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聲如浪潮拍岸一樣衝擊着耳膜,震顫沿着地面侵蝕着意志,兩種效能疊加起來,幾乎能讓人神智不清。
銀濤城頭,即使最堅定的戰士也忍不住握緊了武器,用力到指節發白。
而在銀濤城裡,特別是外城和內城的民衆,他們面色倉皇、被無窮無盡的恐懼包圍。每座城市被攻破,都是他們這種有家有業的最慘,家破人亡只在旦夕!
恐懼隨時間加劇,終於蓋過了對家鄉的眷戀、對王子殿下的期望。人們隨手抓起點值錢的東西,拖兒帶女衝向碼頭——因爲王子的命令,碼頭上還有不少船隻,可以送人們去外海避難。
那些不甘心死、更不甘心走的人,或者抱着往曰的驕傲默默流淚,或者拋開一切嚎啕大哭。伴着城外震天的喧囂,哀到極點的慟哭聲在擴大,傷到盡頭的無聲眼淚在散播……舉城悵惘,萬民悲切!
宮殿區的高塔上,宮廷執事們走馬燈似的跑進跑出。
他們在遞消息、傳命令、做決定——執事們都知道聯軍兵臨城下,他們不是不心慌、不是不害怕,一些年輕執事說話時都開始顫抖了,但他們依然在堅持。
大家都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沒有挽回的可能了。王子殿下又能怎麼樣?他能憑空變出十萬軍隊來?這是打仗,要士兵們一刀一槍的拿命去拼!現在人家是要跟你打仗,不是跟你吟詩作對、比較異能——所以王子那邊,大概也是無能爲力的。
他們沒走,沒亂,沒被嚇傻,因爲這裡是他們的家,因爲賢者家的執事跟別家不一樣,菲斯特王子就是他們最親近的人。
賢者,能把賢者當好就不錯了,很難再做個好父親。菲斯特王子幼年喪母,父親長年不在,就是宮廷執事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他們是王子的玩伴、王子的長輩、王子的家人……看吧,抱着地圖跑進跑出的執事,曾經是殿下的隨從;在沙盤上擺出最新態勢的執事,曾經教殿下釣過魚;咬着筆頭、跟幾名軍官交代事情的執事,曾經教會殿下使用零花錢……就因爲這個原因,聽說聯軍來襲的消息之後,執事們沒想過投降、沒想過跑路,一直堅守於此,足足兩個多月。他們知道有多少勢力來打銀濤城,他們也沒有贏取戰爭的奢望,堅守在這裡,苦苦支持,只是想找到那最後一絲希望、只是想用這種態度幫銀濤城渡過最危險的關口。
做了可能會有希望,不做就一點希望都沒有。所以他們做了,但最後還是沒看到希望。情報一點點的彙集在這房間裡,地圖上的敵我勢態一目瞭然……這樣的局面誰還敢說有戲,那就是在侮辱別人的智商。
執事們越來越沉默,他們就好像被聯軍關進一個房間,眼睜睜看他們封堵上所有的門窗、眼睜睜看他們熄滅一盞盞燈火,現在,這間屋子裡就只剩下無盡的黑暗與絕望……執事們內心已完全黝黯,但表情卻依舊很坦然。
不就是個死嗎?
“歲月之下,沒有永恆的城池。”執事中的執事,宮廷總執事如此宣佈:“既然銀濤城註定消失,既然它註定在我們手中消失,那麼我們就要盡全力,別讓它消失得那麼難看、那麼平庸……銀濤城有虎豹的身軀,更有驕傲的靈魂!所以,它不能像只病貓那樣死!”
“它的內心,在渴望吼叫。請大家幫它吼出來!”
“以我之名,見證此刻!”執事們發誓:“即使到了最後,銀濤城,依然是銀濤城!”
外面都這樣了,菲斯特王子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菲斯特坐在窗邊的玉石邊沿上,神情凝重。
華服下襬被挽起來、放在膝上,名爲“無知無覺”的金屬假面不在臉上,而是隨手擱在身邊。一隻腿蜷着,另一隻蕩着……但與其說這是悠閒,還不如說是乏力、透支後的那種乏力。
外面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一張清秀、英氣勃發、卻又稍顯蒼白的面龐上。他沉默的目光中,不時有光亮迸射,卻終究沒能存留下來,都閃爍着消失了。
如果湯森看見王子的臉,他肯定會被嚇一跳。這不是菲利克斯?波頓嗎?鄉下土賊!難道這又是一出“眼睛眨眨,老母雞變鴨”的把戲?
與王子殿下形影不離的小蘿莉,此時就蹲坐在窗臺下面,寵愛的布娃娃被她移到了背後,空出的雙手正在清洗某種果實。她面前擺着五隻金屬小碗,裝着不同顏色的液體。
但奇怪的是,小蘿莉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就像是在給炸彈裝引信。
她用三根指頭捏住月牙形的果實,屏氣凝神後,出手快如閃電。果實在各色液體中一沾即走,看似沒有規律,隨手爲之。但每沾過一次,果實就會用鮮花盛開的方式褪掉一層外殼。
直至外殼完全褪掉,最後變得米粒大小,果實才會被她小心翼翼的放進菲斯特手裡。
“真要這樣嗎?”小蘿莉憂心忡忡:“還是別吃了……”
“吃,痛一陣;不吃,痛一生。”王子平靜的目光,看着手心裡的黑色果肉:“就這樣讓滿城百姓淪爲魚肉,我還真做不到。”
“爲什麼事情會突然變成這樣?”小蘿莉低下頭,抱怨:“不是說戰爭要在一年之後嗎?”
“事情總是有原因的,只是我們現在不知道。”王子回答:“上邊,有可能真的出事了。”
“帶聯軍來的亞羅?伯格,他真的這麼厲害嗎?”
“你說少爺?他跟我大體持平,彼此層面一樣,相互牽制。但我不清楚他們還準備了怎樣的補救招數。”王子說:“如果換成我是少爺,我不會輕率面對同級的對手。所以他們一定研究過我,準備的後手也應該能壓制我——搞不好是完全壓制。”
“你是說,他們有可能猜到你會強降等級?”
“我是賢者,還兼着聖王的職責,難道就看他們破城殺人?”王子說:“不用猜,他們要奪取誓約之地,必須先除掉我。只有這樣,銀色海岸纔算徹底沒落。”
“要是再給我們一點點時間多好……我昨天算過了,算來算去,比來比去,我們都要差一點,就只是一點!”小蘿莉說:“高級的有你,低級的有我,可是中間那層,我們一個都沒有……要不然,無視這個規矩好了!”
“記得你有次生曰找不到我嗎?還哭了。”菲斯特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當時我跟着爺爺,旁觀了一個違反這規矩的異能師被處罰——他被剝奪了異能,全族三代,二十三個異能師,上百名學徒,都被強制服下巨龍之心。只是瞬間,龐大的家族支離破碎。”
“你說,我能這樣做嗎?”
“誰也想不到,以往最羸弱的普通軍隊,居然成了銀濤城的致命傷。”王子搖頭:“造成這個局面的是一系列意外,但時間、地點、角色都環環相扣……謀劃這件事的人,很可怕!”
“所以……所以你還是趕緊逃到爺爺那邊去吧!”
“爺爺跟我們隔着無法逾越的界限,那種地方我們去不了。”
“而在普通層面,不管我逃去哪他們都會追上,那我不成災星了?”說到這個話題,王子臉上卻有了笑容:“情勢很危險,但我深信銀濤城會撐過去!雖然我不能肯定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又會在什麼環節、什麼時間發生,但我就是知道,只要我們堅持下去,意外就一定會出現!”
“你在說那個湯森?”小蘿莉一臉詫異。
“我肯定湯森會來,但我說的是意外,他還不能等同於意外。”王子搖搖頭——湯森應該可以像進入夢想大廳、開啓黃金時代一樣,再創造一次意外。但是……雖然這城市裡許許多多的生命需要這個意外,但他們跟湯森毫無瓜葛。
“必須打破規則限制,我才能從僵局中脫困!”王子轉過頭,冷清的目光穿過窗戶,投射到遙遠的天邊:“只有這樣……局面纔會扭轉過來,我們纔能有所作爲,你才能畫畫。”
“所以,我要吃。”王子的語氣漸漸堅定起來:“如果等不到別人稱爲意外,那麼我就只能讓自己成爲意外。雖然強降了等級,但未必就不能殺人……”
“可你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傻瓜,哪有不付代價的事?關鍵看值不值。”王子在陽光中轉身,笑容燦爛:“能換回好多人命……”
“那麼,你答應我到最後才吃……”小蘿莉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緩緩的腳步聲打斷。
“殿下?殿下?”年紀最大、資歷最老的宮廷執事目光悲切,杵着柺杖,氣喘吁吁的一路走過來。
“連您都被驚動了。”王子擡起目光,溫和問候老執事。然後手指圈點,遠處立即飛來張蓬鬆軟椅,直接把老執事“鏟”進去“抱”住。
看看小蘿莉哀求的臉,王子苦笑着收起小小果實。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