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霸明白了司馬懿的用心。
他熱心的不是談判,而是不讓別人談。
他不是不想談,而是不想和諸葛亮談。原因很簡單,諸葛亮對世家的態度不如魏霸寬厚,所以司馬懿想耗死諸葛亮,然後和魏霸談。之所以這麼選擇,不是出於曹魏皇室的利益,而是考慮自己的利益。不僅是他司馬家的利益,而是整個世家的利益。
這可能不僅是司馬懿一個人的意思,而是很多世家的共同心願,司馬懿只是一個代表而已。他們抱成團,談判的籌碼就更大。至於曹魏皇室,早就被他們扔到一旁去了。
夏侯霸覺得郭修說得有道理。就如今的形勢而言,曹芳肯定沒有曹睿的掌控能力,曹魏的形勢一天不如一天,要想保持現有的利益已經不可能了,能不能保有一郡都是個大問題。與其最後初司馬懿當成一個籌碼,不如主動出擊,搶在司馬懿前面和魏霸接觸。
夏侯霸站了起身,躬身施禮:“適才霸失禮,請郭君海涵。”
郭修傲然還禮。
夏侯霸隨即派騎送郭立郭修至東萊,在那裡有商船可在直抵襄平,快捷而方便,人又不受累。半個月後,郭立就出現在魏霸的面前。
郭立見過魏霸,在南鄉之戰時,他曾經被魏霸俘虜。做俘虜的期間,兩人相處得還算愉快,魏霸還向他討教過騎兵戰術。再一次見面,魏霸很熱情。起身相迎:“郭君,別來無恙?”
郭立既感動又尷尬,連忙還禮。“多謝將軍掛念。如今將軍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矣。立賀也不是,怨也不是。”
魏霸哈哈大笑,挽着郭立的手臂,上堂入座,有些得意的說道:“這種桌椅應該習慣了吧?”
“習慣了。”郭立玩笑道:“只是買不起啊。”
“哈哈哈……”魏霸指點着郭立說道:“郭君,千里渡海而來。難道是爲了哭窮?你身爲太后之族親。拜將封侯,賞賜鉅萬,一套桌椅又豈在話下。是我小富即安,讓方家見笑了。”
郭立笑笑:“將軍現在豈是小富。放眼天下。還有誰能和將軍較量財力。說句實在點的話。就算是關中和洛陽的天子,大概都望塵莫及了。將軍,天下將定。不知道能不能留碗飯吃?”
魏霸笑笑:“如果是郭君,那當然沒問題。”
“多謝將軍。”郭立拱拱手:“若是別人呢?”
魏霸沉吟片刻:“這件事……應該和丞相府談啊,我不太方便過問。”
郭立不吭聲,他知道魏霸不會一下子答應他,這麼大的一件事,總要有幾個來回。魏霸能這麼客氣的見他,這本身就是一個好的開始。他們默契的沒有再說這件事,只說一些天南海北的見聞,然後魏霸就把這件事交給了虞汜。
……
郭立到襄平不久,長安的天子詔書就到了遼東。詔書一共有三件事:
第一件事當然是對遼東戰功的嘉獎。有功將士全部受到了獎賞,只有魏霸本人例外。這倒不是說魏霸無功,而是有更大的獎賞等着他,僅是攻佔遼東的功勞還不夠,所以要再等一等。
第二件事就是關於戰略的安排,在遼東大捷之後,針對魏軍兩大軍團換防的情況,丞相府與大將軍府共同研究決定,將主攻方向由東部改變西部,即由大將軍李平率軍出河東,先攻佔幷州,然後水陸四路大軍合圍洛陽。爲了能減輕大將軍所部的阻力,不讓夏侯霸馳援幷州,需要車騎將軍魏霸登陸青州,鎮東將軍馬忠向北推進至徐州,平北將軍諸葛恪、衛將軍孟達進入河南郡,予以牽制魏軍。
第三件事關於談判,徵求車騎將軍魏霸的意見,在魏國有國喪的情況下,是以武力奪取好,還是見好就救,答應魏國談判的請求。如果答應談判,條件又當如何纔好。
第一條沒什麼好說的,這是魏霸和諸葛亮的默契,只不過是用天子詔書的形式來表達而已。第三件事也不過是形式,談判由丞相府主持,傾向魏霸的大鴻臚費禕都被排斥在外,問魏霸的意見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
關鍵是第二件事:諸葛亮要求魏霸登陸青州,牽制夏侯霸的主力,爲李嚴攻擊幷州分擔壓力。
魏霸和幾個幕僚一商量,就明白了諸葛亮的用意。這份詔書一發,馬忠和諸葛亮當然不會有異議,肯定會出兵牽制魏軍,如果一來,李嚴就只要面對司馬懿,他再不出兵,就說不過去了。身爲大將軍,身爲陛下御駕親征之役的主力戰將,在其他各路大軍已經牽制了魏軍最強悍的夏侯霸所部的情況下,如果還不能出兵建功,他還有什麼臉面可言?
可是,李嚴實際面臨的壓力要遠比看起來的要大,諸葛亮不會真的這麼好心,讓馬忠和諸葛恪給他做策應,這幾個人中,真正能出死力的大概只有孟達,可是孟達實力有限,怕是吸引不了太多的魏軍。而實力最強的魏霸遠在青州,鞭長莫及,李嚴要攻佔幷州,面對的壓力依然不小。
司馬懿的騎兵數量的確沒有夏侯霸多,可是他卻不見得比李嚴少,而且他是守,李嚴是攻,先天的又佔了便宜。李嚴要想取得兵力上的優勢,只有增兵一條路,而現在蜀漢還沒有動的兵力只剩下隴右的姜維,可是如果讓姜維參戰,恐怕也正中丞相的下懷。
李嚴是進也不行,退也不行,被丞相逼到了死角。
而他一旦出了潼關,率大軍在外征戰,一時半會的大概也顧不上長安,這也給了丞相重新掌握長安的大好機會。
“丞相果然是長袖善舞,算無遺策啊。”魏霸感慨道。
虞汜不以爲然:“可惜,只是在朝堂上。”
魏霸笑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虞汜也有些無奈。不錯,丞相的算無遺策只在朝堂上,與朝堂上的成績相比,他在戰場上的表現只能說差強人意。可是戰場的一切終究只是暫時的,終究還是要回到朝堂上去。在戰場上摧枯拉朽,戰無不勝,在朝堂上卻輸得鼻青眼腫的人太多了。
拿刀的終究玩不過拿筆的。
“提醒大將軍一聲吧,我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希望他能自求多福。”魏霸對楊戲說道:“給長安回覆,就說一切照辦。”
“喏。”楊戲應了一聲,轉身去準備文稿了。
……
六月中,李嚴率領三萬大軍出了潼關。他回頭看着潼關的城樓,心裡涌起了一股強烈的失落感。他覺得自己不是率軍出征,而是被諸葛亮趕出了長安。他在長安辛苦經營了幾年,好容易有點起色,結果諸葛亮一來,他又兩手空空了。
真是失敗啊。
李嚴細細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真是不幸。與諸葛亮同朝爲官,大概是他命中註定一事無成的運數。除諸葛亮,他覺得自己的權謀手段也不差,就算是後起之秀魏霸在這方面也未必比他強。可是一旦遇到諸葛亮,他就覺得底氣不足,不管怎麼折騰,最後都是一敗塗地。
只有聯合了魏霸、馬謖之後,他纔有機會取得一些上風。現在魏霸被諸葛亮派到了遼東,馬謖被留在了成都,他的左膀右臂都被斬斷,只靠他自己,是怎麼也鬥不過諸葛亮。
出兵河東,是把兵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唯一辦法,也是他目前爲數不多的選擇之一。可是他並沒有因此感到安心,他相信諸葛亮還有後續手段,而他卻不知道這個後續手段將是什麼。
僅就他能猜想到的幾個可能中,沒有一個是他希望看到的。
歸根到底一句話,面對諸葛亮的攻勢,他已經沒有多少優勢。他唯一的優勢大概就是身體比諸葛亮好,如果能多拖延一段時間,也許諸葛亮哪天就突然支持不住,一命嗚呼了。
這樣的話,他還有一線生機。
法邈隨軍出征,此刻看到李嚴灰敗的面容,大致猜到了他的心情。
“大將軍,何必如此苦惱。”
“伯遠,我焉能不苦惱啊。”李嚴長嘆一聲:“今日出長安,焉知他日還有命回長安?”
“大將軍手握重兵,遠有車騎將軍聲援,近有衛將軍爲犄角,面對的司馬懿也不過是區區三四萬之衆,何懼之有?”法邈不緊不慢的說道:“再者,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只要陛下沒有到前線,前線是戰是和,還不是大將軍一句話?”
“可是長安……”
“長安現在還有什麼可留戀的?”法邈打斷了李嚴:“丞相要遷都長安,所能做的資源已經全部用完,大將軍留在長安,也不過是爲丞相分謗罷了。與其如此,不若領兵在外來得簡單。那些頭疼的事,就交給丞相去辦吧。”
說到此處,法邈微微一笑:“丞相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是攔不住的。”
李嚴眉頭一皺,怦然心跳,眼神頓時亮了起來。他無聲一笑:“伯遠所言甚是,那你看,我們應該先取何處?”
“先取壺關。”法邈不假思索的說道:“試試郝昭的成色,據說他曾經讓丞相和姜維都束手無策。”
李嚴會心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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