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浩,他們有病吧。”陳勇不屑的斥道。
“也不是,臨牀和科研本身就八竿子打不着,臨牀只看普通的、基本的疾病,遇到難題搖人就可以。”
“讓你說的好像臨牀醫生一無是處。”
“怎麼會,臨牀醫生多辛苦。科研,院裡倒給經費、給地方啊,什麼都不給,拿毛做科研。咱們這兒暫時沒有硬性需求,最開始需要國自科的好像是華西,拿不到國自科就進不了那個圈子,收入差了一大截。”
“所以,每年國自科申請、通過,華西都遙遙領先。喏,今年華西又是第一。”
羅浩微笑,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對着門,正在翻閱論文資料。
“所以沒什麼用。”
“話不是這麼說的,別想了,上面怎麼說咱們怎麼走,發牢騷有什麼意義。一萬篇論文裡有一個有意義的,就值回票價了。”羅浩打了個響指。
沙沙沙~~~
二黑從充電的位置自動開機,站起來,綠油油的眼睛掃了一圈,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後走向羅浩。
“咦?雲深處新改進的機械狗有遙控功能了?”
昨天雲深處的工程師趕來,把上一條二黑回收,並且帶來羅浩提出改進意見的“新”的二黑。
本來已經被老孟盤包漿的二黑又變成嶄新的,這讓孟良人有些不適應,一天都沒有怎麼盤狗,悵然若失。
要說不能給一般的寵物起名字,有了名字就有了靈魂,孟良人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兒。
“有聲音識別功能,暫時只有我的響指是特殊啓動聲音。”
“啪~”
陳勇也打了個響指,但沒屁用,二黑根本不搭理他。
“科研就是這樣,得一點點的磨。咱都是普通醫生,說實話,做科研沒意義,有那時間還不如去我家協和進修,多看幾種罕見病,少一點誤診。”
陳勇聽到羅浩說——我家協和這四個字的時候,就已經自動屏蔽了下面的話。
而莊嫣卻若有所思。
協和掃地大姨是真懂罕見病,她親眼目睹的。
這件事側面說明了只要見的多,哪怕沒有醫療基礎也能看懂一些病。
羅浩一隻手盤着啞光黑的機器狗,一隻手拿着手機,在看論文。
“小羅!”裴英傑快步走進辦公室。
“裴主任好。”羅浩微笑,站起身。
身邊的機械狗發出輕微的沙沙沙的聲音,也轉身看着裴英傑,身後放置尾巴的地方有東西在轉來轉去。
“咦?羅浩,這是什麼?”陳勇注意到這一點。
“我給雲深處提的意見,這裡可以安裝一個尾巴,看見陌生人、沒有敵意的人的時候二黑可以搖尾巴表示歡迎。”
“狗尾續貂麼?”莊嫣笑道。
“呦,你玩的可夠花。”陳勇不屑。
“裴主任,請坐,什麼事兒這麼急着來找我?”羅浩問道。
裴英傑看着羅浩正在盤的機械狗發呆。
機械狗兩隻眼睛綠油油的,看起來讓人毛骨悚然。它緊緊的盯着裴英傑,像下一秒就要撲上去咬一口似的。
這東西有點嚇人啊,或許是自己還沒習慣?裴英傑心裡想到。
羅浩拍了拍機械狗的腦袋,“二黑,自己去充電。”
沙沙沙~
機械狗轉身來到角落裡,趴在一塊啞光黑色的圓盤上。
“這就充電了?”
“手機早都能無線充了,裴主任不知道麼?”羅浩也有點驚訝。
裴英傑怔了下,微微羞愧。
手機無線充他肯定知道,但換到機械狗身上,裴英傑自然而然的認爲只能插電源才能充電。
二黑的動作有點超出他對機器狗的認知。
“這東西……”
“裴主任,它有名字。”陳勇打斷了裴英傑的話。
“對對對,叫二黑。你家二黑看着真不錯,小羅你幫我聯繫一下,我也想買一臺。”
“行啊,雲深處對涉足醫療行業也比較感興趣,不用買,只要裴主任能給公司反饋意見就可以。”
“啊?”裴英傑一怔。
這東西好像一萬左右一臺,羅浩的二黑看起來很高級,應該更貴點。
說送人就送人?
自從醫療反腐開始,裴英傑已經好久沒見過廠家銷售了,也沒人送自己這麼貴的東西。
他有點不習慣。
“我第一臺機械狗是買的,後來不斷給雲深處提意見,他們隔段時間就給我換一臺新的。”羅浩笑眯眯的和裴英傑聊着家常。
從第一臺機械狗開始說,一直到眼前嶄新的“二黑”,每一代有什麼進步,羅浩都說的一清二楚。
裴英傑深陷其中,幾乎忘了自己來的目的。
“小羅。”裴英傑終於在羅浩說完二黑優點、缺點之後終於清醒,言歸正傳道,“有關於先進青年醫務工作者的名額,院裡訂的是我們科分出一個名額給你。”
“老楊和老陳竟然還因爲這事兒打起來了,跟他們有什麼關係!”裴英傑斥道。
彷彿之前去金院長那要說法的人不是他。
“科研啊,我手頭沒有合適的,都是已經磨了幾年,要出成果的那種。裴主任您知道,果子早都被預定了。”
裴英傑有些失落。
但他不敢得罪羅浩。
膀胱破裂的產婦會診記錄,裴英傑到現在每一個字都還記得。
那特麼是人寫的麼?
得罪羅浩是什麼下場,裴英傑心知肚明。
“不是爲了科研。”裴英傑解釋了一句。
“其實吧,我覺得咱們臨牀醫生對科研有誤解。”羅浩聞絃聲而知雅意,根本不理會裴英傑的解釋,繼續說道,“其實搞科研也是上班,只是咱們多了一個應用場景。”
“就像是,二黑?”陳勇舉一反三。
“嗯?”裴英傑一怔。
“科研工作者也是上班啊。”羅浩笑道,“舉個例子,比如說研究艾滋病的科研人員。”
“羅浩,艾滋病毒是美國實驗室裡人工做出來的麼?”陳勇聽到艾滋病三個字,便問道。
“正常來講應該是人工做出來的,是不是美國的實驗室,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
“肯定是!”陳勇擺出“一切責任都在美國”的態度,不負責任的篤定說道。
這種話,坐在醫大一的辦公室裡說,又不會有泥頭車上來撞自己,陳勇膽氣十足。
羅浩沒搭理他,繼續給裴英傑講解,“既然是病毒,那研究艾滋病就涉及幾個方向——病毒起源是哪裡?病毒如何複製?病毒如何傳播?病毒如何改造。”
“一個病毒9.8k,也就是9800那麼長,每一個位置的作用、影響都不同,都決定了艾滋病毒的特性。”
“修改一個位置,經過討論後發現有改變,就要拿小白鼠做試驗,然後就是不斷的等待。”
“時間很快就過去,其實一輩子,也沒多長。”
裴英傑直撓頭,他根本不知道羅浩在說什麼。
“等待的時間裡,要水論文。”羅浩強調道。
“!!!”
“不能光低頭拉磨,還要擡頭看路。成功了,能發表幾篇相關爲什麼成功的論文;失敗了,也要發論文,總結這個位置的改變爲什麼對艾滋病毒沒有改變。”
“這就是舉個例子,咱泌尿外科肯定也有很多需要研究的內容。”
“是啊,肯定有!”裴英傑馬上想到了幾種疾病的研究。
“不說別的,光是一個前列腺,就足夠咱們研究的了。”羅浩微笑,“裴主任,要不要搞前列腺的研究?”
“啊?”裴英傑一怔,餡餅這就砸在自己腦袋上了麼?
“要!”他旋即應了下來,生怕羅浩後悔。
“臨牀有這麼個好處,先給小白鼠、靈長類生物做完試驗,很快就能申請進入一期臨牀。都是自家項目,從頭跟的,進入臨牀後該怎麼和患者交代醫生都很清楚。”
“當小白鼠還有那麼多人要做?開玩笑。”陳勇提出否定觀點。
“不老藥,就是延長線粒體號稱是人類身體的發動機,本子賣的派絡維pro,有沒有效果我沒研究過,但賣的的確是好。要是進入一期臨牀,估計得很多人搶着用。”
“派絡維pro好像是假的。”陳勇回答道。
“算了,不說本子的東西,你意見太大。我家協和有一個試驗,挺有意思的。”
這回陳勇沒因爲“我家協和”這四個字直接屏蔽羅浩的話,他對羅浩說的事兒比較感興趣。
“我家協和有一個試驗組做的是間充質幹細胞,已經到臨牀3期了,前五次分裂的活性非常強的幹細胞。”
“怎麼講呢,就是天生的牛馬,進入身體後到處跑,跑到靶點就咔咔一頓造。”
“建造的造。”羅浩補充了一句。
裴英傑聽的目瞪口呆。
還有這種東西?
“已經到3期臨牀,等4期,然後就能使用了。這麼講吧,現在間充質幹細胞雖然才3期臨牀,但已經治癒了200多例糖尿病的病人。”
“!!!”裴英傑愣住。
“當然,幹細胞市場肯定很亂,還有能延壽的幹細胞,黑市有賣,得幾百萬。”羅浩道。
“!!!”
“咱醫大一的科研能力會稍微弱一點,但不是有我呢麼。”
這回不光是陳勇,連裴英傑都覺得羅浩又開始吹,一點都不謙虛。
可羅浩到底是不是在吹牛,他們不敢確定。
“要是泌尿外科的話,可以先做簡單的,把目標確定在前列腺上。”
羅浩打了個響指,站起身。
沙沙沙~~~
二黑從“狗窩”裡站起來,走到羅浩身邊,後背的儲藏空間打開,羅浩從中拿出記號筆。
這個動作把裴英傑看的目瞪口呆。
還能這麼用!
羅浩隨即在黑板上開始用記號筆寫下思路。
裴英傑剛開始還覺得有些枯燥,可羅浩講解中夾雜了很多臨牀案例。
比如說治療前列腺疾病的非那雄胺,在治療禿頂中也有療效。
羅浩甚至還穿插了主播買了原材料,自己動手切割、稱重進行藥物治療的案例。
漸漸地,裴英傑也聽的聚精會神。
他忽然發現科研似乎也不是什麼特別難的事兒,雖然無法用於臨牀,暫時的,但前景相當廣闊。
臨牀和科研只差了一層窗戶紙,這層紙被羅浩捅破。
“有關於前列腺的科研猜測主要來自於912,裴主任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招個剛畢業、科研做的像模像樣的研究生、博士生,專門負責這一項。”
“好!”
“陳主任,楊主任,您二位有什麼說法?”羅浩忽然問道。
直到這時候裴英傑才恍然發現陳巖和楊靜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邊。
“小羅,還不是因爲名額的事兒。”陳巖捻着護心毛,笑呵呵的說道。
看他的意思,和楊靜和之間沒有劍拔弩張,反而相當有默契。
一切都和裴英傑想象中不一樣。
“哦,相關的科研內容等我發郵件給二位主任。”羅浩微笑,“不過能不能出成果,誰都說不好。”
“小羅你定的內容,肯定能出。”楊靜和武斷的給了結論。
他對羅浩信心十足,陳勇瞥了一眼楊靜和,他估計羅浩放個屁楊靜和都得說是香的。
“不好說。比如說蒸汽彈射,這面研究了幾十年,兩三代科研人員的心血、上千人的青春砸在裡面,剛要出成果,至少也是一個國家重大科研進步獎。”
“可大家都知道結果,馬院士的電磁彈射橫空出世。”
“做科研麼,最怕的就是天才,馬院士就是那種天才。一己之力,讓上千人、兩三代人做的工作變成了一個笑話。”
“後來呢?”有人問道。
“試驗,兩個一起上,據說電磁彈射明顯佔優。其實搞蒸汽彈射的真虧,就差那麼一點,榮譽、地位什麼都有了。”羅浩聳了聳肩。
所有人沉默。
這種情況在心裡過一遍,大家都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受。
“但沒有蒸汽彈射行麼?肯定不行,不能等天才橫空出世。作爲備選也要開展。”
“醫學領域,有關於糖尿病的研究上,前幾年論證了一個方向是錯誤的。那個方向上研究了幾十年的科研人員一下子就失業了,一輩子的心血付諸東流。”
“有個女研究員當場就精神失常,就是咱們平時說的瘋了。想一想,挺可憐的,一輩子就這麼沒了。”
“科研麼,就是試錯,往裡面砸大錢,一點點試錯。試多了,最後也就找到正確的路。”
“那錯了怎麼辦?”楊靜和與羅浩熟,不見外,直接問。
“那就錯了唄,不能怎麼辦。科研,是需要砸錢和運氣、天才匯聚的工作。把心態放平和,在認真做科研的同時,本着能水一篇論文就是一篇論文的態度。”
“啥?”
“嘎?”
無數疑問冒了出來。
上一秒羅浩還認認真真的講述科研,下一秒就變成了世俗意義上的水論文。
功利心不要太明顯。
不過這種說話的態度楊靜和喜歡,一點都不像是那些妖豔賤貨,站在道德的前列腺上呲人。
水論文就水論文,有啥了不起的,誰比誰高尚?
“總要給普通人活路啊,世界上又不是隻有天才。再說,看着再普通的人也有優點,他們可能是技能點沒點在現有科技樹上的天才。”
“!!!”
“水論文,我在行,老闆曾經開玩笑說我水論文的能力世界第一,曠古爍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羅浩認認真真的說道。
“!!!”
“!!!”
羅浩笑呵呵的講述着。
世界第一那句話,只有陳勇明白可能不是假的。
自己被羅浩調教了一段時間,已經能“水”cns的子刊了,雖然過程和羅浩沒法比,但自己已經掌握了“術”。
掌握了“術”之後,那層窗戶紙被捅破,陳勇感覺眼前一片光明。發表個頂級期刊的子刊,毫無難度。
而且發表了幾篇論文之後,陳勇自己也找到了路子,讓事情變得更容易。
“那就暫時這樣?”
“小羅,名額的事兒怎麼說?”楊靜和問道。
“害,我怎麼能佔各位主任的便宜呢。本來科室利益就那麼點,不拿出來分潤一下,下面的醫生能高興?這事兒我去找莊院長、金院長。”
“放心,一定能搞定,多個名額,還不是院裡面定的麼。”
楊靜和、陳巖都有些失望,可他們盯着羅浩,臨走的時候也沒忘了囑咐羅浩抓緊時間發郵件。
“你這,不是被人白佔便宜麼?”
等幾位主任都走了,陳勇問羅浩。
“做科研的事兒,怎麼能說白佔便宜呢。雖然出成果的可能性不大,但萬一呢?全國那麼多家三甲醫院和醫科大學,嘗試十幾年,總歸會有一點突破的。”
羅浩笑眯眯的回答道。
他一點都沒有直接出成果的想法,甚至把“水”論文放在極其重要的位置上。
陳勇知道羅浩的想法——兼顧低頭拉磨和擡頭看路。
這肯定是老闆們多年臨牀總結出來的,和羅浩沒什麼關係,陳勇心裡想到。
沒有“水”論文,沒有實際利益,誰又能光憑着一腔熱血去拿青春賭一個可能性不大的方向呢。
這世界果然是個草臺班子。
陳勇越來越覺得羅浩總是掛在嘴邊上的這句話有道理。
只要有10%的人專業一點,世界就會被推着前進。
這裡的專業和想象中的專業不一樣,草臺班子的那種專業也就夠了。
“羅教授,陳嬌明天來住院。”孟良人等羅浩和陳勇聊完,這纔開始彙報工作安排。
“行,我前幾天上課的時候看見陳嬌了,還不錯。”羅浩微笑。
“嗯,按照您的預期,生存期估計能有一年。希望過半年的時候評估,生存期還能有一年。”孟良人老老實實的說道。
羅浩點了點頭,拍了一下二黑的頭,二黑老老實實回狗窩充電。
而他則回到窗前的椅子上繼續看論文。
孟良人和莊嫣繼續忙碌,兩人負責病歷、溝通。今天有出院的患者,孟良人一直按住,出院手續還沒辦完。
半個小時後,孟良人出去叫了一個患者家屬進來簽字。
字簽完,完成了所有的手續,孟良人開始給患者家屬逐字逐句的講解出院後的需知。
工作做的有條不紊,細緻入微。
羅浩對此相當滿意。
雖然老孟做不了手術,但能把文字工作和溝通工作一肩挑下來,已經算是超水平發揮,自己撿到了寶貝。
“大約就這些。”
十幾分鍾後,孟良人講解完,頓了一下。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麼?”
“沒了,謝謝您,孟醫生。”
“客氣,手術是羅教授和陳醫生做的,我就是負責講解。”孟良人笑呵呵的打開抽屜,拿出一枚千紙鶴。
“喏,這是送給患者的。”
“!!!”患者家屬愣住。
“這裡還有一張竹子的照片,是週末竹子去長南市放飛丹頂鶴的時候拍的。不管大熊貓還是丹頂鶴,都代表着吉祥如意。”
孟良人開始一本正經的扯淡。
“喏,竹子照片後面還有簽名,平安順遂。”
患者家屬有些茫然,他們是四處求醫,最後纔來到醫大一院羅浩醫療組進行治療的。
從來都沒有人在出院的時候講解的如此詳細,也沒人會送患者、患者家屬小禮物。
雖然不值什麼錢,但這份心意難得。
“謝謝,謝謝,謝謝。”
患者家屬站起來,不斷鞠躬。
孟良人把人送走,回頭看羅浩。
“老孟,以後出院送小禮物,你趕着頭天晚上送啊。”羅浩發現了一處破綻,“要不患者家屬這麼客氣,我受不了。”
“嗯,今天的確比較匆忙。”孟良人從來不反駁羅浩的意見,只會執行。
提前一天送也應該,要不然出院的早晨人來人往,不太方便就是。
孟良人見羅浩沒有其他意見,便繼續這個流程。
莊嫣也加入進去,兩人和兩名不同的患者家屬做溝通,宛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就連用時都幾乎類似,沒有任何區別。
羅浩微微一笑,心中滿意,莊嫣不愧是北醫大畢業的研究生,基本素質比自家協和略差,但對臨牀基本工作來講還是有溢出的。
站起身,羅浩把手機揣進白服口袋裡往出走。
“你幹嘛去?”陳勇問。
“去院長那看看,問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