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教育？”
波拉斯顯然也是認識加洛的，畢竟是大法師門徒，就算以前不認識，這次前來萊納世界也會有所瞭解。
他並沒有在意對方突然插進討論的失禮舉動，反而是頗感興趣的追問道。
“可以詳細說說嗎？”
“當然。”加洛應了一聲，對羅蘭道，“非常抱歉，打攪了你們的討論，但我剛好對這件事情有一些見解，羅蘭先生，你不介意的對吧？”
羅蘭微微一笑：“當然。”
他甚至舉了酒杯，示意請開始你的表演。
因爲他立刻就從加洛所提及的名詞判斷出，對方想要走的是和自己不同的道路。
果然，加洛一言就道破了他的核心理念。
“當下的萊納王國滿目瘡痍，百廢待興，想要振興文教，灌輸知識，只能從精英階層開始，也只可以侷限於精英階層！
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實施小範圍內的精英教育，嚴抓質量。
具體的辦法則是門閥舉薦，藉助萊納王國本已有之的貴族階層把魔法的知識層層下輸。
其實在過往的時候，我們亞特萊茵也曾實施過這種教育，甚至可以說，一切教育的模式都是這種篩選精英的模式。
只是國力雄厚之後，教育產業也發展起來，纔在一定階段進行了針對全民的普及。
但很明顯，這種全民教育的模式是不適合現今的萊納王國社會的。
無論東萊納還是西萊納，都沒有這樣的金錢和實力。”
他旋即列舉了一些亞特萊茵歷史上的例子，爲自己的觀點尋找佐證。
甚至於，賽里斯的歷史。
“就連羅蘭你的《賽里斯演義》，也有意無意的在贊同這一觀點。
比如說，稷下學宮！
得到教育的資格不是平民所能企及的，學子無不都是王公貴族後代……
稷下學宮的學生選拔嚴格，除了要通過面試和考試，還必須具備一定的家世和身份背景，這也非常符合古時法師貴族的選拔條件。”
稷下學宮是前世藍星世界上最早的官辦高等學府，也是當時百家爭鳴的中心園地，羅蘭曾經對其有所提及。
加洛顯然是認真讀過羅蘭著作的，抓住了重點。
“除此之外，教育的目的是什麼？教育的目的就是養士！
而養士，本質上是爲各國諸侯和貴族招攬人才，增益門閥實力所用。”
加洛的這個觀念，倒是讓衆人都深以爲然，連連點頭。
畢竟對於萊納世界而言，他們所要做的不僅僅是收羅和培養人才，還要圖謀自己的利益，實現自己的目的。
戰國時期的養士，可謂是人才濟濟，文武兼備，甚至有孟嘗君那樣雞鳴狗盜之徒都能謀取一席之地的例子，稱得上是禮賢下士。
但這一切的根本其實都存在着隱含的條件，那就是有才能，有利益。
統治者禮賢下士，可不是真的看中了平民百姓的才能，也不是真正實現了平等。
本質上還是爲了自己的利益。
“我們應該效仿古時，從通識學院遴選聰明智慧的孩童，送入法師塔擔當學徒。
學成之前，學徒都是法師的私人財產，生死勿論。
只有通過彼此之間的殘酷競爭，從萬千人當中角逐而出，成爲正式法師，才能重新獲得人權。
這是爲了保證授課的質量，儘可能的壓榨出學徒的潛力。”
衆人聽到這裡，面色有些莫名。
這一套東西，他們非但不陌生，反而非常熟悉。
這不就是黑暗王朝時期，巫師們的那一套麼？
這是養蠱式的殘酷競爭制度，甚至據傳說，從選定學徒的那一刻開始，“養蠱”就開始了。
巫師們特意把巫師塔建立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和世俗隔絕開來，每年遴選的學徒，在接引前往學習之地的船隻上就要死去半數，活下來的纔有資格進入高塔。
巫師們把學徒當做耗材，培養出來的都是最爲殘忍，最爲精明，最爲強大的那一批人，充分把大自然物弱肉強食的理念發揮出來。
這種培養的方式，定額成材，好處是內因驅動非常強烈。
壞處嘛……
呃，對於亞特萊茵而言，好像也沒有什麼壞處。
把這一套施加於萊納王國，原本就是把萊納王國的子民當做蠱蟲，耗材。
非常契合本國征服萊納王國的理念！
萊納國王阿卡姆十四世聽到的時候，內心甚至也隱隱有些贊同。
因爲他知道，就算採取這一套養蠱式的培養方式，也只是針對中下層貴族和士人子弟。
大貴族，王族的子弟，基本上都能開小竈通過的。
甚至毫不客氣的說，就憑他們傳承下來的知識，魔法裝備……
把子女丟在一羣下級貴族甚至平民的後代中間“公平競爭”，也照樣能夠勝出。
培養出來的耗材，充實士族階層，配合忠君思想，這樣的改造方式也不錯……
“荒唐無稽，落後之極！”
羅蘭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在衆人的驚訝之中，他毫不客氣的反駁道：“加洛先生，那都是什麼年代，過時的老一套了，你還重拾起來，這不是抱殘守缺，打退步麼？”
加洛面色不變。
亞特萊茵在萊納世界實行的政策，本來就是抱殘守缺呀！
他相信波拉斯等人能夠看出這一套，有意無意限制萊納世界的。
不可能輕易讓萊納世界獲得現代化的先進制度。
但看了看波拉斯，這位閣下卻是神色莫名。
他並沒有急着評點什麼，而是道：“羅蘭，你有什麼高見？”
羅蘭道：“加洛先生的意思，無非就是控制成本，小範圍優選培育那一套。
看起來，我們只需要負責精英學徒，能夠把更多時間精力花費在那裡進行培養，成材率也更高。
但實際上，選育本身就有巨大的成本，不投入則無法精準鎖定優秀種子！
粗放養蠱的自殘內耗，更是容易在學徒階段就把許多潛在天才的成長機會耗盡！
這是早就已經被歷史證明的落後制度，應該淘汰的！”
波拉斯目光微動。
加洛暗笑。
就這？
誰不知道這些？
你以爲就你羅蘭知道？
但問題是，現在並不見得是要選擇最好的制度，而是要選擇最適合的制度呀！
不過羅蘭下一句話，他就笑不出來了。
“如果萊納王國內無隱憂，外無敵患，搞這一套無疑可行。
消耗掉一些本有可能成長起來的學徒，也等於抹殺了潛在的變革風險。
但問題是，萊納王國是要以晉升中魔爲目標的。
要發展的國家，不思進取，不從最廣大的平民百姓階層去遴選子弟，大力培養，反而搞這養蠱式的一套……
育成之後，也僅僅只是讓利於精英，讓利於貴族，但是整個國家仍然愚昧，落後，怎麼去晉升，怎麼去發展？”
波拉斯面色微變。
加洛和歐克塞亞等人也是驚了一下。
這……好像也有些道理？
“教育不僅僅只是授課本身，它是從招生，培養，就業的一攬子計劃。
教書育人，是要管一輩子的，不能只考慮課堂上面的知識就完事。
如果只考慮課堂上的東西，那樣的教育是片面的，是失敗的。”
羅蘭輕嘆一聲，陡然之間就把自己的理念昇華。
“所以我們的學生，也不僅僅只是進入法師塔裡的那些學徒，而是要推及到他們的家庭，他們的父母，乃至整個萊納的社會！
除此之外，我們所要推廣的也不僅僅只是魔法本身，還涉及到了魔法技術之外的種種應用。
只有實現了這一點，才能讓整個萊納都得到教育，得到發展和晉升！”
衆人恍然大悟，不由得紛紛露出深以爲然的神色。
看來這位羅蘭先生的理念，傾向於開明開放的那一套啊。
格局打開了！
阿卡姆十四世有些驚疑不定了。
晉升，發展，變革啊……
對他這位國王，還真未必見得是什麼好事呢。
羅蘭道：“要搞教育，就要從最廣大的平民階層去着手，進行掃盲運動，知識普及！
要從整個社會培養重視教育的理念，以魔法知識爲先導，帶動數學，工匠，農林牧漁各種技藝，全面發展生產力！
我們所需要的，並不僅僅只是一些新興的士族階層，而是要煥然一新現代化中魔國家！
我們要讓萊納王國的所有人都相信，魔法改變生活，知識改變命運！”
“魔法改變生活，知識改變命運？”
當羅蘭的這一句口號喊出來的時候，波拉斯大法師終於展露笑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神色。
萊昂則是神色有些莫名的看了看加洛，又看了看羅蘭。
他突然發現，這兩人的理念，其實代表着亞特萊茵國內的一些分歧，也是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分歧。
但有意思的是，彼此之間，都借鑑了對方的一些東西，各種套皮，僞裝，相互利用。
好比說加洛的精英教育，實際上，還是需要從平民百姓家庭遴選子弟。
只不過，他把教育所需的花費，以“爲各國諸侯和貴族招攬人才，增益門閥實力”以及“法師的私人財產”爲由，轉嫁到了中上層。
這是以此爲餌，讓有能力，也有需要“養士”的人去承擔。
而羅蘭的平民教育，實質上是爲整個社會注入變革和晉升的力量，進行更大範圍的養蠱！
雖然這種競爭可能是相對溫和的，但實際上，整個社會的快速發展，幾十年間走完幾百上千年的世界躍遷歷程，極大可能撕裂整個萊納王國的社會，造就一系列的問題。
這本質上，何嘗又不是殘酷的養蠱呢？
有些複雜命題，早已超脫了單純的“好”與“壞”的範疇，也不能從單獨的某一二個維度去判斷利益得失。
但毫無疑問，一個現代化的，開放的萊納世界，平民崛起，精英輩出的萊納世界，真正晉升到了中魔級別，更具利用價值的萊納世界，會更加符合亞特萊茵的利益。
相較之下，加洛的獻策雖然也不錯……
但卻略顯小家子氣，目光也短淺一些了。
他打心底裡更加贊同羅蘭的觀念。
教育的問題，可不能僅僅侷限於課堂，侷限於魔法的本身。
這就是格局啊！
阿卡姆十四世等人同樣在權衡。
究竟是哪一種教育的模式，更加符合自己利益呢？
小範圍的精英教育，養士的模式，還是平民教育，知識的全面普及？
平心而論，前者的模式更加有利於他們階級的穩固，但後者好像誘惑也挺大。
晉升中魔，誰不想啊！
可是這將帶來的變革和風險……
阿卡姆十四世糾結了。
“唉，要是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就好了！”
王后聞言，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想得美呢！
蘿莎公主雙手捧在胸前，目光緊緊鎖定遠處的羅蘭。
她雖然是在這邊聽侍者轉述的大概意思，但卻也明白了，這位曾經拋出過朝貢體系的上邦法師的理念，雙目之中不禁綻放出愈發崇拜的光彩。
“你說這麼多，可行性呢？教育的經費，代價怎麼支付？”
加洛顯然也意識到了格局的問題，但卻還是不大服氣道。
放大話誰不會？
空談誤國啊！
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平民教育的成本怎麼支付？
羅蘭的理念，不僅僅是平民百姓的子女要受教育，甚至就連平民百姓本身都要受教育！
這簡直就離譜！
“呵呵呵呵，二位都是國內來的年輕俊傑，各抒己見，都非常有道理呀。”
波拉斯打了個哈哈，卻是出人意料的替羅蘭回答道。
“加洛先生剛從國內來，可能還不知道，之前我們考倫斯家族在這裡試行賽里斯語教育，獲得了一些經驗，有意於反哺萊納王國的教育事業，會爲此負擔一部分。
另外一部分，可以由萊納王國的貴族階層承擔，我相信各大領主，貴族，也是願意讓他們的子民們學習成長的。
再另一部分，當然是平民百姓本身。
雖說平民百姓的日子已經夠苦了，但如果把教育普及，施加於各種技能培訓，魔法器材，設備的操作等，實際開銷並沒有那麼大，可以寓於日常生產勞作之中進行。
有鑑於此，我相信很多魔導設備廠商，鍊金道具，魔藥廠商，都願意補貼這些培訓……
這個經費的問題說難，實際上也沒有那麼難，事在人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