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霍斯然,我恨你,一生(二)(6000+)
整片海域的防空警報依舊吱呀吱呀地響着,直升機斡旋着將空域都佔領,一副讓人插翅都難飛的模樣。矑丣畱曉
血,猩紅滾燙的血,從肩膀滲出,染紅了整個左臂。
顧景笙在清冷肅殺的月光下薄脣淡淡抿着,看着眼前依舊一身凜然正氣的霍斯然,恍如隔世,在激痛帶來的眩暈中露出一抹淡淡的淺笑,右手慢慢攥緊了槍,引得四周包圍着的戰士將手指紛紛搭在扳機上,隨時都可能開火將他槍殺。
這是引得國際間諜組織都眼紅的神槍手,不容小覷。
“不跑了?”霍斯然冷聲說着,沉重的黑色軍靴踩上沙礫,泛着幾絲猩紅的眸子裡,有着冷冽如刀的利刃與劇痛,“我還以爲,你尚且能堅持幾天……柘”
太痛了,顧景笙忍不住握住已經麻痹的左肩,笑意慘淡,“換了是你……你會堅持得下去嗎?說實在的,哪怕我曾經在特警隊出過那麼多次任務……出生入死……可真的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求生他媽的那麼強烈……大哥,你都不知道現在在家裡……有多重要的人,多美好的事……在等着我……”
在等他回來。
一生相扶相持扳。
霍斯然的臉色霎時鐵青下去,不禁冷笑:“堅持了那麼久,就爲了這個,你就肯鋌而走險?”
顧景笙笑,笑得魅惑傾城,彷彿天地間的星輝月色都黯然無光,接着點頭,任由猩紅的血一股股地從指縫裡冒出來往下掉:“我肯……”
“哪怕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他笑得絕望而蒼涼,嗓音低啞:“哪怕知道她是在騙我……可我還是相信了……”
“我肯……”
在那跟她在一起屈指可數的幾天裡,哪怕她敗露,驚慌,遮掩得再明顯,他都相信她不顧一切地跋山涉水地走向他是真的,相信她會有一天是他的妻,相信她肚子裡孕育的是他們共同的孩子,他全部都信。
霍斯然臉色微變,“你知道她是在騙你?”
顧景笙笑着垂下頭,突然間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左肩上的子彈像是打到骨頭裡去了,痛得那麼鑽心,他捂着傷口,在大片黑洞洞的槍口和斡旋直升機的包圍下,嗓音低啞地緩聲道:“大哥……小五他是我殺的……”
這淡淡低啞的一句,在螺旋槳撥開氣流的旋轉聲和懸崖下大海的咆哮聲中,宛若一聲驚雷,平地炸起。轟得霍斯然整個左胸腔都震裂欲碎。
他的臉色霎時變得比淒冷的月光還要慘白,手指指骨從虛軟無力到慢慢攥緊,骨碎欲裂,慢慢的,慢慢地勾起一抹陰森嗜血的冷笑,將那股憋得胸口都悶痛的氣息艱澀地吐出來:“……是麼?”
大哥。小五他是我殺的。
在此之前,霍斯然曾無數次想象過顧景笙對他當面否認這件事的場景,無數次……在調查中搜索到證據是一回事,徹底查證落實是一回事,可親耳聽他說出來,霍斯然沒想到,竟會是這種整個心臟被驟然撕裂開的感覺。
食指輕輕擡起扣在扳機上,將手裡的槍慢慢擡起,對準他,彷彿只要這麼看着,他額上就會多一個跟霍野一樣的致命血洞一樣。
他笑,嘶啞的聲音如同沙礫:“告訴我……你是怎麼殺的?”
他是怎麼,出現在那年那天的蓬萊島上,射殺了他的親弟弟的。
顧景笙慢慢擡起頭,笑意慘淡,啞聲道:“那一年我出門在外,無故失蹤,醒來的時候人就已經在島上了……我清楚對方的身份,也清楚他們的目的是什麼,我知道什麼叫通敵賣.國……可我的父母在,那是我警校畢業之後第一次帶他們去旅行,不想他們以活人出,以屍骨回……所以當時,他們只叫說要以實戰來考驗我的槍法時……我答應了……而且他們有過口頭的協定,不會要我把槍口對準自己人……”
那個時候,什麼叫深明大義?什麼叫無所畏懼?他不懂。
他只記得那一座銀色的修建得如同銀行保險庫般的建築,那一把千米射程12.7口徑的頂級狙擊槍放在眼前,幾十把精巧兇悍的槍口抵在他頭上,而一旁的監控器裡,莊靜妍正哭倒在顧學文懷裡,高架上兩把狙擊槍的紅點已經對準了他們,他說一個“不”字,兩邊的槍就會同時開火,他會命喪境外,連同他父母的生命也會灰飛煙滅,消失在這世上。
那一瞬,饒是心理素質再強大的人也會底線崩潰,顧景笙俊臉泛着蒼白,吐出那一個“好”字的時候,沒看見對面男人深藍色眼眸裡那尖銳利刃般的寒光冷笑。
說話如同放屁。
顧景笙在島上沒有任何物質供給地匍匐了整整三天,暴曬的陽光和不透氣的隱藏式迷彩服讓他早已瀕臨中暑的邊緣,連準星都不太能瞄準。守了那麼久,終於聽見耳機裡有撕拉撕拉的聲音傳來,裡面的人用英語說:“你的目標是射殺進入你狙擊視野的第一個人,不管是誰,顧先生,如果等一下我聽不到槍響,你的父母就會立刻先你一步屍沉大海,你考慮清楚。”
那一瞬,顧景笙乾裂到發不出聲音的脣張了張,逼迫自己集中了最後一點意識,扣緊了狙擊槍,他那時腦子裡就只有一個想法,堅持,不能死,然後完成任務帶父母回家。
什麼尊嚴,什麼對錯,他那一刻都要不起。
那個人慢慢地出現在狙擊鏡裡,一開始是匍匐,接着起身,以標準的半匍匐姿勢迅速穿過海灘後的荒野,起身欲一口氣衝進前面茂密的樹林,顧景笙屏氣凝神,“砰!!”得一聲開出了第一槍。
四周,頓時槍聲漫天。
而顧景笙早在開出那一槍的時候就已經體力耗盡,暈了過去。之後不知怎麼被救起,再沒見過那個男人,而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當初失蹤的海域附近,幾日來快要將眼睛都哭瞎的莊靜妍撲過來,撲在他身上要命地捶,眼前一片天旋地轉。他也緊緊擁住母親,胸口有着尖銳的劇痛,那不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而是對那一槍的心有餘悸。
那個男人在見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顧景笙不是好啃的骨頭,他個人意志力太過堅定,不易動搖,只有這樣不擇手段才能讓他被迫手染血腥。
可顧景笙那個時候,都還不知道自己殺的人,到底是誰。
直到三天之後在京都,中央軍區特種大隊13名隊員在蓬萊島作戰犧牲的消息傳遍軍警界,顧景絡上的資料看,裡面小四小五的名字赫然印在上面。那一瞬,彷彿有炸彈在心裡轟然炸開,最痛的地方被炸得血肉模糊,他整個人都在抖,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後通過軍區認識的人查證,那天登上島的第一個人確定是小五,霍野。
一槍爆頭而死,那是他開的槍。
而之後的事就開始變得洶涌而無法阻攔起來,那個男人第一次打電話到他家裡的座機,以此事百般要挾。爲保全父母,他勸慰他們從僻靜偏遠的城西搬到了城東,他一個人跟警隊打了報告去了城,從此收斂起了所有的鋒芒。
可他卻不知道,他的人生就是從那一刻起,變成了一場死局。
“我曾經想過要去找你……”顧景笙說到這裡臉上的血色已經褪盡,可把壓抑了整整兩年多的心事說出來,卻很放鬆,心裡也空得發疼,“可我瞭解大哥你的性子,你從來都是嫉惡如仇的人,你不會相信我當真是無意或者被逼傷人,不會相信我這麼長的時間內都沒有跟他們苟且過一次……”他淡淡淺笑,臉色蒼白如紙,“可是我可以保證……就像我曾經跟你保證過的一樣,大哥,我沒有再傷過人……”
聽到這裡霍斯然冷笑,眸色猩紅似血,不肯相信那一場廝殺純屬他無意,更不肯相信他手上再沒染過骯髒!!
“那你來告訴我……”他陰冷低語,氣若游絲,手指將扳機扣得死緊,蓄勢待發,“那一次軍艦失蹤,又是怎麼回事……”
顧景笙的笑意慢慢僵在嘴角,眼神變得沉重,他沒忘記,那一次軍艦上的四十多人,無一生還。
“那一晚關銘打電話給我……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他是‘蜂團’組織的人,如若我不去,不知道他會藉着特警隊的勢力做出什麼事情來……可是我一直都沒有說……因爲知道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在我趕到特警隊之前,那一串頻率就已經通過無線電臺被髮出去了……”
那一晚,他丟下林亦彤一個人深夜趕去了特警隊,一進門,便對上了關銘黑洞洞的槍口。
f國“蜂團”組織的間諜活動在國內不知被顧景笙破壞了多少次,而這一次他們想做個了斷——不能爲己所用,不如毀掉。於是關銘就隱藏在櫃門後面,用槍口逼迫着顧景笙站到了攝像頭的監控範圍之下,鏡頭裡,顧景笙無奈地淺笑着,淡然面對着這場骯髒的浸染,和死亡的逼近。
所以,省軍區纔會在一番排查之後,以“只有顧景笙一個人被拍攝到在該時段使用無線電臺”爲由,扣押了幾個月之久。
幾個月後他從軍區的監禁室裡面出來,世界卻早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霍斯然手裡握着的槍一抖,冷眸死死地盯着顧景笙,胸腔裡一片劇痛和複雜。如果沒有想錯的話,這纔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顧景笙,看似一切都好脾氣地可以商量,實則認準了一件事就再不會改變。他此刻當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顧景笙,可突然就覺得或許這兩年,霍野走後他不好過,而顧景笙,也同樣從未好過。
劇痛使得巨大的眩暈感朝他襲來,顧景笙閉眸一下死死忍住,淺笑低語:“我曾經一直想,都想不通爲什麼當時明明都已經定罪,最後我卻還是被安然無恙地放了出來……我一直都不懂……直到後來……”
後來,那一次在餐桌上聚會,霍斯然當着他的面握住林亦彤的手坦然地放到桌上,說他們在一起。
那時顧景笙藉口身體不舒服往洗手間裡走,走着走着,突然就一下子全懂了。
懂得他痛徹心扉。
“大哥,我承認我是個自私的人,可我知道就算是無意中殺了人,我都欠你一條命,該還給你……”顧景笙擡眸看他,泛白的薄脣啞聲吐字,被血絲染紅的眸閃爍着晶瑩,“這兩年我總給自己找各種藉口,想要等自己起碼成家立業,起碼安頓好父母,起碼完成自己想做的一些事,再去找你……可後來我能想清楚了,霍野走的時候也都還年輕得什麼都沒有完成,是我剝奪了他繼續活下去的權利,我就算現在死也是公平的……再後來遇到你,我就想,不管你要什麼,命或者是別的,我都給……”
“可是我卻沒有想到……你要的是她……”
說到這一句的時候,顧景笙一雙清眸已經全然猩紅,像是痛到了極致。
“大哥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她是我超乎我生命之外的存在……命可以給,她不可以……”
霍斯然鋒利的薄脣霎時繃緊,厲眸如刀般死死盯着顧景笙,他這幾句話完完全全地刺到了他心裡,刺得他胸口都發悶。
可顧景笙卻突然笑起來,眸子裡晶瑩閃爍,嗓音低啞:“可是她愛的卻是你……”
總有那麼一個人,你對她掏心掏肺,拿生命去珍惜對待,她卻偏偏愛的不是你。偏要站在你觸不到的地方去飽受風雨。
“這些,大哥你知道嗎?”顧景笙看向他,聲聲低啞如聲討一般,控訴着,將幾天以來壓抑在心裡的話全數吐出,“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麼要派她過來引誘我,或許是覺得一定有用,也的確沒錯……她既然願意,既然是她想要我如此,那我沒有什麼不可以去做……”
“可是你知道嗎?她真的不會撒謊,眼神不會,動作也不會……她在我身邊覺得安全安心但不歡喜,她每天在廚房做根本就不適合我口味的菜,把被子疊成跟你一樣方方正正豆腐塊的樣子……”
“所以大哥,你能理解嗎?那種我想苟且偷生活下來,陪在她身邊,卻害怕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那種心情。”顧景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着,眸光透着絕望劇烈閃爍着盯着霍斯然,字字帶血,心如刀割。
他的情緒波動微大,四周的特種兵們都繃緊了神經死死地將準星對準他,生怕一旦出了什麼意外,他手裡的槍會對準他們的首長霍斯然。霍斯然卻薄脣冷冷地緊抿着,看他處在情緒崩潰的邊緣,槍口依舊不動不移,可好在顧景笙最終還是緩了過來,那一抹淒冷的笑容帶着一絲開到荼蘼的味道,目光朝着遠處望去,那裡,已經將運送到巡查關卡一公里外的火車繳獲拿下的陸青,正帶着所有的指揮中心成員朝着山下的懸崖逼近。
他的時間不多了。
“‘蜂團’組織在附近還有其他的成員,”他俊臉泛着蒼白,已然平靜下來,突然淡淡開口對他說,“大哥,封鎖京都及附近省份的的出境渠道,三個小時內就可以全部查到。”
霍斯然眉梢重重一跳!!
此刻,就算他有萬般的仇恨,就算他覺得顧景笙再不可原諒,也清楚在今天這一場局裡,顧景笙是把自己的全身都捆滿了炸藥,再領他們進入敵羣,他從沒想過今天要活着回來。
“還有,”他淡淡淺笑着告訴他,眼角微微溼潤,溫暖如春,“小五他們的屍體就還在那座島上……就埋在島中央……沒有丟……”
突然,遠處濱海大路上的巡查關卡旁橫衝直撞地駛來了一輛車,是一家專業的出租公司派出的租用車,偏要這個點通過巡查關卡,守在那裡的士兵理所當然地不讓,那輛車便一踩油門撞壞了升降欄,在吱呀吱呀響徹海岸的警報聲中朝着懸崖這邊瘋狂地開了過來!後座上的窗戶打開了,凜冽帶着腥味的海風灌入了窗口,依稀可見一身白裙的女子身影,纖細柔弱,卻帶着勢不可擋的力量朝這邊衝來。
戰士們阻擋不住,鳴槍示警,也絲毫不管一點用。
是她來了。
“霍野死的那天我在場,是我同意的讓他去做前鋒,卻看到他眼睜睜地死在我面前……”霍斯然冷冷地說着,槍口不動不移,扣着的扳機已經箭在弦上,字字低啞,“我那個時候就發誓,如果讓我找到那個兇手,我會讓他以命償命,你懂?”
顧景笙一直盯着她來的那個方向,嘴角的淺笑在寒風中依舊,低低道:“我懂……只是,我還想問你一件事……”
在向那個姓鐘的人妥協的時候他就知道,左邊是從此染指血腥罪惡滔天的深淵,右邊是揹負着一條命債的地獄,他無從選擇,所以只好選擇了拖着所有的罪惡一起下地獄。只是在這之前,他當真還有一件事沒有想明白。
“她肚子裡孩子……真的是我的嗎?”他氣若游絲地問着,視野裡,那個纖小的身影跑下了車,正朝這邊狂奔而來。
霍斯然薄脣冷冷抿成一條線,艱難地吐出一個字:“……是。”
那一瞬,顧景笙魅惑地笑了起來,像是此生的心願都在此刻滿足一樣,可漸漸地,再也笑不出,凜冽的寒風裡,他慢慢拿起槍抵在自己左胸口,心臟的位置,低啞道:“不管如何,是我對你不起……如果我不在了,大哥,麻煩你……對她好一點……”
以後在不在一起,孩子會不會保住,他已經無能爲力了。
所以那麼多的事都已經不太重要,他只求這麼一件,對她好一點。
“……”霍斯然臉色鐵青,看他的眼神驟然變得複雜,沒有想到他會說這一句話,更沒想到他竟選擇自我了結。
“不要讓她知道我曾經做過這樣的事,也不要知道……我曾經那麼狼狽地掙扎過……我可以在你們所有人的眼裡變得骯髒不堪,只是希望……在她眼裡我還是乾淨的……”他的嗓音漸漸低下去,食指慢慢扣緊,霍斯然冷眉微蹙,在那一瞬竟忍不住沉聲喚他:“景笙。”
“景笙——!!!”一聲遠遠的嘶喊聲,被風吹得破碎而輕飄,卻還是依稀能聽得到。
顧景笙擡眸慢慢望向她,淺笑起來,想起清晨離開家時跟她在一起的溫馨畫面,以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嗓音啞聲低喃:“我真的好捨不得你……”
以後這世界沒有我在,你要怎麼辦。
還有莊靜妍……他依稀記得那天打電話,他承諾過的,要帶她回去看她……
“對不起……”
那是最後如一縷輕煙般的喃喃自語,遠處那個纖小的人兒拼命朝着這裡狂奔,卻在某一個彷彿時間凝固的定格瞬間,聽見耳邊炸開的“砰——!!”得一聲槍響,她被震得腳步突然停緩踉蹌在原地,子彈已經洞穿了他的心臟,隱約可能聽見血肉破裂的聲音,再擡眸,只見整個包圍圈內的的特種兵隊員們都已驚呆,懸崖邊上,顧景笙手裡的槍已掉落,望向她的目光溫暖而柔和,他雙臂慢慢張開,在呼嘯凜冽的寒風裡,整個人慢慢倒向身後波濤洶涌的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