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凱沒有叫爸,只看父親一眼,注意力就在陌生人上。李坤興也看他,只是不曉得說什麼,以微笑應對。
李坤興見尤凱比他矮,大約10釐米或不到些。他故去的父親才166,而尤茂昆有1米75的樣子。至於尤凱的臉,由於設想成自己母親的親子,看上去與母親有幾分像。如果說是掉換的,從臉上說得過去。
解菊青問尤凱吃了沒有,坐下來一起吃。尤凱不回答吃沒吃,看了一桌子豐盛的菜餚,說:“好飯菜,好心情。”
尤凱說這話時眼光掃了一下他父親,並豎起大拇指。
尤茂昆看不慣兒子的舉手投足,更不要聽他說話,覺得做作、弱智。小時候他說話不多,也聽大人話,大人怪他膽子小不自信。成年後直到大學畢業變自信了,可父親總覺得兒子的自信是裝出來的,心底裡還是不行。兒子學的是經濟管理,時不時冒出一些經濟名詞,父親也不知兒子學業的深淺。兒子畢業後不到自家企業,說不能在老子的光環下,要到外面闖。父親依他——這正合他的意,因爲兒子一副不知天高地厚躊躇滿志說五洲應該怎樣怎樣的樣子,覺得他太嫩不靠譜,到五洲電纜的話還不知怎麼容他。自個到外面獨立闖能夠看出他有沒有真本事。在外面5年,換了6個單位,一事無成,全怪單位,不總結自己。6年前28歲時結婚了,對象解菊青朋友介紹的,女方也是陽溪人,樣子和素質還行。解菊青和親家都勸尤凱回陽溪自家企業工作,於是到了五洲電纜。尤凱說要承包外地一個銷售點,尤茂昆說你去給人當個副手吧,就到500公里外的一個城市做銷售副經理。幾年下來,反響不錯,這個銷售點業績優異,從第三衝到第一。那位經理總是稱讚副經理的尤凱能力強有頭腦。尤茂昆都有點信了,以爲自己看錯了。自己錯了也高興呀,因爲是自己兒子呀。其實,那是這位經理的溢美之詞,騙老總,哄尤凱,表面上看重尤凱,聽他的意見,比如自己有了決策,引導尤凱說出來,然後大加稱讚,於是實行——尤凱還以爲真是他想到的,至少是共同想到的。於是尤凱覺得自己有底氣了,要做企業領導,下面人特別是那位經理也都舉薦尤凱做總經理助理,做吧,兒子出息了,有人氣了。殊不知這一切是假的。暗裡公司已經被尤凱搞得一團糟,尤茂昆矇在鼓裡——五洲確實不是現代企業管理,完全是人治,人治就沒真實情況彙報給你。那位經理過去利用尤凱的身份多要資源大搞特權,尤凱成了他的槍,搞得銷售部門怨聲載道人心不穩;現在利用尤凱的總經理助理身份更是肆無忌憚,而總經理的個性,能對尤茂昆唯唯諾諾,也不能拿尤凱怎麼樣。於是整個企業怨聲載道了,產值和銷售直線下滑。尤茂昆終於發現問題,革了尤凱職。尤凱還不服氣,說尤茂昆聽信小人庸人的離間計,他是在大刀闊斧的改革,得罪了小人。還說改革有陣痛,效果出來要有時間。說父親又要回到你那種事必躬親的原始管理。
尤茂昆也承認自己搞企業累,也想放權給得力的人,問題是沒那樣的人。於是又回到過去,總經理是董事長的傳聲筒長手臂而已。
年前尤凱總是找尤茂昆理論,說那些彎彎理。尤茂昆不想與他爭論,不見他。一次上家來理論,說還是讓他到外地去做銷售經理。尤茂昆根本不相信他,看他的精神狀態都有問題,搞砸了銷售是小事,再失敗了他的心理承受不了,怕真要發瘋。不得同意他就三天兩頭來糾纏,尤茂昆說你就到五洲或任何一個企業上個普通班,不要奢望自己能幹出什麼大事業。尤凱就說五洲不要我嗎,自家企業不要,行,我去人家的,去競爭對手,我也不回家裡了,與你斷絕關係。
他說到做到,過年也不來拜年。
尤凱在家整天打遊戲,寒假裡不管兩個兒子的生活和學習。妻子說他,兩人就吵。妻子應該是說了刺激他的話,他瘋了一樣,打人,砸東西。夜裡不睡,說聽到聲響,有人在別墅屋頂上,要入室殺他,還說是他老子派來的,因爲他不是他的親兒子,是他媽的私生子,又說是撿來的。整天胡話。解菊青和親家都覺得問題有點嚴重,要看精神科,又不能明說,就同親家一起到上海,自己花300元掛專家號,跟專家說兒子的情況,請專家來陽溪。花了兩萬元,車子上海來回接送,到尤凱家裡看病,以看胃病名義。專家是精神分裂症,前期。
所以,尤茂昆只能接受兒子的這種狀態,不能跟病人計較。何況解菊青說,這病跟尤凱從小受到父母的過高期望的壓力有關。
再說,尤凱又不是自己親生的。現在同桌坐的後生,那纔是親子,那談吐,那能力,包括長相氣質,不是尤凱能比,犯得着爲別人的種鬱結嗎?
最重要的是,畢竟是34年了,縱然尤茂昆鐵石心腸,也不能斷了親情。雖然這個過年兒子不來,他一個人欲哭無淚,心想我尤茂昆一生事業成功,想不到栽在兒子上。
現在,李坤興的出現,連這個人生遺憾也彌補了。
因此有一千理由要和顏悅色地面對尤凱這個養子。
於是尤茂昆收起內心的不滿和臉上的冷淡,微笑說:“是好飯菜,你終於來了,坐下來跟老子弄口酒。”
解菊青已經拿來碗筷。尤凱坐下說:“吃過了,不吃了。再說現在疫情,有別人,不敢吃。”
從聽到尤凱來,李坤興已有離開之心,聽尤凱這麼一說,心裡雖覺突兀,但也並不奇怪,因爲尤凱進來的幾句話已經讓他領略了此君說話的風格。尤凱竟然是這樣的人。當然,到底怎樣的人,還不能下結論。還是離開吧。他說:“是應該用公筷的,我也想,起疫情之後,中國人應該培養這種好習慣。我已經吃飯吃好,就回去了。”
尤茂昆說:“你不能開車了,我讓人送你。”
解菊青說,我來打小虎電話。小虎是董事長的專職司機。
電話裡她還對小虎說你吃酒了沒有,吃酒就不要送。
尤凱又在一旁伸大拇指,說想得周到。
只等司機來。一家四口坐着,話不投機,只待女主人熱場。解菊青對尤凱說:“剛從城裡家裡來的?兒子們呢?”
尤凱說:“不從城裡家哪裡還有家?兒子跟陳瀾回孃家了。”
還真難與這個兒子對話,除了他莫名其妙的回沖你,想聊話題也不能說,比如你精神好嗎,還疑神疑鬼病?在家生活有規律嗎?打算工作嗎?
解菊青就說些孫子的事,說這個禮拜天去看孫子,想他們的。
尤凱說你去就去,別帶垃圾食品,你那天買的巧克力,三無產品。
解菊青解釋說,那天帶孫子逛萬達,到一個巧克力店鋪,孫子要吃,店家說是純手工,進口原料,58元50克。不是三無產品,有廠家的。
尤凱說,你們不懂不要亂買,巧克力的可可脂,有代可可脂做的,對人體有傷害。不是貴就好,營銷技巧你們不懂,有意擡高價格,你又無法檢驗。
解菊青說喔懂了。
小虎總算來了,電話進來說在門口。解菊青讓他到車庫開車到院子門口。李坤興起身告辭。給他的東西,鑽戒手錶支票,統統剩在餐桌上。
尤茂昆站起,說我不送了。解菊青送。尤凱並不起身,只是看客人。
解菊青把李坤興送出門,說你酒沒事吧,回家發個信息。多個兒子多了份牽掛。又叮囑小虎送到家,安頓好。
目送大奔離開,心裡的甜蜜,抵消了屋裡兒子給她的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