的手,向一旁的幾個將校揮揮手,轉身登船,再也沒有回頭。
輪船鳴笛遠去,重慶警備司令謝明揚走到蕭益民身邊站住:“司令,看樣子莊森先生很不高興。”
蕭益民無奈地說道:“被迫離開四川,他能高興嗎?這傢伙雖然和其他英國佬一樣令人討厭,但他還是非常重感情守信用的,到現在也沒問我要四艘新船的貨款,還掛念怎麼把即將到達上海的另外六艘船交給我,僅從這點來說,他就是個難得的朋友。”
謝明揚點點頭笑問:“司令,我們趕走英國外交官的原因,真的是像莊森先生說的那樣嗎?”
“胡說八道!別聽他的,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像他們英國佬一樣喜歡玩陰謀,真要像他說的那樣,我蕭益民真成神仙了!走吧,王副司令他們快到了,大家一起商量一下,看什麼時候去宜昌才合適……”
蕭益民打個哈哈轉身走人,謝明揚望望遠去的客輪,再望向走得很瀟灑的蕭益民,撓撓頭,滿臉疑惑地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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