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侯熊儀的表情帶着三分的笑容,眼神深邃,叫人無法洞察他心底的盤算。宋伯的一番客氣的寒暄叫楚侯接去了話茬,斂起了往日的鋒芒,整個人顯得既謙卑而又彬彬有禮地,“宋伯真是客氣了,在下今日前來,是真的有求於宋伯!”
宋伯下意識的挺直了自己的身板,微微的朝後了一些,滿面的陳凝的神色,捻着自己下巴上的鬍鬚,慢慢騰騰的說道,“楚侯莫要折煞在下了,楚侯如今國力如日中天,兵強馬壯,百姓富庶,而我宋國,雖身處中原之地,卻畢竟在朝中勢微,楚侯還能有什麼事情是要有求於在下的?只怕便是真有,在下也未必能夠幫得上忙啊!”
“此事也只有宋伯能夠幫得上忙了!”楚侯跪坐在宋伯的對面,雙手作揖向宋伯拜謁道,“在下所要求的並非國家大事,而是……兒女私事!”
“兒女私事?”宋伯將這話重複了一遍,不解的看着楚侯搖了搖頭。
“在下願下重禮求娶令公子。”楚侯將這話又捋了一遍,一字一頓的向宋伯說道,這話出口可叫宋伯吃驚不小,看着楚侯半晌回不過神來,問道,“楚侯可否將剛纔的話再重複一遍,宋某聽的似乎有些不大真切!”
“熊某今日前來便是想要向宋伯討一門婚事,宋國公子已經到了婚配之年,生的面容姣好、性子溫婉,頗討人歡心,在下曾有緣見過令公子一面,竟然因此而輾轉反側、夜不能眠,是以才唐突着上門求娶,還請宋伯成全!”熊儀說完這話,就站起身來,甩開了自己的長袍,單膝跪倒在地,雙手抱拳作揖,在宋伯面前俯下身子。
宋伯同屋內的那位大夫交換了一番神色,二人都是微微頷首,宋伯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二聲之後看着面前的楚侯問道,“可是據宋某所知,楚侯已經有了正妻,還是娘娘親自爲你指婚,我若是將小女嫁入你楚國,只怕是……”他說罷嘆了口氣搖搖頭,“楚侯莫怪,宋某和夫人自小對這個女兒寵愛的深,今日你想要求娶,我也不能不三思!”
楚侯擡起頭看着宋伯說道,“還請宋伯屏退左右!”
宋伯揮了揮手,請周圍的人下去,這屋子裡很快就只剩下了楚侯同宋伯二人,楚侯這纔開口說道,“宋伯有所不知,娘娘爲我定下這門婚事,名爲賜婚,實則希望那楚國的公子能夠對我行監督之實,我雖遠在南蠻之荒,卻逃不開這娘娘的監視,舍妹日漸與娘娘交惡,娘娘專寵不能容得下大王的身邊還有其他女子,我的日子委實不算好過啊!”他說完長長的嘆了口氣,“娘娘的賜婚,樁樁都打的是極好的如意算盤,我今日對令公子是懷有一片真心,誠心的希望迎娶至我楚國,他日定不相負,必定會對待令公子一心一意的,還望宋伯成全熊某一片心意!”
“楚侯起來再說話!”宋伯躬身將楚侯從地上扶了起來,心中已經揣測了一二,這褒姒忽然爲自己家的公子說了門親事,對方還是近日來周王青睞的齊國,這必定是事出有因的。更何況這齊世子爲人品行不端,女兒若是嫁了過去少不了吃苦受罪,自己在朝中又不被倚重,也無法爲自己的女兒討回這個公道……思前想後,覺得若是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了楚侯,那麼得罪了齊國的也就是楚國了,此事想來兩全其美,這位宋伯也就沒有計較這一前一後的兩門婚事怎麼會這麼巧?
楚侯被宋伯扶起來,坐在了桌案的對面,他用渾厚而擲地有聲的嗓音說道,“還望宋伯成全!熊某已經將聘禮送至了府門前,數尺長隊只等宋伯一聲應允!”
“楚侯既然如此有誠意,此事也只得……”宋伯說着搖了搖頭,“唉……看吾兒的造化吧,便成全了楚侯這門婚事,他日返還封地,宋某就在家中等待楚侯前往迎娶了!”
楚侯的面上浮現起了一絲的笑意,對着宋伯微微的點了點頭。
這一日的鎬京城熱鬧極了,宋府的門外想起了鞭炮的聲音,紅色的聘禮被依次送入了宋伯的府上,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別國的耳中,和此事關係不大的諸侯紛紛前來道賀,惟獨齊伯一人在府上卻是吹鬍子瞪眼的瞧着自己的夫人。
齊夫人撇了撇嘴,“真是奇怪了,我半日之前才從東宮的宴席之中回來,怎的……這才半日過去,宋伯就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楚侯?那宋伯的夫人明明和我說好的?”
“哼……”齊伯指了指自己的夫人,“養子不教,叫咱家瑜兒從小頑劣!是以娘娘想爲瑜兒說門婚事,人家女方家一聽見瑜兒的惡名就逃之而唯恐不及了!你呀……你呀……”
“這養子不教,難道是我的過錯不成?”夫人看着自己的夫君不滿的嗆聲道,“若非是你終日迷戀於那些小妾,瑜兒又怎麼會有樣學樣!哼……”她說着跺了跺腳,別過臉去,“你現在倒是埋怨我了!怎麼不看看自己是一副什麼德行?”
“你……”齊伯指着自己的夫人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面色憋得通紅。
“哎呀……”齊伯夫人見狀立刻哭了出來,“我家的三個孩子怎麼都這麼可憐啊,大女兒嫁入王室,你卻連自家孩子都看不好,叫她折損於途;二女兒倒是有個好歸宿,可是一旦鄭啓之奪權,大司馬生死難料啊;這瑜兒更是可憐,娘娘都說好的婚事,竟然這個宋國給擺了一道……你還做什麼諸侯啊?”
“夠了夠了!”齊伯拂袖叫自己的夫人閉嘴,“宋國能如此駁斥我齊國的面子,他日,我也必定將此事討還回來!哼……”他說完一甩袖子就急匆匆的從屋子裡朝着外面走去,“非得找個藉口同宋國打這一仗不可!”他說的咬牙切齒的,大步邁入自己的書房之中就招來了大夫,二人商議一番,這位大夫先行返回齊國了,準備在齊、宋的邊疆上尋釁滋事,挑起兩國的戰事。
這理由一定要尋得叫天下心服口服,若是尋不到就要造謠一個叫天下信服的原因來,這一仗齊伯是有必贏的心情的。他將此事深深的收藏在心底之中,面上卻不露聲色的,一旦開戰,周王肯定是會站在自己這邊的,因爲宋國同楚國的聯姻一事,叫宋國擺明了自己的立場,就是要聯楚抗周,這周王又怎麼可能叫宋伯如願。
此事傳到宮中已經是第二日的事情了,宋妃一聽大驚失色,面容霎時間變得無比蒼白,坐在自己的桌案之前十分不寧。這一日是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正常典禮她作爲安排禮儀之人,顯得魂不守舍,只恨這大典不能早一些結束。
周王同他的王后站在了天壇之上,感謝這一年的物阜民豐,期待來年的風調雨順、戰事停歇……天壇之上陳列的是牛羊牲畜、大鼎、盉盤,姬宮湦同褒姒手中執着祭天的器物,在天官的主持之下依次完成這繁複的禮數,對於周朝來說這是一年當中的重中之重,文武百官列席、諸侯在場一併祈福,以求泱泱中國能夠日漸強盛、四海歸附。
待到殿裡結束之後,便是晚上的宴請百官,宋妃守在前殿的門前,叫住了進門送膳盒的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偷偷的塞給了她一支簪子,然後小聲的說道,“還請幫我將宋伯叫出來可好?”
“是,娘娘!”悉人應聲道,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那隻簪花,然後走入大殿之中在宋伯的耳邊耳語了幾句,這會兒的現場已經有些亂糟糟的了,諸侯和百官都起身隨意的道賀、恭喜,今年被恭喜的最多的自然還是齊伯,大家都在期待明年大司馬得勝還朝之後與他女兒的婚事。
按說楚侯也是個該被恭喜道賀的對象,卻偏偏無人趕來。
還有人聽說了褒姒同晉世子的夫人交好,便也朝着晉世子過來道賀,雖然說此次晉北之失乃是晉伯的過失,卻無人再記得這件事情,酒酣飯飽之時,現場之人便是多一個、少一個也無人發現的了。宋伯聽聞宋妃急匆匆的找,趕緊起身朝着門外走去,這個舉動卻沒能逃過褒姒的眼睛,她看了一眼秀秀,秀秀立刻點點頭,緊緊的跟在宋伯的身後跟了出去。
“爹!”宋妃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使勁兒的跺了跺腳,“你怎麼恁糊塗呢?”
“怎麼了?”宋伯看着自己的女兒不知所以的問道。
“你可是將妹妹嫁給了楚侯?”宋妃問道。
“是啊!怎麼了?”宋伯反問道。
宋妃長長的嘆了口氣,瞪了一眼自己的父親,“你這是要將你自己害死啊!”
“怎麼能這麼說呢?”宋伯不滿的說道,“我若是不將你妹妹嫁入楚國,難不成要推她入火坑不成?”
“你就知道心疼妹妹,也不曾見你何時會想想心疼我!”宋妃怨憤的說道,跺了跺腳。
“當日你不也提出要聯楚嗎?怎的今日竟然反悔了?”宋伯看着自己的女兒問道,宋妃長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真的是敗給自己的父親了,眼中含着焦急的淚珠,在眼睛周圍不斷的打轉,自己在這王廷之中氣數,怕是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