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島上,孫大虎草草的吃了一點東西,便回自己的住處休息了。閒雜人等散去,只剩下步騭、張溫和劉琰、費禕四人還在席上。
他們不約而同的放下了酒杯。
“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步騭逼視着臉色有些發白的劉琰:“接下來,就看劉將軍的手段了。公主在島上,萬無一失,船上只有魏霸、趙統和他們的一百五十名部曲,我想這點人應該攔不住劉將軍吧。”
劉琰緊緊的咬着牙:“沒問題,希望步將軍關照好你的人,不要鬧出誤會。”說完,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飲得太匆忙,以至於半杯酒都灑在了胸前。
“你放心,沒有我的命令,我的人會躲在自己的房間裡,一個也不會出來。如果誰不聽命令,你殺了便是,我絕不怪你。”步騭微微一笑:“劉將軍,酒雖好,卻不能過量,事成之後,你再痛飲不遲。”
“喏。”劉琰側過臉,深深的看了費禕一眼。費禕不動聲色的點點頭,豎起三根手指。
……
夜深了,大部分人已經沉入夢鄉,微風徐來,水波不興。停泊在夷淵中的大船小船都靜謐無聲,除了桅杆上高懸的火把,水面上一片黑岸。士卒們都已經進入了夢鄉,除了值夜的士卒,再也沒有人在船上走動。
魏霸的船上一樣黑着燈,不過他卻沒有睡。他全副武裝,除了頭盔捧在韓珍英的手中之外,身上收拾得整整齊齊。他站在窗前,看着遠處只有幾點火光的沙洲,面色平靜無波。
孫大虎不在船上,中間的艙門緊緊的鎖着。右側步騭的部下也休息了,艙門同樣關得緊緊的,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魏霸所在的左艙卻是另外一副景象,王雙和一百多武卒靜靜的佇立在黑暗中,等待着戰鬥的開始。
“篤篤篤”,一陣輕而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小侍女快步走上了舷梯,一看到眼前的景相,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捂住嘴,險些癱軟在地。沒等她叫出聲來,王雙向前邁出一步,長身展臂,正好托住了她。順手將她提了起來,輕輕的放在魏霸面前,輕鬆得像是提了一個孩子。
侍女面色慘白,連嘴脣都失去了血色。
魏霸認識她,她是孫魯班身邊的侍女。
“大半夜,你跑到這兒來,有什麼事?”
“公主請……請你去……去一趟。”
魏霸眉頭一挑:“這麼晚了。有什麼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
侍女連連搖頭:“妾身也不清楚,公主……一定要……要你去。”
魏霸沉默了片刻:“好,我馬上就去。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喏。”侍女如釋重負,連忙躬身退了出去。可是一看到外面那黑壓壓的人羣。感受到那份無聲的殺氣,她又不敢再退了,只好隱在艙門邊,默默的等候着。
魏霸一直沒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艙門一開。魏霸走了進來,衝着已經等得心慌意亂的侍女點點頭:“我們走吧。”
“喏。”小侍女大喜,連忙向前走去。她走得有些急,險些一跤摔倒,又是王雙伸出手,及時的扶住了她。她感激的看了一眼這個高大粗猛的漢子,提起裙子,小心翼翼的下去了。敦武帶着十個武卒,隨即緊緊的跟了上去。他們下了樓船,換乘小船,來到沙洲上,立刻有兩個士卒迎了上來。
“什麼人?”士卒緊握着手中的長矛,警惕的看着魏霸和他身後的武卒。
“是公主要請魏侍中去。”侍女連忙走上前去,亮出手裡的牌子。那兩個士卒顯然認識這個侍女,狐疑的互相看了一眼,讓了開去。侍女領着魏霸,一路前行,沿途當值的吳軍士卒都不敢阻攔,他們一路來到孫大虎所住的院落,侍女讓魏霸在外面等着,自己進去彙報。魏霸應了,靜靜的站在門外等候。他仰着頭,看着天上的繁星,和那個剛剛升起的燈籠,嘴角微微挑起一抹冷笑。
“公主請你進來。”侍女重新出現在小樓上,衝着魏霸招了招手。
魏霸給敦武、韓珍英使了一個眼色,二人會意,舉步向樓上衝去。樓梯口守衛的兩個吳軍士卒一看,頓時大驚失色,伸手就去拔刀。衝在前面的敦武厲喝一聲,長刀出鞘,一刀將左側的一個士卒斬殺,接着反手一刀,砍下了右側士卒的首級。
就在他拔刀的同時,韓珍英縱身躍起,像是一隻還巢的乳燕,腳尖在敦武的肩膀上輕輕一點,飛身越過二樓的欄杆,“嗆啷”一聲輕響,劍光如電,直奔那個侍女。那侍女嚇得雙目圓睜,沒等她叫出聲來,韓珍英的長劍從她的脖子邊掠過,肘尖準確的撞在她的喉頭上,把她的尖叫生生的憋在喉嚨裡。
侍女往後便倒,韓珍英從她身邊掠過,嬌喝一聲,長劍輕揮,一幅輕紗緩緩飄落,露出了後面目瞪口呆的孫大虎和潘子瑜。十幾個剛剛從後面衝出來的甲士被輕紗罩住,眼前一黑,失去了目標,他們手忙腳亂的撕扯着,韓珍英手起劍落,劍聲嗤嗤,片刻間將他們的咽喉一一洞穿。
魏霸揹着手,緩步走了上來,敦武手持長刀,隨侍在後,韓珍英將所有的甲士擊殺,這才衝着敦武得意的一揚下巴,走到魏霸身後,警惕的注視着面色煞白的潘子瑜和強自鎮靜的孫大虎。
孫大虎衣衫半解,露出圓潤白晳的左肩,肩窩裡插着一把短刀,一把和賞賜給魏霸一模一樣的短刀。鮮血從傷口處流了出來,浸溼了她豐滿的胸口,染紅了她身上的絲衣。
“不簡單,夠狠。”魏霸輕輕的拍着巴掌,衝着孫大虎挑起拇指:“不愧是大虎,對自己也能這麼狠。”
“你?”孫大虎面色發白,額頭全是細密的汗珠,她看着泰然自若的魏霸。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潘子瑜更是體若篩糠,面無人色。
“我說大半夜的公主請我幹來什麼,原來是讓我看你自己扎自己玩啊。”魏霸掩着嘴,笑盈盈的說道:“公主不覺得這樣很蠢嗎?”
“我……”孫大虎又羞又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她看看倒在血泊中的甲士,再看看魏霸身後虎視眈眈的敦武和韓珍英,聽着樓下轉瞬即逝的慘叫聲,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魏霸四處看了看,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愜意的打量着狼狽不堪的孫大虎,嘴角含笑。孫大虎被魏霸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亂,下意識的拉起衣服,掩住**的肩膀,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想幹什麼?”
“公主稍安勿躁。我請你看一出好戲。”魏霸回過頭,指着天空:“公主,看到那顆特別亮的星了嗎?”
孫大虎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的確看到了一顆特別明亮的星星,她不禁有些詫異,這顆星來得突兀,她從來沒有看這麼亮的星。她本想問。可是一看魏霸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又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一陣陣疼痛襲來,孫大虎漸漸的支撐不住了,痛苦的呻吟起來。魏霸伸手指了指。韓珍英倒持長劍,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衝着孫大虎揚了揚:“你是就這麼忍着,還是先把傷口處理一下?你這傷雖然不是很深。時間長了,卻可能殘廢。”
孫大虎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言不發。潘子瑜卻不敢怠慢,連忙走了過來,接過小瓷瓶,顫聲道:“請你……救救公主。”
……
劉琰緊緊的盯着屋角的漏壺,看到浮標搖搖晃晃的停在了子時初刻的地方,猛的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欄杆旁,運足目力,向魏霸所大的樓船看去。
他在樓船上看到了影影綽綽的身影,接着,看到一個接一個亮起的火把,然後聽到了驚慌失措的喊聲。他嘴角撇了撇,張大了嘴巴,想要大笑兩聲,嗓子卻啞啞的,什麼聲音也沒有。他舔了舔嘴脣,唾了口唾沫,大喝一聲:“放下跳板,攻擊!”
“喏!”早就在等待命令的士卒們大聲應喏,幾人合力擡起跳板,放了下去。跳板落下,發出巨響,沒等跳板停穩,一隊士卒就衝了上去,飛快的跳上魏霸的樓船,消失在船舷的後面。
劉琰在親衛的攙扶下,小心翼翼的走上了跳板。他這些天雖然沒少練習,可是此刻走在跳板上還是有些心驚膽戰,他知道,這一步跨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幾步遠的跳板,彷彿有一生那麼長。
劉琰終於走完這段路的時候,已經渾身冷汗,他跳下船舷,看着眼前廝殺正酣的戰局,尖叫一聲:“殺——”
“殺!”更多的士卒跳上了樓船,向二樓的艙室衝了過去。
沙洲上,親衛點亮了燈,全身披着甲冑的步騭大馬金刀的坐在燈下,目光落在眼前的地圖上,心思卻全落在外面的一舉一動。
地圖是荊州的地圖,沿着用粗大的黑線表示的長江,有三個用硃砂勾出來的重鎮:西陵、江陵、武昌。除此之外,一上一下各有一個,上邊的是武陵,下邊的是襄陽。
西陵就在步騭的右手邊,而真正的西陵現在就在步騭的腳下。
步騭覺得肩上沉甸甸的。他的前任陸遜做得太好了,以至於他都找不出可以改進的地方。襄陽之戰,吳軍大敗,但是也有一個意外收穫,作爲江東系的重鎮人物陸遜重大失誤,因此被留鎮武昌,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卻失去了經營多年的西陵。
西陵是個要塞,不能沒有人鎮守,所以步騭來了。
步騭到西陵,而潘濬將擔負起征討武陵蠻的重任,這兩個人都不是江東系,其中侵奪陸遜兵權的意味不言自明。也正因爲如此,陸遜強烈反對這個計劃,卻無法動搖孫權的決心。
步騭清楚孫權的用意,當然也清楚自己肩上的擔子。與諸葛亮聯手除去魏霸,這是一個非常冒險的陰謀。不僅僅是因爲魏霸不可能輕易就範,更在於諸葛亮本人的詭計多端。一不小心,這件事就有可能完全變樣。
步騭做好了周密的安排,可是出於謹慎,他還是不能安睡,他要一手掌控着所有局勢的進展。
因爲除了和費禕等人商量好的部署之外,他還有一個秘密的計劃。
孫權要魏霸活着,他要魏霸那神乎其神的機械技術,特別是新戰船的技術。步騭留在船上的那些親衛就擔負着這個重任。他們將在魏霸面臨絕境的時候突然殺出,從劉琰的手裡救下魏霸,然後步騭將告訴他整件事的真相,讓魏霸死心塌地的投入吳國的懷抱。
孫權之前所有的表演——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都是爲了這一刻。要不然,之前他怎麼可能願意把最寵愛的孫大虎嫁給魏霸。
這纔是孫權真正的目的,當然只有步騭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
步騭仔細盤算着自己的計劃,一個親信將領突然衝了進來,打斷了騭的思路。步騭不悅的擡起頭,剛要斥責他,卻被親信的話給打斷了。
“將軍,公主把魏霸叫去了。”
步騭的臉頓時鐵青。
孫大虎派人把魏霸叫了過去,此刻魏霸不在他本應該的樓船上,而在公主的住處。這讓步騭有些措手不及,因爲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事情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
他對孫大虎的行爲非常憤怒,他必須及時的阻止孫大虎,讓魏霸回到他的樓船上去。要不然,今天所有的一切安排都將成爲一個笑話。
步騭站起身,準備趕到孫大虎的住處,剛邁出一步,他突然愣了一下,然後像一頭豹子一樣衝出了大帳。
他被眼前的這一切驚呆了。
數不清的黑影衝了過來,潮水般涌向岸上的大營,喊殺聲如驚雷,滾滾而來。
步騭看着那些衝殺過來的“江盜”,勃然大怒:“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他身後的親信也目瞪口呆,不知道怎麼回答步騭的問題。因爲他也不知道,本來應該去攻擊魏霸樓船的“江盜”怎麼會殺到沙洲上來了,這和步騭的部署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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