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莊嫣忙完已經晚上八點多了,開車把孟良人送回家,莊嫣也回到家裡。
打開指紋鎖,莊永強看見自家女兒臉上掛着發自心底愉悅的笑,心裡莫名欣慰。
雖然累了點,忙了點,幾乎變成核動力驢,但傻丫頭就是開心。
開心就好。
“爸,我回來了。”莊嫣把鞋踢掉。
“多大的孩子了,還一點老實勁兒都沒有。”莊嫣的母親剛想彎腰撿鞋,莊嫣吐了下舌頭,頑皮的把鞋收拾起來。
這孩子去臨牀一段時間,果然有長進,莊永強心中喜樂。
“來,小嫣,過來坐。”莊永強拍了拍身邊的沙發。
“怎麼了爸,我跟你講,那個什麼先進醫務工作者我不要啊。過幾年,我夠資格了自己去拿,現在不行,絕對不行。”莊嫣先把話題給堵死。
“哦?爲什麼?”
“我這麼年輕,而且剛來不到半年,真要是給我了,我哪有臉去拿。”莊嫣在莊永強身邊坐下,剛想踢掉拖鞋盤腿坐在沙發上,覺得不好,馬上保持端端正正的坐姿。
“沒臉?”莊永強哈哈一笑,“我這個年代再大一點的人,那時候大家都還淳樸,不好意思給自家兒女撈好處。”
“後來那些厚着臉皮的都吃到了好處,臉皮薄的,最後也沒人念他們人情,我知道我知道,你講過了爸。”
“所以,你爲什麼不好意思?”莊永強笑吟吟的追問。
“因爲不着急啊。”莊嫣很認真的給自家老爺子盤算,“羅教授說可能在醫大一待幾年,然後去912。雖然912不如協和,但也是頂級三甲醫院,國內前五。”
“然後呢?”
“我跟着師兄,要論文有論文,要科研有科研,想晉級就晉級,還要這點虛名幹什麼?讓大家指着你後背說,老莊就知道給他姑娘撈好處麼?”
“哈哈哈。”莊永強大笑。
“是吧,爸。”
“我不怕,哪怕我什麼都不做,背後指指點點的人還少了?前段時間艾滋病的事兒,我在傳言中已經得了十多次,很快就要掛掉了。”莊永強微笑。
“那也不行,我不能給你添麻煩。”莊嫣一本正經的說道。
“大概是,這是你出息,你要是沒出息,你猜我會怎麼辦?”莊永強問。
“去機關混吃等死嘍。”
莊永強的臉上露出一抹難以言明的笑容。
“爸,要是我學習不好,一直在混日子你準備怎麼辦?”莊嫣摟住莊永強的胳膊搖晃着問道。
“新建一個部門,從現在到退休前一年,你都在那個部門。”
“什麼部門?”
“專門給門診住院單蓋章的部門,現在不符合住院指標的患者越來越多,醫保壓力越來越大,是時候審覈一下了。”莊永強認真的說道。
“沒有審覈,臨牀醫生就知道瞎搞!”
莊永強說話的語氣愈發嚴厲,彷彿是在院長辦公會的會場上,斥責所有的科室主任。
莊嫣瞪大眼睛看着自家老父親。
一瞬間,她也分不清自家老爺子是開玩笑,還是在說真的。
“我還是好好努力吧。”
“哈哈哈,你要是能憑着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片天,我就省心嘍。”
“爸,咱機關要那麼多人幹嘛。”莊嫣牢騷道。
“機關?你這屬於臨牀思維。信不信現在臨牀醫生走一半,醫院還能維繫下去,根本不動搖?”
“不可能!”
“剛畢業的大學生多了去了,只要給編制,隨便招人。除了一些技術碾壓的大主任能不動最好不動,其他人隨便走。至於機關麼,有些人我都碰不得。”
“切。”莊嫣一臉鄙夷。
身爲一名臨牀醫生,對自家老爺子的“歪理邪說”根本聽不進去。
“好好幹活,話說羅浩那面忙麼?”莊永強問道。
“忙,也不忙。我們分工特別合理……”
莊嫣開始掰着手指頭給自家老父親講述醫療組的工作流程。
莊永強也頗爲感慨,羅浩來醫大一院還不到一年時間,就拉扯起來一個醫療組,甚至連麻醉醫生都有。
這是多少老主任夢寐以求的。
羅浩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傢伙,一年不到就搞定了,而且還欣欣向榮,蒸蒸日上。
想起來,連莊永強都感覺跟做夢似的。
“師兄週末帶着我們去長南市,竹子放飛丹頂鶴!”莊嫣霞飛雙頰,拿出手機翻開視頻,說的津津有味。
等她說完,莊永強才笑吟吟的說道,“開心就好,不過你們醫療組加班是不是太多了,你每天都這個點回來。今天,還算是早的。”
“爸,你不知道臨牀的牛馬都怎麼幹活麼?”
“可你是我莊永強的女兒。”
“要不你把機關縮編一下?我就承認。”莊嫣笑眯眯的說道。
“縮編?開什麼玩笑。”莊永強道,“我給你舉個例子。”
莊嫣見自家老父親的表情嚴肅了起來,知道應該不是普通的例子,也開始認真聆聽。
“院感染科,編制和醫院牀位是掛鉤的,你知道是什麼意思麼?”
莊嫣搖頭。
“有多少張牀位就要有多少感染科的編制。平時閒的要死,每天刷手機,啥活都不幹。有活,他們也直接推給臨牀,真心是混吃等死,一點正經事都不幹。”
“對呀,要他們幹啥?”
“可前些年疫情的時候,感染科的人至少加了3年的班。”
“!!!”
“院長要熟悉應急預案,比如說大火、地震等天災。”莊永強道,“所有冗員都是爲了那時候準備的,到時候不頂上去,高粱米白吃了?”
“我聽陳醫生說咱們得組織架構就是爲了應付戰爭的?”莊嫣問道。
“沒那麼嚴重,但有些事兒吧上級機關要求,那就照着做就行。看上去沒啥用,但事到臨頭的話,有總比沒有的好。”
“好吧,你們機關多少還算有點用處。”
“小嫣,話不能這麼講,你別和臨牀的醫生一樣搞二元對立。”莊永強嚴肅的訓斥道。
“知道啦知道啦。”莊嫣笑着撒嬌,“爸,先進名額給我們了麼?”
“羅浩那小子來問我要,能不給?誰比你們醫療組還先進?”莊永強說到這裡,自己都笑了。
這是實話,羅浩醫療組論手術量有手術量,論科研有科研。非但如此,藥佔比、耗材比、醫保付費,就沒一樣能挑出毛病的。
“肯定啊,最開始沒給就是個錯誤。”
“那不是想給臨牀科室個好處麼,賣羅浩個人情。你們醫療組刀槍不入,連集採的導管能用。”莊永強意味深長的說道。
……
……
第二天一早,羅浩來到科裡。
和平時一樣,臨牀工作平平淡淡,忙忙碌碌。
就是不知道青千什麼時候能評審,也不知道系統任務什麼時候能完成。
二黑在狗窩裡充電,羅浩沒喚醒它。
暫時來講二黑能做的事情還比較少,頂多充當一個體力工人的角色,還要分場合。
但羅浩也不着急,能親眼見證一個時代的到來,也是很有意思的。
羅浩認爲自己就身處這個時代當中。
“羅教授!”
陳嬌笑盈盈的出現在門口。
“來了。”
“嗯!”陳嬌看起來臉色好了很多,如果不知道的話肯定不會認爲她已經到了癌症的終末期。
“這兒。”孟良人招呼陳嬌。
“羅教授,我先辦理住院手續去了。”
“去忙吧。”
羅浩開始準備交接班、手術等等,沒時間理會陳嬌。
其實有時候醫生不願意理睬的患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好事。針對陳嬌,羅浩不想把目標設置的那麼高,而是一步一步來。
先判斷能活三個月,過幾個月再判斷能活半年,又過半年判斷能活一年。
接下來要等技術突破,無論是美國那面的癌症登月計劃有突破還是別的什麼,只要能治病就好。
雖然羅浩心裡對那個國度充滿了敵意,但還是遵守着客觀、公證。
交完班,羅浩帶人去上手術。
中午之前,羅浩把手術做完。轉身下臺,羅浩透過鉛化玻璃看見馮子軒坐在操作間裡,正在和66號技師說着什麼。
一腳踢開氣密鉛門,羅浩眯起眼睛,“馮處長,您來了。”
刺啦,羅浩順手把鉛帽扔到地上。
但沒傳來砰的一聲,不等鉛帽落地,莊嫣和小跟班一樣接住鉛帽。
“來看看你,問你要兩張竹子放飛丹頂鶴的照片。”馮子軒笑道。
“害,您給我留個言,我把照片送您那去。”
羅浩知道馮子軒來看自己可不是因爲幾張照片,估計大概率還是和科研有關係。
“小羅,你……”馮子軒剛要說話,手機忽然響起。
“喂?”
“什麼?有路人受傷麼?”
“好,抓緊時間搶救,報警,我這就過去!”
馮子軒急匆匆的吼道。
“馮處長?”
“有人在ct室的衛生間自殺!”馮子軒的臉有點紅,急匆匆的要走。
羅浩知道馮子軒着急的點不在自殺者是生是死,而在於輿情。
短視頻時代比自媒體時代還要恐怖,一旦有社會熱點,只要一個不注意,就會被迅速發酵。
以至於各行各業的領導們都極度重視輿情。
而吃瓜的路人們根本不管孰是孰非,甚至有人爲了流量造謠生事,推波助瀾。
“稍等我一下,刺啦~~~”羅浩抓緊時間卸甲,快步走去更衣室換衣服。
馮子軒跟着羅浩來到更衣室,嘆了口氣,“媽的!也不知道現場控制的怎麼樣,估計得有視頻流出。”
“衛生間,要是女衛的話還好。”羅浩一邊快速換衣服一邊安慰馮子軒。
似乎也是這麼個道理,馮子軒的心情平穩了少許。
“前幾年,有個搞材料的科學院院士開着會呢,上來一個女博士抱着他就親。這放在從前,算什麼屁事。”馮子軒有些煩。
“呵呵,結果讓大家看了熱鬧,就變大事了。”羅浩笑道,“類似的事情還有好多,大家都願意看熱鬧麼,一生愛看熱鬧的中國人。”
“媽的!”馮子軒惡狠狠的罵了一句。
要死,也別在醫院自殺。
這傢伙可好,趕在大白天自殺。
醫院裡自殺的患者並不罕見,醫大一院的體量,每年都得有兩三起類似的事件發生。
甚至從前還有人診斷髮現是癌症直接跳樓,就爲了醫院有點賠償留給家裡人。
對於這種事兒,醫院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民所有制,何必跟人爭的面紅耳赤呢。
死者爲大。
賠錢了事。
但現在可不光是賠錢的事兒,還要面對輿情。
很多自媒體還要添油加醋,把矛盾最後都落到醫院的身上。
真正的矛盾在哪他們不知道麼?
知道。
只是他們惹不起對方,只能挑軟柿子捏,挑動矛盾對立獲得流量。
而賠錢,是公家賠,全民所有制麼,誰在乎。
但輿情肯定像是一塊大石頭砸身上,得自己肉身接着。
真愁人,馮子軒看着羅浩換好了衣服,問道,“小羅,我聽說你有師兄在網監部門?”
“嗯,有清華的師兄在。”羅浩開門,兩人一邊快步往急診科走,一邊說,“沒辦法,我當年在東蓮礦總的時候就遇到過類似的輿情,找了半天才聯繫上比我大兩界的師兄。”
“事情壓下去了麼?”
“壓下去了,先壓輿情,然後再解決問題。多了一步,多了很多麻煩。”
雖然羅浩這麼說,但馮子軒也不像從前那麼着急了。羅浩還真是什麼都行,連這種事兒都能解決。
“最早互聯網上有關於輿情的事兒,好像還是咱醫院的。”羅浩說了一個不冷不熱的笑話。
馮子軒苦惱的笑了笑。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一個主任兼副院長和手術室護士長在手術室瞎搞,還不重視網絡發酵。
那時候還沒到移動網的年代的確很少出事,可惜,他們成了第一批在網絡上出醜賣乖的人。
至於後果麼,馮子軒是親眼目睹的,雖然被硬生生壓下去,但最後又過了一些年,還是新賬老賬一起算。
互聯網沒有記憶,但有心人是有記憶的。
兩人急匆匆來到急診科,一路上馮子軒已經收到了現場的照片。
衛生間裡,一地的血。
也就是自殺的人不懂人體解剖,沒有一刀狠狠的切在橈動脈上,位置略偏。
應該死不了,馮子軒舒了口氣。
只要人不死,問題就不大。
來到急診科搶救室,醫務處的人馬上開始彙報。
“患者因咳嗽一年餘來我院就診,查肺部ct、pet-ct,初步診斷右肺佔位性病變,pet-ct發現糖耐量高,呼吸科門診建議患者做手術,術後病理確定診斷。”
“呼吸科真這麼說的?”
“是,門診病歷裡有,我找信心中心查了記錄時間,沒有修改過。”醫務處的幹事簡單明瞭的說明情況。
羅浩對他極爲欣賞。
能在短時間內捋順這一切,單純用精明幹練來形容都不夠。
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馮子軒帶出來的人還是精明強幹的。
“做個手術,至於麼。”
“患者承受不了,所以得知pet-ct結果後就在衛生間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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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浩看向心電監護,患者心率平穩,血壓略低。估計出血量在1000毫升左右,只是看着嚇人,應該死不了。
想死,其實沒那麼容易。
“給了鎮定劑,正在和患者家屬交代病情。”
“家裡怎麼樣?”
“家裡有點懵。”醫務處的小幹事實話實說,“暫時還看不出來有問題。”
羅浩耳朵裡聽着馮子軒和小幹事交流,眼睛看着監護儀,隨後他心念一動,問道,“患者家裡做什麼的?”
“……”醫務處小幹事一怔,看向馮子軒。
“去問。”
“好。”
羅浩打開ai診斷,赫然看見一個不太常見的診斷——右肺隱球菌性肉芽腫。
不是肺癌,竟然是隱球菌性肉芽腫。
羅浩對自己的猜測表示滿意。
“小羅,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我觀察患者家屬的情緒,要是穩定的話……”
“馮處長,不不不,我是在看病。”羅浩知道馮子軒心裡在想什麼,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
“看病?”馮子軒愣住。
肺癌和患者做什麼工作的有關係麼?
的確有點關係,但絕對不大就是。
省城沒有硅肺、塵肺這類職業病高法的職業,說起這類職業病,東蓮礦總要比醫大一院更專業。
“肺癌,有些是其他原因導致的,比如說……我跟着夏老闆做過一個項目,軍方飼養信鴿。飼養員高發肺部病變,術後病理診斷是隱球菌性肉芽腫。”
“?!”馮子軒怔住。
“有些羽絨服也容易出現類似的情況,具體情況咱們到時候再說。”
馮子軒沉默,拿起片子。
他是臨牀出身,能看得懂影像。
患者右肺有3cm左右明顯的佔位性病變,靠近肺門,甚至連肺門淋巴結也隱約有腫大。
如果是馮子軒自己診斷的話,大概率考慮是肺癌,爲期還不早。
可羅浩……
馮子軒怔怔的看着片子。
“馮處,家裡是養鴿子的,咱省城的烤鴿有一部分是他們提供的。”
馮子軒心中莫名驚詫,眼角餘光看着羅浩。
羅浩沒有得意,也沒有其他情緒,只是靜靜的看着患者的心電監護。
“小羅,隱球菌性肉芽腫怎麼治?”馮子軒問道。
“治療難度不大,但剛纔看片子,位置比較差,氣管鏡很難取病理。”羅浩皺眉,“要說服患者,用藥,一個療程後佔位縮小,患者就會相信。可這個療程期間,患者肯定會琢磨是醫生、家屬聯合起來騙自己。”
“沒事,交給我。”馮子軒側頭,他身邊的小幹事馬上湊過來,“馮處,要按照隱球菌性肉芽腫交代麼?”
“嗯,去吧。”
小幹事領命。
“馮處長,您手下的人真是精明強幹。”羅浩笑道。
“都是臨牀抽調來的,在醫務處淬火半年,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在這面我給提個副科,以後再回病區能直接接副主任。”
羅浩微笑,這也是馮子軒爲自己以後當副院長鋪路。
和自家大舅林語鳴一樣,醫務處長大概率會提成副院長,主抓臨牀,把所有幹正經事兒的活都扔過去。
至於別的活兒,比如說藥品、耗材的招投標之類的,要看醫務處長的人脈夠不夠硬就是。
但活兒是一定要乾的。
“我覺得還是直接切掉比較好,胸腔鏡,損傷小。”羅浩建議。
“行,我這面和患者家屬聊一聊,徵求一下患者的意見。你說說,這不是被自己給嚇死的麼。話說小羅啊,現在好多癌症保險公司都要修改慢病了。”
“是啊,總也不死,保險公司也煩,要虧很多錢。其實醫療上好多疾病的診斷和治療都是保險公司給的提議。”
馮子軒笑了笑。
比如說高血壓,上世紀一二戰之間的那段時間注意到這個疾病,但當時的人們並沒認爲這是疾病,反而認爲對身體有益。
據說羅斯福就是因爲高血壓去世的,雖然馮子軒認爲是暗殺。
直到保險公司發現不對,有高血壓的投保人支出要遠高於其他人,最後在保險公司的推動下,高血壓才被人認知到。
再有一個案例是非濾泡的甲狀腺癌。
手術做的及時,沒有轉移,做完後基本相當於痊癒,根本不用做放化療。
也是保險公司的大數據找到這一點,非濾泡的甲狀腺癌不按照惡性腫瘤報銷,後來醫院纔開始跟進的。
只要不涉及到利益,連醫生羣體都懶得做改進。
最近這幾年,保險公司又有新的舉動,根據他們的判斷,馮子軒感覺癌症距離被攻克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小羅,你說癌症能被攻克麼?”
“差不多了,再有十年,估計能攻克。現在很多癌症,包括已經轉移的癌症都死不了人。”羅浩篤定的說道。
“比如說你收的那個臨牀學生?我看她活的精神着呢。”
“是,還能再活幾年。我的想法是儘量延長生存期,過幾年,或許就能痊癒了。”
幾分鐘後,醫務處的小科員回來。
“馮處,患者家屬的意見是想先試試其他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