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王庭帶回消息,白奴的命燈,未滅。
這讓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但是怎麼治她,卻又棘手。
白奴自己是皇朝最好的祭司,現在倒下的卻是她自己。
她是……自盡的。
雖然不明白**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她沒有聽到珍珠的消息怎麼就會自盡……但是隨着她自滅了命門,心魔已經化成了最可怕的毒素,快速侵蝕她的身體。
爲什麼脈動還有?
陛下也不知道,也沒有見過。
他閱歷廣,但畢竟不專精此道。若是幫白奴涅槃重生倒是可以,可要他處理這麼複雜的病情,還真是有點爲難他了。
是夜,雲喜守着白奴,青奴立在一邊,他的面容隱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
半晌,他道:“你瞞着陛下,幫了那妖鮫很多次,不然,他早該死了,我阿姐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他的口氣很平靜,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大聲謾罵什麼的。
只是說出來的話,依然不中聽。
可白奴都成了這樣,雲喜實在是懶得再跟他爭論了。
這條路,是白奴自己選的。青奴呢,從未嘗試過從白奴的角度去理解她。
他也從未反省過,哪怕陛下親自動了手,讓他去跪誅仙台,他也從未反省。
……
深海。
那海底幽暗一片,上古蚌母,在角落裡靜靜地沉睡着。
突然,它體內爆發出一陣劇烈的震盪,那彷彿爆裂一般的衝擊力,幾乎要震碎這海底最堅硬的蚌母!
周圍的水流也被帶動,一陣一陣地掀起劇烈漩渦。
深海的漩渦終於把蚌母攪動。
它被狠狠拋入了漩渦中心,然後,重重地,摔回了原地。
一隻勻稱美麗的手,彷彿舉重若輕那般,慢慢地,從裡面,掀開了蚌母的背殼。
海域之王純血鮫人,從蚌母之中重生。
他面前靜靜地漂浮着一個人,正饒有興致地看着他。
“你來幹什麼。”珍珠冷冷道。
“莫急啊,我們幾千年的交情,我的秉性,你是瞭解的。”
那人輕笑,張揚的紅髮在水中搖曳,蚌母體內的光芒,照亮了那俊美邪佞的容顏。
不是雲染又是誰?
“你的秉性……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珍珠冷冷道。
“我這裡有一件,互惠的好事,你要不要聽一聽?”
珍珠冷笑。
互惠?
雲染是個什麼心思,珍珠焉能不知道?若是這世上第一聰明人,心眼開了十竅,那他必定開了十一竅。
他嘴裡的話,就算再有**力,你若是當了真,便只等被他算計得,連骨頭也不剩下。
珍珠垂下眸,道:“我本必死,月和和雲喜救了我。”
這是拒絕和他有任何合作的意思。
雲染有些驚訝地笑了笑,後道:“月和那廝竟是轉了性……可他爲什麼,又逼白奴自裁呢?”
珍珠的瞳孔猛地一縮。
“或許他也不想。白奴跟了他數千年,是他手下第一愛將。再則雲喜珍愛白奴,以他如今對雲喜的**幸,雲喜若是以身相互,他也不會下此狠手。所以,你大概不信我說的話。”
珍珠面色陰晴不定地看着他。
雲染只是笑。他的容顏本是國色,眉宇之間有些血腥氣,卻又不像百手那種嗜殺大妖那樣顯得暴戾。他的血氣,顯得又冷,又清澈,彷彿是他眉間,最好的妝點。
他不像個混血兒,他像個魔頭。
譬如,此時,此刻,他很懂得,怎樣去拿捏對方的心思。感受着,對方的心上下起伏,給他帶來的快樂。
“萬年來月和一向剛正不阿,從不容情。天律又是他一手所定。他啊,從未破過例。可是,他卻破例救了你。”
珍珠沉默了半晌,道:“所以,我憑什麼相信你的鬼話?他若是真的要逼白奴自裁,救我幹什麼?”
雲染笑道:“可是,救你是揹着人的,白奴卻是衆目睽睽之下被帶回王庭的啊。再加上青奴咄咄逼人……白奴除了自裁,還能怎麼辦呢?你若是不信,去看看,也不廢你多少時日……”
那一瞬間鮫人像閃電那般劈開了水流,同時被劈開的還有他的心。
雲染太狡猾了……
他知道。
可是心痛難以自抑,他管不住他自己!
……
是夜細雨。
雲喜本就難眠,此時就突然被驚醒。
只聽得窗外,滴答滴答,滴答滴答,雨兒啊,一直下。
那雨下得**悱惻,又帶着些許哀慟之意。
雲喜猛地坐了起來,就看見陛下已經下了**,一身玄色長袍,在窗邊背對着她負手而立。
“陛下……”
雲喜忍不住也披了衣裳下**,輕聲道:“陛下,這雨……”
她有些忐忑。
陛下沒有回頭,望着那黑暗之中的雨幕,道:“鳳棲……曾經說過一句話。”
鳳棲?
那不是雲喜的母親?
“她說,大道三千,情劫最苦。”
雲喜一怔。
從陛下嘴裡,聽到“情劫”兩個字……
他的心……原是早已經荒蕪了的,無慾,無求。
因是,他是說“情劫最苦”,不知爲何,就艱澀得,讓人想要落淚。
“白奴看似平淡,其實卻最是多情之人,這次恐怕是走不出來了。”他有些疲憊地道。
雲喜僵住半晌,才道:“陛下啊,您……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
他望着不遠處的夜幕,卻是不做聲了。
雲喜拉了拉他的袖子,道:“陛下,白奴她……不是還活着嗎?”
他沒有低頭,卻伸手把她摟進懷裡,低聲道:“乖,喜兒。”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不希望她長大……
其實活得這樣漫長,是一件讓人非常疲憊的事情。你永遠都不知道你要面對的下一個劫數是什麼。因是,那麼多的老神,選擇了涅槃。
她還想說什麼。
可陛下卻伸手出去,親自關上了窗。
“睡吧……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起來。”他道。
雲喜隱約明白了過來,忍不住就問道:“那陛下呢?”
“和你一起。”他道。
那一瞬間雲喜的心跳得很快,雖然不明白陛下爲何要這麼做,但她只覺得感激得想哭。
她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孤真的不走。”他耐心道。
她卻道:“不是怕陛下反悔……只是想挨着陛下。”
月和一怔。
……
雨幕之中,內湖之上。
隱藏着,絕望的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