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很快就要放暑假了嗎?到時候,我就能輕鬆兩個月嘍。中午也能看見你。”
他要走的時候看見她的書包上繡着一彎湘妃竹,又停下來跟她說,不如鳳尾竹好看,寓意還好。喬若初笑着,“瞧你講究的,好吧,好吧,我回去拆了重繡。”
等他的車走遠了,喬若初還站在那裡端詳自己書包上繡着的湘妃竹,她真不是有意繡上去的,因爲那次他送了她一個繡湘妃竹的手包,她覺得那意境真是太美了,後來就摸索着繡到書包上去了。
沒想到他不喜歡。想想也是,湘妃竹,女英娥皇哭夫君的,不是好寓意,以後絕對不能出現在她手帕書包上了。想起上次她和他去杭州,她說起蘇小小,他說那是薄命之人,要她活成小老太太。
原來他那麼個戎馬握槍的地方軍官將領,在這些事情上,還有這樣忌諱的心思。
下午放學的時候,楊校長叫住了她,和她一起往校園外走去:“喬同學,你入學馬上兩年了,現在有理想了嗎?”
喬若初羞愧地搖搖頭,自她入學,家裡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她哪裡來得及考慮理想那麼遙遠的事情。
“那麼,你對現在開的科目,有感興趣的嗎?”
“校長,我喜歡地理和生物,但我以後可能喜歡從事法律方面的工作。”
“法律?說說,你感興趣嗎?”
“愛略特說過,法律是爲了保護無辜而制定的。”喬若初眨巴這黑白瓷器般晶瑩的眸子,深思着說。
楊喬治校長滿意地點點頭,他大略聽過喬若初的家事,懂她的心思。想到中國目前的局勢,他說:“英國有句名言,戰鼓一響,法律無聲。”
彼時,戰爭對她來說,確實還感觸不到。她不明白爲什麼林君勱擔憂戰爭,連這位以教育爲終身矢志不渝的堅守的校長也談起戰爭,她發問:“中國很快要打仗了嗎?”
楊校長頓了許久,“大和民族已經在向東北移民,中原江南,已成他們囊中之物。然而漢民族自有她的氣節,就像金可柔而不可奪重,石可破而不可奪堅。日本人只知殘暴掠奪,不懂懷柔之術,早晚會引發這個古老民族羣起抵抗。喬同學,我認爲,這裡,不久的將來也躲不過戰火。”
喬若初看着他智慧湛藍的眼睛,動了動脣角,陷入思考。她讀過歷史,知道揚州三日屠城,知道史可法,知道有種精神叫民族氣節,那些青史留名的事蹟單單從文字描述來看就足以慘烈到撫案悲慟,真實的場景怕是人間地獄吧。
“校長,假如這裡真的開戰了,您會不會回國?”
“不會,我不是軍人,戰爭和政治只會影響我的事業,不會危及生命。”楊喬治堅定地搖了搖頭。
聽到“軍人”二字,喬若初陡然心生擔憂,她的丈夫,到時候會不會浴血沙場。
剛走出門去,就見唐谷副官在到處找她,她趕緊同校長告辭,朝唐谷走去。
“太太,屬下見您這麼久不出來,就過來看看。”
“和校長說話來着,唐副官,要是萬一打起仗來,你用上戰場嗎?”
唐谷一邊開車一邊認真說:“太太,莫要說我,怕是參謀長也會上戰場的。”
他的話向來不多,可信度高,喬若初聽罷面上有些驚慌。
“我今天想住到楓林公館去。”
唐谷把車調了個頭,直接開到楓林公館。家裡只有傭人在,萬映茹不知道去了哪裡。這半個多月都沉浸在新婚之中,都忘記這個“家庭教師”的存在了,直到今天她想練琴,纔想起她來。
喬若初自顧練了一會兒琴,萬映茹回來她都沒知覺。
“新娘子回來嘍?怎麼?和我弟弟鬧彆扭了?”
琴聲戛然而止,一點尾音都沒有,足見她剛纔彈琴的時候根本沒有專心。
“映茹姐,你說,萬一打起仗來,君勱,他,是不是要上戰場?”
“大概吧。養兵千年用兵一時。不過也看他怎麼選了,投降或者棄城……。”
“你覺得他能做到嗎?”
沉默良久,萬映茹纔開口:“記不記得你上次問我,選他還是辜公子?這就是我爲什麼告訴你選擇辜公子的理由。”
晚間有人來接她回別墅,喬若初挺意外的,“他不過來?”
副官說人家只是依照命令行事,青她不要問難他們。喬若初只好跟着他們走。
見了他,她嗔道:“越來越不肯紆尊降貴了呢。叫我巴巴地換來換去。”
“夫人恕罪。咱們如今結了婚,跟着映茹姐住不大方便。”
“那你怎麼不自己去接我?”她較真起來。
“夫人生氣了?怪我,下次我一定親自去接。這次就算了,好不好?”
喬若初哼了一聲。林君勱趕緊彎腰送上輕吻,一副以色事人的認罪姿態。
“君勱,今天我和楊校長談論起戰爭的問題,他說,咱們的國土上避免不了一場大戰,是真的嗎?”
林君勱吃驚地看着妻子的表情,肅然道:“局勢風雲突變,我不確定。”
“那你會上戰場嗎?”
“也許會吧。”“你會像史可法那樣嗎?”
“不會,我不會讓自己成爲無定河邊骨的。夫人不要太過擔憂,再說了,現在不是還沒開戰嗎?”
喬若初撲到他的懷裡,“我好擔心。”
“夫人,來,夫君給你講個笑話樂一樂。”林君勱心情甚好。
喬若初豎起耳朵認真聽着,他講道,明朝末期,名人錢益謙納柳如是爲妾的時候已經是白髮黧皮,柳如是卻還是肌膚白膩鬢挽烏雲,要一次,錢和愛妾說:“我愛你烏個發白個肉。”柳如是一代才女,錢益謙的話剛落地,她就嫣然巧笑回道:“我愛你烏個肉白個發。”
講完,他對着樂得緋紅了臉的愛妻說:“你我老了,不也是這樣?!”
“你討嫌,難道你老了我會不老。再說了,到時候你要是敢效仿錢益謙納妾,我就跟你離婚。”
“若初,不要有點風吹草動就爲我擔憂,放心,這輩子,爲夫既不會虧待你也不會讓你守寡的。”
喬若初點點頭,她相信他說話算數,“不早了,早點安歇吧。”
頃刻,夜中的微風聽到男人淋漓的低沉且帶着節奏的呼嘯和女人若有若無的嚶嚀,醉了般,越發暖薰。
酣暢之後,喬若初攥了攥他的手指,沉沉睡去。窗外玉蟾皎潔的清輝透過窗櫺灑進來,淡柔的,將室內點綴的斑駁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