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在堂屋中與劉璋高談闊論,縱橫捭闔,廚房裡,蕭芙蓉和桑葉已經做好了三杯羊奶茶,一杯龐統的,兩杯劉璋和法正的,蕭芙蓉嚐了一下自己的,又叫桑葉喝了一口,桑葉點點頭。
“不錯呢,夫人真是聰明過人,比我做的還好喝。”
“真的嗎?”蕭芙蓉驚喜道。
“夫人何時見我撒過謊?”桑葉轉身道:“我去把火熄了,夫人先端兩杯出去給大人和那先生吧,法先生的我來。”
“爲什麼要熄火,一起出去吧。”
桑葉一邊用火鉗夾着火炭,一邊道:“現在陰雨連綿,到處都很潮溼,爲了保持乾燥,這些火炭和草灰都很有用的,十萬大軍,稀缺着呢,還有啊,這火燃着,煙塵太大,隔壁有士兵睡覺,別薰醒了他們。”
“他們關了門啊,怎麼會薰着。”蕭芙蓉端起兩杯奶茶。
桑葉將火炭撿乾淨,又往外刨灰,草灰瀰漫開來,桑葉一張秀氣的臉被撲的一臉污垢,纖掌在面前扇了兩下,道:“這房子啊,太老了,到處都是洞,就像我睡那一間,牀邊就有一個……”
桑葉突然住了口,蕭芙蓉拿着茶杯的手猛的一恍,上面熱騰騰的奶茶濺到手上,差點直接把杯子扔了。
桑葉牀邊有個洞?蕭芙蓉記得桑葉的牀就在自己和劉璋房間隔壁牆邊,那豈不是……
蕭芙蓉渾身一麻,臉一下子變得透紅,那個死人昨晚叫自己做那麼不堪的事,這下自己沒法活了。
蕭芙蓉迅速端起兩杯茶疾步小跑了出去。
“喂,盤子,盤子……壺……”桑葉也因爲自己失言,愣了半響,可是反應過來再喊蕭芙蓉已經晚了,桑葉摸了一把灰撲撲的臉,乾淨走到了水缸旁邊。
……
“如今天下大勢,袁紹最強,曹操次之,但是曹袁對戰,皇叔若能速下荊襄,便能擁荊益兩州之地,執天下牛耳。
擺在皇叔面前的,莫過於兩大問題,一是水軍問題,水軍若成,江東中原都不能犯境,進可攻退可守,立於不敗之地。二是內政問題,皇叔開罪世族,根基懸浮,隨時有崩潰之慮。
針對這兩點,龐統有…淺見。”
龐統正說着,蕭芙蓉從側門走進來,手裡端着兩杯茶,衆人的視線都望了過來,這大半夜的,蕭芙蓉也有點不好意思。
“先生喝茶。”蕭芙蓉將一杯茶放到龐統案几上,拿了另一杯走向劉璋。
“皇叔,我等正在議事,夫人這樣走進來,恐怕不妥當吧。”龐統突然哼一聲,沉聲說道,強烈的不滿散發在空氣中。
本來談論之時,有丫環進來斟茶遞水很正常,可是蕭芙蓉一出現,明顯吸引了更多的目光,讓正大發豪情的龐統很不舒服。
沙摩柯早對龐統不滿,這時見他又對少領主無禮,捏着佩劍向前踏了一小步,被張任不動聲色地攔了下來,蕭芙蓉聽到龐統的話,停了一下,旋即恢復微笑,放下茶杯對劉璋道:“夫君嚐嚐我做的茶,我先去睡了。”
本來大好的興致,被龐統的陰氣之聲攪得蕩然無存,蕭芙蓉已經習慣了文臣武將的冷色,也不在乎多一個龐統,默默轉身就要離開,而就在這時,龐統注意到蕭芙蓉白皙的手指上有一點水澤,心中立刻大爲光火。
“夫人。”龐統平聲靜氣地喊了一聲,站起來向蕭芙蓉拜了一禮,蕭芙蓉停下來,龐統恭敬道:“夫人,俗話說無規矩不成方圓,既然龐統投效了皇叔,又即將被任命爲軍師,那有的規矩就不得不立,還請夫人見諒。”
“先生有話請講。”
“川軍以前怎麼樣我管不着,也不在意孝直先生出於什麼原因不聞不問,我只在意今後川軍怎麼樣,能不能成爲一支井然有序的鐵血之師,夫人既是皇叔妻妾,同時也是五溪蠻夷將領,當以身作則,這種斟茶遞水的活計,乃是下作之業,夫人半夜操持,還親自送到大堂,與一個婢女何異。
曾聞夫人攪亂四科舉仕,民間祭祀之禮擅自離席,那時夫人還不是夫人,龐統無話可說,但是現在夫人既然已經嫁於漢人,還是皇叔這等尊貴之人,已是貪天之幸,就該恪守漢家禮儀,蠻族那一套,實在貽笑大方,有失婦德,望夫人自重。”
“你說什麼?”張任一下沒注意,沙摩柯猛然出列,“唰”地一聲利劍出鞘,劍指龐統:“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蠻族那一套,我們六千五溪族人隨大人征戰,轉戰千里,哪裡貽笑大方,我家少領主又哪裡虧了婦德,你給我說清楚,否則……”
沙摩柯被張任矇住嘴巴拖了回去,好厲害站在劉璋身後,氣鼓鼓地看着龐統,手中大錘短柄在五指中轉着圈。
“先生,芙蓉行爲莽撞,冒犯先生,在這裡向先生陪不是,今後,必當自重。”蕭芙蓉面色平靜,清晰地說出四個字,知道這龐統是劉璋要倚重之人,向龐統行了一禮,“芙蓉可以離開了嗎?”
龐統也拜了一禮:“夫人爲主,龐統爲臣,夫人是否離開,龐統如何能加以言辭,龐統這樣做,也是爲了今後川營井然有序,不至於亂,還請夫人不要怪罪。”
蕭芙蓉點點頭離開,劉璋一直雙手抱着茶杯,隨着龐統的說話,越抱越緊,這時吁了一口氣,對龐統道:“士元,現在我們可以繼續了嗎?”
“當然可以,不過還是先把這羊奶換下去爲好。”龐統重新落座,看着面前杯中還在左右迴盪的羊奶說道,蕭芙蓉剛走出兩步,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正要回去端茶,一名站在門口的親兵小聲對蕭芙蓉道:“夫人,我來吧。”
蕭芙蓉神色動了一動。
“爲何?”劉璋喝了一口茶,感覺挺好喝的,對龐統道:“這羊奶茶味道還好,而且晚上喝樹茶對身體有害……呃,先生不喜,就罷了。”劉璋笑笑,以袖遮面,喝了一小口茶,法正看着只露出額頭的劉璋,臉上有些擔心。
龐統搖搖頭道:“皇叔,這並非喜好問題,龐統剛纔說了,川軍最大的問題,就是內部不穩,而要安穩內部,首先就得豎規矩,韓非有云,聖人見微以知著,見端以知末,羊奶雖有益於身體,而半夜飲茶有傷身體,但這卻是一個定規。
就像男子道義,婦人婦德,都約束自身,男子可能因道義而捨命,婦人可能以死以全節,道義婦德束之,天下方爲天下,若男子因利去道義,婦人任性喪婦德,天下將不爲天下,與蠻夷何別。”
龐統說着看了門口的蕭芙蓉一眼,親兵正走到龐統面前,也聽出龐統的語氣不對,擡頭看了一眼蕭芙蓉,又回頭看了下劉璋,不知道該不該拿起茶杯。
“恩,士元說得是,見微知著,茶雖傷身,卻畫方圓,一杯茶就能看出我川軍秩序混亂,看來本官的眼光沒錯,士元的話,本官會好好考慮,就不必再糾結了,這天都快亮了,我們還是談談天下大勢吧。”劉璋放下茶杯對龐統道,法正看見那杯羊奶一點也沒少。
龐統嘿嘿一笑:“既然皇叔開口,龐統本也無心與夫人爲難,只是凡事總要有個好的開頭,這便不談了……”
“末將不服。”
“沙摩柯你給我回來。”
龐統正說着,沙摩柯不聽張任勸阻,站了出來,大聲對劉璋道:“大人,沙摩柯不服,這醜東西口口聲聲爲了皇叔,爲了川軍,拿我家少領主立威,如果我家少領主真有什麼錯,我沙摩柯無話可說,但是我就要問問,我家少領主到底哪裡有失婦德,哪裡敗壞綱常。
口口聲聲蠻夷,蠻夷,漢人雞鳴狗盜之輩,陰險狡詐之輩,男盜女娼之輩多不勝數,僞君子,假仁義,憑什麼說我們五溪人,如果大人要讓這個醜東西在這裡撒野,我沙摩柯就帶着族人回我們五溪去了。”
沙摩柯說着就要走,蕭芙蓉兩步從側門走了出來。
“沙摩柯,你給我住口,你要是這樣走了,我就沒有你這個大哥,士元先生是大才,竟敢出言不遜,還不快向先生道歉。”
全場冷肅,劉璋平視前方,眼光的餘線看着蕭芙蓉,蕭芙蓉一張白淨的面龐望着沙摩柯,充滿了狠厲之色,眼圈有點紅紅的。
剛纔轉身之時,她流過淚。
沙摩柯停住了腳步,眼睛望着屋外,不走也不回頭,前面的將領都看到沙摩柯一臉不甘之色。
這時龐統站起來,哈哈笑了幾聲,對劉璋和蕭芙蓉各拜了一禮,走下臺階,笑道:“這位蠻人,哦不,五溪將軍,說的非常好,一針見血,我們漢人也有雞鳴狗盜男盜女娼之輩,在下與將軍一樣,深恨之,所以我不計較將軍對我的侮辱。
我龐統相貌是醜,但是毫不誇張地說一句,我美在心裡,自信在眼光,漢人中雖有宵小,但相對於整個漢族來說,卻是少數,而蠻夷之中,雖有義士,卻如浩瀚星辰。
爲何?因爲漢人習教化,知禮儀,龐統非食古不化之人,平常的凡夫俗禮,我龐統不在乎,如果我龐統真爲川軍軍師,在平常生活上,也不會疏遠各位將軍,大家都是同一帳下,生死共舟的兄弟。
可是真正兩軍對決,還沒有個章法,那試問一支軍隊如何作戰?剛纔將軍說我龐統拿夫人立威,我實在不敢擔當。
將軍知道我龐統爲什麼拒絕投效劉表嗎?就是因爲劉表御下不明,內外不分,徐庶爲軍師,蔡氏兄弟陰奉陽違,才導致荊州軍節節敗退,別說徐庶,就是智星下凡,又奈其何?難道將軍也想川軍變成荊州軍那樣嗎?
夫人的錯如果是平常女子,就是小錯,但是她是皇叔的夫人,將軍平心靜氣想一想,一個州牧夫人端茶遞水,這合適嗎?”
沙摩柯無言以答,要論口舌,他哪裡是龐統的對手,只氣鼓鼓的不說話。
龐統笑了一下,又道:“看來將軍不服氣,這也難怪,將軍出自蠻荒,從小學的蠻荒以武鬥狠,雖然知道我說得很有道理,但是不願承認,我龐統也無意讓將軍現在轉變觀念,今後將軍自知龐統的良苦用心。
但是,沙摩柯將軍怎麼想,龐統不在乎,龐統在乎的是皇叔怎麼想,這裡我不得不說一句,皇叔雖比劉表要好,好得多,但是並未做到真正的上下有別,而要做到真正的上下有別,就從這杯羊奶茶做起。”
龐統端起士兵正要拿走的羊奶茶,舉起來,在衆人的眼光中,一點一點倒進地上,白白的液體在石階上流淌,匯入裂縫之中,衆將靜靜地看着,蕭芙蓉站在龐統的側後方,看着自己做的羊奶一點一點灑在地上,捏緊了一點劍柄,胸口微微起伏。
桑葉用盤子端着一杯茶走了進來,看到這幅場景,愣在了門口。
“皇叔,我與皇叔約法四章,只要皇叔答應,我龐統必向皇叔效犬馬之勞,終生不渝。”
“先生直言。”劉璋一口一口的喝着羊奶茶,面色平靜。
龐統一點一點地倒着羊奶,如一根白色絲線打在地上。
“第一,無婦人之仁,只要能取得長遠的勝利,絕不優柔寡斷,哪怕是犧牲最親近的人,包括我龐士元在內,希望江陵開倉賑濟兩江之事,不要重演。”
一些文臣武將眉頭緊蹙。
“第二,女人退出戰爭,樊梨香姑娘爲川軍立下蓋世功勳,可封最高女官,賞最高爵祿,賜錦衣玉食,但是絕不能理政帶兵。
非龐統瞧不起女人,昔日呂后竇後,皆文武超羣,但是不能輕易開此先河,否則必然亂軍。蕭姑娘爲主公妻室,更加不能統兵。”
陳應擡起頭看向前面的樊梨香,看不到面容,只是看到她背在背後的手五指用力張開扭曲,又緩緩捏緊。
陳應記得,樊梨香曾兩次做出這個動作,第一次是進入劉琦的營帳之前,第二次是處決長沙韓氏和荊州亂兵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