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小朝議。
大臣們三三兩兩的走在一起,一邊討論今天朝堂上的事,一邊交流心得。
“羅兄,你扯我幹甚?怎麼就不讓我說了?陛下的心,也太偏了,纔給了十萬兩,難道這漕運就不重要?這漕運也是關乎我大明朝命脈的大事啊?爲何陛下如此厚此薄彼?……”剛纔在文華殿裡大聲反對的大臣一出大殿,就立刻嚷嚷起來,問剛纔扯他的那個官員,爲什麼要扯他。
他的聲音引來的旁邊同僚們的注意。
那個被問的官員立刻把他扯到一旁,立刻給他開解起來。
“我的張大人,你這還不明白啊,此事,已經不是一個修路的事了,陛下這是要開發遼東,降低對南方的依賴,這種事,羅大人還在裡面摻乎啥啊?這是你張某人能阻止的嗎?”那個被稱爲羅大人的官員立刻說道,一副爲了你好的模樣。
“這有何不能說的?陛下的心就是偏啊!”那個官員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認爲皇帝的心實在太偏了。
“唉喲喂,我的張大人,你還這麼認爲呢,感情陛下這麼明顯的意思您都沒看出來啊!開發了遼東,這南北的態勢纔算稍稍的平衡些,不然,北方全靠南方輸糧,輸銀,這腰桿怎麼硬得起來?陛下把這遼東一開發,日後依靠南方的錢糧也就少了不少,這說話才硬氣,張兄還沒看透陛下的心思?這是帝王心術啊!張兄怎麼就這麼糊塗……”羅姓官員解釋着。
“這……,可……”張姓官員似乎明白了一些。
“……這事更涉及到東林黨,涉及到黨爭,不是張兄你能摻乎得了的,若是惹惱了陛下,還不知道陛下如何發火呢……”那羅姓的官員解釋道。
“涉及黨爭?東林黨?這東林……”張姓官員有些目瞪口呆了,傻傻的看着羅姓官員,這東林黨不是被皇帝拆了嗎?如今已經分成好幾份了,怎麼還和東林黨有關?
“張兄,這事你還沒參透啊!都說斬草除根,以前那不過是斬草,這次,這才除根……,張兄還是沒看明白這裡面的學問啊!……爲何會有東林?爲何會有黨爭?不外乎是在朝堂上一些人爲某一地方的利益同黨伐異罷了,故此,陛下這才花了大力氣賣遼東的地,才搞這個遼東開發,爲的就是平息黨爭,徹底的平息東林……,所以說,張兄要阻攔此事,費力不討好不說,還得罪了不少人……”羅姓官員解釋着。
“啊!這,這怎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得罪?”這個剛纔在文華殿上大聲嚷嚷的官員倒是給嚇着了,半響沒想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又得罪誰了?
“得罪誰?如今那麼多的人往遼東投錢,到遼東買地的人不是一個兩個,張兄這麼大張旗鼓的阻止陛下修路,那些人不懷恨在心纔怪,陛下明着是以工代賑,實際,也是爲那些買了遼東地的人修路呢,……所以說,張兄這話一出口,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羅姓官員搖搖頭,一副你慘了的模樣說道。
“這……,遼東賣地之事,莫非就真的如此火爆?真的有那麼多人買?”張姓官員已經沒了先前那麼強的“氣勢”了,已經放低了姿態,減小的嗓門,跟羅姓官員仔細的打聽。
“張兄啊!你才進京,對這些事還不太明白……開發遼東,一爲減弱朝廷對南方錢糧的依賴,減輕南方,特別是東林黨對朝堂的影響,這是陛下在平衡朝堂,這是帝王心術;二爲揉合大明各地的利益,將各自爲了各自利益的各個派別揉合成一體,共同對外,張兄想想,以我大明之大,一旦上下一心,力氣往一處使,這是何等之大的力量,若是陛下完成了此事,則可以說,天下之大,任我大明馳騁,天下誰可擋我大明一擊?”羅姓官員慷慨的給這個張姓的官員解釋着。
“啊!怎麼會這樣?這……第一點,在下好理解,可這第二點,在下就不解了,難道羅兄說的是爲了對付東虜?還請羅兄爲在下解惑。”張姓官員認真的請教起來,這件事,似乎是越來越明瞭,似乎由遠到近,越來越清晰,可他卻總是抓不住那關鍵的一點,總是不能將整件事的全貌抓住。
“東虜?僅僅一個東虜,又如何當得起陛下如此高看?陛下耗費如此之多的精力若是隻是爲了對付東虜,那張兄也實在是太高看東虜了,陛下的目光,乃是大明之外廣袤的土地,說時髦點,當站在地球的高度上放眼天下……”羅姓官員笑着解釋道。
“站在地球的高度看天下?這……”張姓官員更是目瞪口呆,隱隱的想起什麼來。如今這邸報算是一份普及常識的重要讀物,這上面就介紹得有各種新奇的知識,各種新奇的玩意,各種新奇的見聞,地球這個概念,如今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
“不錯,陛下所謀,乃是全天下,非是爲了一個小小的東虜,否則,那至於陛下以如此之大的精力去賣遼東的地?若是僅僅是爲了賣遼東之地,一遼東巡撫足以,何至於陛下親爲如此之久?這遼東賣地,實際,是陛下統合整個大明朝上下利益和力量的一個試金石,若是做好了,則就有了模板,日後開拓天下,當以此爲模板,張兄試想一下,陛下調和了大明上下的利益,大明上下的力量往一處使,天下還有誰能擋我大明?所以說,此事對於陛下來說,纔是重中之重,東虜與之相比,實在不夠看,張兄不明就裡的去阻擋陛下,這豈不是螳臂擋車?也是陛下的脾氣好,否則,張兄就不是今日這般輕鬆了……”羅姓官員解釋着,可能是知道更多的內幕,所以,爆起料來,也格外嚇人。
“啊!……這,還有這般說法?……這,在下委實難以相信,這……”這個張姓的官員目瞪口呆,難以接受這海量的信息,但從放低的姿態來看,是相信這些說辭的。
“……陛下做事,向來謀定而後動,做的事,起先必定是叫人摸不着頭腦,越往後,則越清晰,等我等看清陛下要幹什麼的時候,實際沒有辦法阻止比陛下了,……唉,實則,這件事,陛下早已準備多時,此時說出來,實則已經是到了水落石出的地步了,憑張兄,根本不可能阻擋,張兄想想多少人買了遼東的地,如今都眼巴巴的指望着遼東越發的富庶,張兄卻出來阻止陛下修路,這不是斷他們的財路是什麼?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張兄可想過後果?張兄想想,陛下這身後的力量有多大?即便有一些人爲了漕運的利益支撐張兄,那又如何?在陛下如此之大的力量之下,張兄那點漕運上的力量,根本不在陛下眼裡,漕運那點能量,也根本不值一提……”羅姓官員繼續爆料着,所說的言辭,已經將這個剛纔在大殿上嚷嚷的官員嚇傻了。什麼地球,什麼天下的高度,什麼模板,什麼利益,力量。
“……這,這……爲何就阻止不了呢?”張姓官員已經傻了,弱弱的問了句。這個張姓的官員,原本覺得漕運上的力量很強,他出頭,可以得不少人的支持,可聽到羅姓官員的分析,才知道,以往看似強大的漕運力量,實際,在皇帝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皇帝甚至不屑打擊漕運派。
“張兄,你是真傻了還是假傻了?你是沒見過陛下收拾鹽商時候的手段,陛下要做的事,如何阻止?陛下此時說這個事,實際早已布好了局,早已和相關人等商量好了,就等着開張了,根本沒人反對得了……”羅姓官員道。
“那一定要阻止呢?”張姓官員到如今,不過是強憋着一口氣硬頂。
“……唉,說句難聽的話,即便是陛下脾氣好,不理張兄,只怕參與此事的其他人,未必有陛下那麼好的脾氣,陛下不把張兄踢開,只怕其他人也要把張兄踢開,張兄離了朝堂,如何阻止陛下?如今韓閣老在前衝鋒,帝黨在後壓陣,陛下在一旁看着,還有數不清的勳貴、同僚們手舞足蹈,張兄以爲得多大的力氣才能翻盤?”羅姓官員曬道。
張姓官員這纔對那個“溫文爾雅”,一團和氣的皇帝有了新的理解,這哪裡是什麼一團和氣的皇帝,這簡直就是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想到自己在文華殿上和皇帝爭得面紅耳赤,而實際自己的力量是多麼的微不足道,而皇帝又是那麼的“善良”,這個張姓的官員只覺得自己很愚蠢,很可笑,螳臂擋車,真的是自己最好的寫照。
“唉……,螳臂擋車,自不量力也……”這個張姓的官員長長的吐了口氣,道,神情徹底的萎靡下來,今日這個羅姓官員的話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呵呵,張兄不必如此掛懷,張兄也是剛接觸陛下,對陛下還不太熟,待日後和陛下相處久了,就習慣了,陛下其實是很好相處的……”羅姓官員笑着說道。
張姓官員此時對皇帝的感覺,就是一座“深淵”,連看過去的目光都會被吸引進去,還好相處?
“唉,也不知道陛下的所作所爲,是對是錯,若是按照羅兄說的,陛下當是在做開天闢地以來從來沒有過的事啊!”對於皇帝的種種傳聞,對於如今官場上的動態,這個新來的張姓官員也有所聽聞,只是不太相信,如今得羅姓官員的開解,對這些內幕已經有了足夠的瞭解,可以說融會貫通了,發出瞭如此的感慨。
“張兄想多了,以陛下之聰慧,到現在,還未作出什麼錯誤的判斷來,既然陛下要這麼做,顯然也有陛下的道理,我等乃是凡夫俗子,比不上陛下聖明,自當是跟着陛下做了……”羅姓官員笑着說道。實際更多的是笑跟着皇帝好賺錢,在賺錢這方面,皇帝似乎從來沒失手過,跟着陛下好賺錢,這是公認的,羅姓官員自然要笑了,倒未必真的有多高的覺悟。
“羅兄說得是,多虧了羅兄提醒,否則,在下可是要犯了陛下大忌了……”張姓官員也有點後怕,正如羅姓官員說的,皇帝脾氣好,不理自己,可其他人可未必就有皇帝那樣好的脾氣,自己剛進京做官不久,只怕要不了多久,又給踢出去了。
“唉,張兄言重了,你我乃是同年,提醒乃是應該的。”羅姓官員道。
“請羅兄受在下一拜……”張姓官員還是認真的給羅姓官員鞠躬,算是正式的感謝。
“不敢當,不敢當,……若是張兄有心,不如去買一份《坤輿萬國全圖》,或者去買一個地球儀,以張兄的品級,這兩樣東西,是可以買到的,如今這兩樣東西,乃是做官必備的,張兄若是無事,可多看這兩件物品,想日後會更加明白朝堂上的動向,做起事來,則更加的如魚得水……”羅姓官員繼續給這個張姓官員灌輸着某些思想。
“《坤輿萬國全圖》?地球儀?在下知道了,多謝羅兄提醒……”那張姓官員再次放低了身份,鞠躬感謝。
……
乾清宮。
此時的楊改革,也正在安慰韓爌。
“卿家可是爲了銀錢的事擔憂?無妨,此事朕自由打算,雖然給了一個定數,但既然要修,那自然是要修通的……”楊改革微笑着安慰韓爌,給韓爌壓驚!
“謝陛下!……可陛下,三百萬真的能修通如此漫長的油渣路?”韓爌連忙謝恩,貌似受了一些委屈。今日這小朝議,可是把他提到了風口浪尖去議論,儘管最後沒事,可這種感覺實在是不好,韓爌也不想再遇到這種事了。
“呵呵呵,卿家放心,此事,朕心裡有數,油渣的事,朕自會吩咐李延翼,讓他降價的……”楊改革笑着說道。這石油企業全部壟斷在自己手裡,自己想怎麼整就怎麼整,想要多少就要多少,造價完全是自己說了算,該降價的時候自然會降價。
“回稟陛下,臣明白了……”韓爌雖然也預料到這種結局,可事到頭來成了真,才分外的氣餒,一千萬兩銀子修路的好差事,貌似還輪不到他,皇帝確實會撓人心,他這心,就給皇帝撓得癢癢的,不得不按照皇帝的路子走。
“呵呵呵,明白就好,此事就全靠卿家了,卿家儘快的開工,儘快的行動吧……”楊改革笑着說道。心裡倒是很得意,這遼東開發的事,被自己一波一波的催動,逐漸的走向自己想要的結局,天下人的利益,也逐漸的被自己強勢的擰在了一起,只待這遼東的果實豐收,自己的佈局也就完成,一個利益整合成一體的大明,將是無可抵擋的存在,這件事的重要程度,是真正的遠超任何事,做好了這件事,明朝的走向,車算是基本定型,再不怕歷史回到原來的老路,此種模式一旦啓動,依靠慣性,明朝必定會衝進資本主義,工業化的時代。
“臣領旨!臣明白。”韓爌當下就答應道,想想,自己辛苦那麼久,好歹也落得這麼一個差事,總算沒白忙活,又想想這事實際還是皇帝暗中掌控着,自己不可能像其他事那般毫無顧忌的插手,韓爌又覺得不爽,自己可能真的是在白忙活。這件事的源頭控制在皇帝手裡,他要做手腳,還得問問賣油渣的願意不願意,還得問問那羣太監“會計”願意不願意。想到自己對此事的期望和最後的結果,韓爌覺得,皇帝很精明,算盤打得精,自己肥肉是吃不到了,能喝口湯也算不錯了。
送走了韓爌,楊改革又自己盤算起來。
遼東賣地的事,自己已經運作很久了,一直都是當一件大事來辦,其重視程度,已經超過了很多事,想的是,這件事,是自己整合整個大明朝利益的一次嘗試,是萬萬不能讓他失敗的,俗話說,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如今,自然是要乘着人心沒散,隊伍還好帶的時候將此事辦成“鐵案”,容不得他有半分反覆的可能。
想到雖然還沒有徹底的將整個大明的利益整合成一體,但,就目前的整合的情況來看,這已經是一隻相當強大的力量了。漕運的問題,在明朝也算是老大不小的頑疾,算是動不得的東西之一,可就是這動不得的“漕運”,在這股力量面前,根本泛不起什麼渣,就足以說明問題了,楊改革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若自己把利益整合這件事辦好了,則纔可以說,大明朝,沒自己什麼事了,自己可以高枕無憂了,這件事一旦成了定例,形成了慣性,其力量是誰也阻擋不了的。
試問十七世紀上半葉,又有誰可以抵擋整合完畢的大明朝?這個十七世紀,註定是大明的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