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夕陽西下,前去追擊的毛文龍,滿桂部纔回來了。
戰場早已打掃乾淨。
……
統計戰果。
犒賞三軍。
分享喜悅。
既然打了勝仗,這些就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整個大軍都沉浸在歡笑之中。
……
秦良玉卻還得把幾個主官找來,商量明天的行動。
“今日這一戰,全仰仗幾位了,本指揮先給諸位道謝了!”秦良玉說道。這裡,只有幾個人,外面的喧譁震天,燈火通明,一派歡樂,和這裡有着不小的不同。
“豈敢……”
“不敢……”
“別,總指揮……”
衆人連忙推讓。
“今日這一戰,左路軍獨抗整個韃子,爲贏得此戰勝利,立下了頭功,當再受本指揮一拜!”秦良玉又給洪承疇稍稍的拜了一拜。他們這幾人的關係,比較複雜,說起來,如果僅僅只算官職品級,絕對是毛文龍最高,但,按照明朝的統兵原則,向來是文臣節制武將,巡撫高過總兵等,也就是說,按照規矩,該是洪承疇爲大,但實際,又是秦良玉的總指揮,前線歸她總調度,她纔是最高的長官。
這幾個方面將領的關係比較複雜,這個問題,一直是秦良玉比較擔心的問題,她一直擔心戰場上會出現那種各說各話的事,出現那種幾方不配合的事,要是出這種事,那可就是個大麻煩,說不準就會戰敗,好在現在大戰下來,沒有出現這種情況,讓秦良玉安心不少,今年這一戰,和去年在海邊打一打不一樣,去年在海邊打,有孫承宗坐鎮,她這個總指揮實際權力並沒有想象中的大,但如今深入內陸,她這個總指揮的權利就顯現出來了,毛文龍和洪承疇的官職和權力,本應該在她之上,可卻是她來指揮他們,秦良玉擔心軍令不暢,幾個人互相拆臺,互相推諉。要知道,她是一個女子,女子爲帥,從古至今就少只有少,本身就極爲艱難,即便是有皇帝的強力支持,可一旦有一丁點的過錯,只怕都會被人無限放大,不僅做不成這方面總指揮,只怕連指揮白桿兵的機會也會失去,這是秦良玉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雖然她是女子,可也有着封狼居胥,功成名就,留名青史的想法。
現在看來,沒有這種事的發生,不管是洪承疇也好,毛文龍也好,甚至更低一級將領對她的命令,可以說很好的服從了,甚至說絕對的服從,這一點,讓秦良玉感動不小,若是這兩人對她有一丁點的陽奉陰違,今日這一戰,只怕都是另外一種結局。秦良玉這一聲謝,確實是有必要說。她在這個位置上,也不容易,壓力不小,並不是外人看到的那般風光。
“總指揮言重了,食君祿,忠君事,既然同殿爲臣,下官又是受陛下指派,做這些,就是應該的,當不得總指揮如此重謝!”洪承疇比較意外,連忙推讓,這個謝,可有點重了。
“洪大人說錯了,應該說洪大人的左路軍當得起總指揮的此禮……”毛文龍卻是一下子就看透了秦良玉話裡的意思,倒是笑着和洪承疇說到。毛文龍和秦良玉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秦良玉的瞭解,絕對比洪承疇深刻得多。
“這……”洪承疇一時間,倒是沒明白是什麼意思,他來這遼東當遼東巡撫,不過是皇帝選中了他而已,不過是碰巧來這裡而已,不是他來,就是盧象升來,在洪承疇來看,誰來都一樣,他不過是按照皇帝的意思辦而已,秦良玉給他這麼一個大禮,他覺得過了,要謝,也該謝皇帝。
“洪大人確實當得起這個謝,呵呵呵呵,總指揮也不是白謝大人的,今日一戰,雖然洪大人及其左路軍相當勞累,但韃子老巢未下,明日還得繼續再戰,所以說,洪大人當得起總指揮的這一謝……”毛文龍笑着說道。實際說起來,他更能理解秦良玉的難處,以前朝廷打仗,什麼時候這麼順利過?上上下下什麼時候沒扯過皮?沒拖過後退的?那裡像今日這般,總指揮一下令,下面的人立刻死戰,放以前,更本就不敢想,從來就只有督撫扯皮,將官扯皮,朝堂和前線扯皮,和他東江鎮扯皮,甚至和東虜扯皮,總之有扯不完的皮……
想着想着,又不得不想到自己的東江鎮,想到自己。毛文龍又有些感慨起來,秦良玉的位置,他也垂涎,封狼居胥,留名青史的好處他也不是沒想過。可想歸想,毛文龍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有這種領兵的機會的,和他扯皮的那些文官看不慣他不說,皇帝也不會輕易的讓他做這個前線總指揮。想到皇帝控制他東江鎮的手段,毛文龍也死心了,如今也是一門心思的跟着皇帝混,起碼手下的人吃穿不愁,起碼還有仗打,兒郎們還有進身的機會,起碼皇帝還算仁慈有信譽,雖然留名青史沒有留下頭名,可也就在秦良玉之下,也算是不錯了,配合秦良玉打仗,其實,也不是什麼很差的差事,起碼秦良玉不會瞎指揮,本身就有極爲過硬的軍事手段,手底下更是有着極爲強悍的白桿兵,受她指揮,也沒白瞎自己,實際就軍旅經歷而言,自己還得叫她一聲前輩。
想到自己受一個女子指揮,毛文龍又不免以奇怪的目光看向洪承疇,更是有着別樣的心思,他和錦寧的兵馬,去年被皇帝不動聲色之間給擠兌得只差把腦袋埋到褲襠裡,沒臉見人,如今在秦良玉手下規規矩矩,真心誠意的打仗,也纔好理解,否則,要讓這麼多心高氣傲的大老爺們聽一個女人的調遣,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想到這事還是發生在袁崇煥做遼東巡撫的時候,這個洪承疇對此事只怕還沒太深的感觸,他手下那羣大老爺們肯定深有感觸,今天打仗也硬氣,只怕沒少和這件事有關係,輸不起啊!
洪承疇只感覺怪怪的,秦良玉就這麼給他道謝,毛文龍就這麼神色詭異的在一邊打量他,渾身難受。
“總指揮放心,此事下官省得,明日必定不會誤事的,不拿下韃子老巢,總不算完,不滅掉韃子,總不算全功……”洪承疇被這氣氛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順着剛纔的話頭答到。今日這一戰,不過是野戰,實際還要取韃子的老巢,明天還得早起,還得打仗。
“好!今日這一戰下來,想幾位也必定累極了,本指揮不該再打攪幾位休息的,不過,此戰並不是終點,明日還必須再接再厲,再下一城,把韃子徹底的趕進草原再說,所以,也就不得不勞煩幾位了,……從今日韃子捨棄鑲藍旗來說,韃子是沒有意願和我大軍死拼的,倒是有着不小保存實力的心思,否則也不是滿都督一殺入戰場,韃子就忙不迭的逃竄,想來也是早有準備的……”秦良玉說道。
“就是,總指揮,咱剛剛殺入戰場,還才砍了幾顆菜,韃子就跑了,實在是打得不過癮……”滿桂立刻嚷嚷起來。
“下官也覺得,這次韃子確實沒有和我大軍死戰的意思,退卻的意思已經很明顯,這次大戰,韃子雖然實力損失頗重,可不得不說,韃子頭目黃臺吉還是保留了相當可觀的實力,下官以爲,還是不可小覷了黃臺吉這個人,這個人很危險……”洪承疇也把今日自己的感受說了出來,說到這裡,白天戰場上那種巨大的壓力似乎再次壓在了他身上,令他呼吸有些不順暢。
“是啊!黃臺吉此人,切不可小瞧,和此人交手,必須時時刻刻提防着,不可有一絲的放鬆,否則,指不定就被他反咬一口。”毛文龍也肯定到,說到黃臺吉,立刻想到今日戰場上,黃臺吉對時機的把握,確實很精準,和這個人交手,大家的壓力都不小。
“……總指揮,雖然黃臺吉厲害,可還不是幾次敗在總指揮手下,……何況如今韃子實力更弱,更不如從前……”滿桂倒是滿不在乎的說道。
“嗯,諸位說得也都在理,黃臺吉此人確實得重視,和他交手,切不可大意,說實話,雖然本指揮幾次贏此人,但本指揮總是覺得,本指揮更多的是靠着陛下的支持,靠着點點滴滴積累起來的優勢,纔算是略勝此人而已,若是沒有陛下的支持,沒有那些優勢的積累,要說勝此人,也難……”說到了黃臺吉,秦良玉也不免皺起了眉頭,十分認真的說這件事。雖然如今是達成了戰略目標,削弱了韃子,可秦良玉總是有些不安的感覺。
話題說到這裡,有些沉重了,稍稍的沉默了一陣。
“總指揮,依下官看,韃子既然選擇了退卻,怕是真的要退入草原了,明日韃子老巢,只怕是空城一座……”洪承疇說道,雖然黃臺吉給他的感是心有餘悸,可洪承疇也不是一個輕易服輸的人,想了想,立刻說道這個問題上來了。
“是啊!按照陛下的意思,是要把韃子趕入草原的,如今韃子也正好有意退走,韃子西進,已經是預料之中的事了,不再需要我等驅趕,正如洪大人所言,這韃子老巢,只怕是空城一座……”毛文龍也立刻說道。
“嗯,最好是如此,不過,卻還得大軍上去了再說,此地離韃子老巢不過五六十里,明日半天可到,也不算很遠,那就爭取明日一鼓作氣拿下韃子老巢吧……”秦良玉說道。根據今日的情況來判斷,韃子是硬憾不過自己,這裡離韃子老巢算是近在咫尺,一旦車營到達韃子老巢,韃子是萬萬不可能守住的老巢,提前撤走也就在預料之中了,若是韃子想死拼,今日就已經死拼了。
“稟總指揮,末將願意帶人馬清掃韃子老巢周圍的諸城、堡,圍子……”毛文龍率先就請命了,這個差事,實際說起來,也算是個美差,韃子主力西進退走,很多來不及退走的韃子就是功勞簿上的功勞。
秦良玉看了看洪承疇,洪承疇立刻道:“總指揮,左路軍損失頗重,正好需要休養,若是拿下韃子老巢,則更好修整……”洪承疇想了想,不想和毛文龍爭功勞了,這一戰,他得的功勞已經夠多了,也該分給其他人一些功勞,毛文龍先前不過是得了一個空大營,追到了一些小蝦米,想掙一些功勞也可以理解,洪承疇不打算爭,實際他左路軍也確實損失頗重,正需要修整,養精蓄銳。這一戰,實際說起來,即便拿下韃子老巢也根本不算完,他們還要橫掃整個草原,有得是仗要打,有得是功勞要拿,若是自己實力不濟,會對往後的戰績有很大的影響,所以,賣人情也好,修整恢復實力也好,總是必須的。
“好!既然如此,那明日就由毛帥帶右路軍打頭陣,本指揮爲中軍,由洪大人帶左路負責殿後,爭取一鼓作氣拿下韃子老巢……”秦良玉很快就下了決定。
“得令!”幾個人應聲答道。
……
黃臺吉被毛文龍和滿桂追了二三十里地,這才擺脫明朝的追擊,又一路向北跑了一二十里,這才紮營。
說是紮營,實際,已經沒有什麼家當了,很多人都是要露天而眠的,營帳,氈房什麼的丟了很多。
但也不是全丟了,黃臺吉還是有計劃的撤退的,實際還是提前弄走了不少東西,至少黃臺吉自己弄個氈房還是沒問題的。
一天的大戰,又被人狂追了幾十裡地,這個剛立下的大營,各種哀嚎和哭泣立刻上演,將整個大營塞得滿滿的。
這個大營,可以說一片哀愁。
黃臺吉面對這整個大營的哀嚎和哭泣,除了任這些人發泄之外,並沒有其他好辦法,只能是自己不斷的巡營,安撫受傷的士卒。
累到半夜,這哭泣和哀嚎才逐漸的退去,黃臺吉才稍稍的得了一些空,這才輪到自己休息。
不過,黃臺吉卻也不是在休息,他是大金的汗,還得爲大金以後的路考慮,現在還不是他休息的時候。
即便是到了現在,黃臺吉的手,依舊似乎有些微微顫抖,這一戰,損失實在是太重了。黃臺吉埋怨起來自己,早知道如今,就該早早的西進。
“憲鬥啊!本汗早該聽你的話的,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這一戰,我大金損失實在是太重了……”黃臺吉的眼角,是流過眼淚的,放棄鑲藍旗,雖然當時是下了這個心思,可過後了,黃臺吉又不免傷心起來,這鑲藍旗也是他大金的鑲藍旗,這鑲藍旗的人也是他大金的人,說起來,這大金上下,誰不是沾親帶故的?
“……”范文程不知道該說什麼,早上被阿敏鞭笞了一頓,現在全身都在疼,臉上更是被抽出了血槽,如今還不知道破相沒破相了,又想到自己被黃臺吉拋出來做引火的引子,范文程又是一陣寒心。
“……大汗,此時西進,也不算晚,有大汗在,那林丹汗根本不是我大金的對手,只要恢復了實力,大汗還是可以重新回來的……”范文程想了想,如此勸道,這個時候,又是沒人的時候,他有可以跟黃臺吉隨意的說話了。
“憲鬥說得是,就是不知道如今林丹汗肯不肯聯盟,若是林丹汗願意結盟,則事情大有可爲,若是不願意結盟,也就休怪本汗了……”黃臺吉咬咬牙道,如今大金損失慘重,亟需補充和恢復實力,原先黃臺吉還準備和林丹汗磨一磨牙,好好的勸說一番,現在,黃臺吉準備簡單粗暴了,一句話,不結盟就打,就靠搶劫林丹汗來恢復他的實力。黃臺吉自認對付明朝比較難,明朝那種一擁而上的打法,讓他很受傷,可偌說對付林丹汗這個廢柴,黃臺吉的信心立刻爆棚。
“大汗言之有理……嘶……”范文程恭維道,可能是說話扯動了傷口,疼得范文程哼出了聲。
“憲鬥如何了?傷要不要緊?本汗這裡還有些好藥,憲鬥可拿些去塗抹,傷口好得快些……”黃臺吉又安撫范文程。
“謝大汗關懷,文程倒還好,傷得不是很重,只要養幾日就好了……”范文程立刻說道,將傷勢往小了說,想了想,又覺得自己也不算吃了什麼大虧。自己雖然被阿敏鞭笞了一頓,可如今阿敏在那裡?只怕已經做了明朝刀下鬼了,還不如他呢,他被打得渾身是傷,起碼也不用上戰場和明朝去拼命,這說起來,也算是“因禍得福”,范文程自我安慰道。
“唉,也不知道,父汗的陵寢遷移得如何了?明日最多再牽制明朝一天,就一定要西進草原的,只盼能來得及……”黃臺吉自言自語的說道,實際,黃臺吉的心,又飄到其他地方去了,正如阿敏早上跟他說的,放棄盛京,那赫圖阿拉那邊怎麼辦?都不要了?他們是絕對來不及西進的。想到這裡,黃臺吉的心又開始疼起來,這淚水就止不住的在眼眶裡打轉。
范文程不知道該如何接口了,想靜下心來思考一下日後的對策,可這臉上、身上火辣辣的疼,讓范文程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