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注意到她面色難看，零出聲問。
“零。”定定看了半晌，她忽然開口，“你說，你會一直陪着我的。”
“嗯。”
“你說，如果哪天我想殺你，你便給我殺，對不對？”
“嗯。”
“我娘說得沒錯，不論是什麼妖，都會騙人的。”扁了扁嘴，紅葉嘟囔。
零淺淺笑開：“你可以殺我，我不會逃的。”
紅葉瞪了他一眼，忽然拉起他的手，在衆目睽睽之下，用靈力把他拂開在數仗之外，“滾，我不要你爲我陪葬。”
零一驚，忽而看到了山崖邊的符咒，神色霎時冷洌如冰。
看着紅葉與零相隔數裡，白葉的心不由得一沉，該來的還是會來。
“妖孽紅葉，你手上沾滿血腥，神會懲罰你，讓你在地獄之火中永不超生！”除魔者餘下的長老怒不可遏。
“我甘願接受懲罰，只求你們放過他。”紅葉開口，淡淡地道。
“癡心妄想！”長老揚手，一條火舌直直地飛向零。
紅葉瞬間移動推開他，瞪眼看那些黑炮的老者。
“神靈啊，降罰於這個妖畜吧。”蒼老的聲音在空中迴旋，火舌所到之處燃起熊熊的火焰，帶着詛咒的氣息，紅葉眼前火紅一片。惡夢裡的場景再一次在眼前出現，深刻入骨的恐懼讓白葉止不住發起抖來。
零拉着紅葉，躲開那些恐怖的火焰。
整個山頂都燃燒起來，變成一片火海，再也無處可躲了。
四周都是灼人的味道，紅葉感覺那些火焰上她的身體。
火勢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白葉幾乎都可以聞到空氣中裡什麼被燒焦的味道。
零拉着紅葉的手，試圖闖出去，卻不得其法。
“沒用的，這裡因爲詛咒而被封印了。”紅葉喃喃。
如此熟悉的話，如此熟悉的場景，一如那天一般。
白葉的心臟開始尖銳地刺痛。空氣中滿滿的，都是火的味道，紅葉感覺到了熾熱的痛楚。
零伸手，將紅葉護在懷中。
她怔了一下，垂下眼簾，緩緩擡手，覆蓋在他的手上。
感覺到零驚訝的目光，紅葉低低地開口：“這一回，我來保護你。”
零驚了一下，感覺到有什麼將他縛住，紅葉轉身，反手將他抱住。
用纖弱的手臂，緊緊地，將他抱住。
以一種，守護的姿態。
“你在幹什麼？！”零隱約明白了什麼，又驚又恐，想甩開她，卻動彈不得，“你做了什麼！？”
紅葉垂下眼簾，任烈火燒焦了她的長髮。
“你在幹什麼！放開我！快放開我！”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用那樣纖細的臂膀，將他緊緊護住。
她的身上帶着某種溫暖而又奇異的冰涼，那些冰涼的氣息擋住了滿天的大火，他被她隔絕在一個安全的空間裡。
她設下了結界，保護他。他瞪大眼睛，看着她的長髮在烈火中，捲曲，燃燒……
他看着她的衣襬一點一點被吞噬，那些潔白的皮膚變得焦黑……
“這地獄之火，將燃盡一切罪惡之身，在此，降罰於你。”
“紅葉，你與惡魔爲伍，以鮮血爲食，神詛咒你，在永恆的煉獄中遍嘗無盡的痛苦！”
烈火中響起詛咒。
紅葉不動不語，詛咒麼，她不怕的，她不怕的……她已身爲妖魔了，還怕什麼？只是，烈火焚身，原來……真的很痛，很痛……
“鬆手。”咬牙，零的眼底森寒一片，慢慢浮上血色。
紅葉搖頭，看着他的眼睛，“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你睡一下，醒來一切就過去了。”
她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說：“忘記我。”
她說：“不要難過……不要難過……”
她一字一句，用一種催眠的力量，將那些話灌入他耳中。
漫天大火中，百靈山的大王，失去了她的性命，與衆妖陪葬。
她是爲了保護她的心愛之人。
原來，這一切都是命，這一切都已註定。
爲何他們的故事，不能像童話故事裡講的那樣，從此幸福快樂到永遠？沒有詛咒，沒有死亡，只有永遠的相依相伴。
“回來吧。”虛空之中，響起了閻羅飄渺的聲音。
幻象緩緩彌散開來，出現了一條小路，白葉恍惚地走入那黑色的甬道中，遠離前程過往。
四周一片迷霧，朦朦朧朧的，什麼都看不真切，就在她快走到路的盡頭時，冷不丁有一隻白皙的小手伸出，將她扯進了無盡的黑霧之中。
白葉驀然轉身，看到了一張與她及其相似的臉。
“你……”她愕然，“不是已經……”
紅衣少女看着她，笑靨如花，“我已經死了，現在出現在你面前的，是你體內我的另一半靈魂。”
她的……靈魂嗎？“你幸福嗎？”紅葉問，十分好聽的聲音。
白葉茫然，她幸福嗎？
“你的摯友因你粉身碎骨，你的愛人爲你被烈火焚身，化爲枯骨，如今連零也因你陷入劫難，命懸一線。”她微笑，“這樣，你也可以感覺到幸福嗎？”
白葉輕顫，如鯁在喉。
“你是白葉，也是人類，但唯獨不該是半妖。”她緩緩開口，玫瑰一樣的脣瓣吐出最殘忍的話語，“陳暮已經消失了，白葉便不該存在。”
“陳暮已經消失了，白葉便不該存在……嗎……”白葉失神地喃喃。
“你活的這樣沒意義，不如把身體給我。”紅葉彎脣，“零已經等了我一千年，可是如果你消失，沒有人會發現。”
把身體給紅葉嗎……
也許這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不是嗎？是因爲紅葉的存在，零纔會不惜一切地保護她……讓她來終結紅葉和零的悲劇，一切都會解決，不會有滅世之劫，不會有相思之苦，不會有千年相守而無法相見的悲痛，從此地老天荒，紅葉與零……相守終生。紅葉說的對，既使她消失，也不會有人難過，她原本就是不詳的存在。
把身體給紅葉，所有人都會幸福，多好啊。
紅葉伸手，誘惑道：“來吧。”
白葉的手幾乎就要遞向她。
可就在此時，白葉的腦中突然冷不丁響起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低沉好聽，卻又妖魅至極，帶着無邊的寒意。
那個聲音說：姐姐，你又要丟下我嗎。
白葉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眼前的幻象驟然消失，霧氣褪了個乾淨。
她依然站在那三生石旁，而身邊的是神色琢磨不透的閻羅大人蓮。
“我……”白葉張了張嘴，還未回過神來。
“你差點魔怔了。”蓮幽幽開口，“要是收不回你這個小鬼，我今天可又要加夜班了。”
白葉充耳不聞，只是吶吶地道：“我見到紅葉了。”
“是心魔。”
紅葉……是她的心魔嗎？將手按在胸口處，那裡空蕩蕩的一片，早已感覺不到躍動。
“好了，走吧，莫要誤了時辰。”耳畔，蓮在催促。
奈何橋下忘川河，那些血色的液體看起來是那樣的可怕，又彷彿在沸騰燃燒般。一旦過了這奈何橋，一切就都來不及了，她會喝下孟婆湯，也許因爲罪孽太深無**迴轉世，作爲白葉垃圾一般的人生就要到此終結了麼？
須臾間，她忽然想起了她的父母二十年來的養育之恩，想起了陳暮和姍姍爲了讓她活下去而喪命，想起了白夜說她是他的，她永遠也別想逃開他，想起了那些看似兇惡實則可愛的魔族們。
她第一次對死亡產生了懼怕。
一滴淚無意識地從眼眶中滑下，滴在三生石上，白葉倏然一驚，回過神來，拔腳就跑。
“你以爲，你逃得過天意麼？”蓮開口，聲音帶着一絲無法遮掩的譏諷。
“我會帶她逃過天意。”一個淡淡的聲音在白葉背後響起。
白葉猛地一僵，緩緩回頭。
零手執半月鐮刀，就站在她身後，仍如千年前一般，清清冷冷的樣子，銀色的長髮宛若月下玄水，一襲墨色中山裝纖塵不染，在周遭的環境下看起來有點滑稽。
白葉的鼻子，忽然有點酸。
“你要逆天而行？”見到他出現，蓮似乎不意外。
零不答，只是看向白葉，伸出手，“白葉，回家吧。”
他說，白葉，回家吧。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你怎麼這麼傻。”白葉嘆息，有淚滑下，“紅葉的那一半靈魂就重要至此麼？”
重要到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也可以讓他拿命來守護麼？
零微怔，卻也容不得遲疑，他忽然飛身上前，將她帶入懷中，身後，一團火球被擋在冰氣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